猪事
黄春红
七十年代初期，家家户户都养猪，那时候自家养的猪是不可以在自己家杀的，喂到140斤就赶往杀猪场去杀，除了猪头和内脏返还给养猪户而外，全部都要上缴给供销社的。
养猪的好处就是挣工分，每家每户凭猪粪的数量而评分。那时的粮食连人都不够吃，猪一般都是吃宰碎的猪草合着洗锅水、洗碗水。猪常年吃着没有营养的食料，一年多才长到140多斤，一头猪喂大，瓜瓢柄都会磨得光溜溜。
记得我五六岁那年，我们一家7口人住着三间茅草房。然而，我家的猪圈却有三间。其中一间猪圈还是用水泥石灰打的地皮、混泥土砌的猪圈墙。这件豪华的猪圈是专门用来关母猪的。
母猪一年要生三窝小猪，有时候一窝就生十多头。每当母猪拖着大肚子的时候，我就开始渴盼它这次能生两个。因听别人说过：“双猪独狗，不做都有。”意思是但凡母猪只生两个小猪仔，家里马上就会富裕起来，可是我家的母猪却不争气，从来都没有生过两头的。
有天中午，母亲领着猴子坡大爷牵着叫猪来到我家猪圈前，叫猪是我们麻溪土话，别的地方叫种猪。
猴子坡爷爷与母亲一道，一个拉耳朵，一个推屁股，顺利地把叫猪推进猪圈里，母猪像见到久别的老情人，乖巧地走向叫猪。而叫猪见到温顺的母猪，嘴里发出哄哄的声音，遂前半身一跃，轻松就把一双前脚搭在母猪的背上。
以往母猪都生的是十几头小猪，这次如果把叫猪打跑，说不定母猪就会生下两头小猪呢，嘿，到那时候，我家就会富裕起来，就能穿上花衣服，吃饱白米饭。
想到这，我“霍”地站起来，操起竹竿就朝叫猪打过去：“不许你爬我家母猪的背上，走开，走开。”
母亲就跳了过来：“你个女娃子家家的，羞不羞啊，我打死你个死女子。”
看到母亲发怒，害怕挨打，丢下竹竿就开溜，嘴里嘟嘟囔囔地边跑边说：“我想叫咱家的母猪生两头小猪还错了嗦？”
吃晚饭时，母亲对我说：如果叫猪不牵窝，母猪就不会怀孕。生两个小猪会富裕只是说说的，不劳动咋会富裕呢？只有把猪养好，挣的公分多，年底队里分红的钱才会多嘛。
一晃数月过去，我家的母猪拖着大大的肚子又要生小猪了，那天晚上母亲点上煤油灯，拿着火钳，一直守在猪圈里。母猪躺在猪圈一角，四脚伸展，嘴巴张开，舌头掉在嘴角气喘吁吁。那盏煤油灯如黄豆般大的火苗悠忽闪烁,我小心翼翼的从它边上翻进猪圈，生怕身上带起的风将它扇灭。
第一头小猪出来了，母亲用火钳把小猪身上的那层膜挑开，然后把小猪捧入准备好的盆子里面。我趴在猪圈上念念有词：“猪妈妈啊，再生一个就千万莫生了哟。”虽已知道生两头猪就会富裕是假的，但还是忍不住念叨。
结果令我失望，母猪连续生下十三只小猪，母亲弓着腰，快速把猪胎盘捡起来，吩咐我拿着煤油灯往院坝外面走。我拿着煤油灯没反应过来，母亲看着我疑惑的样子，又说道：“母猪生完小猪肚子饿，会把自己的胎盘吃掉的，会导致消化不良，几天不吃猪食就会没奶水。”
猪圈旁有一颗很大的李子树，树下一畦清幽幽的稻田，时不时从稻田里传来几声蛙鸣。母亲将猪胎盘埋好后，缓缓站起来，双手垂着腰说：“哎呀，哎呀，我的腰杆要断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床第一时间就是去猪圈，小猪的样子可爱极了。脑袋圆溜溜的，像个小皮球，眼睛眯成一条线，有几头小猪腿脚还站的不怎么稳就开始淘气了。有的咬住母猪奶头朝上拱甩，有的在母猪嘴边躺着，母猪爱怜地亲着小猪的头部，有的从小门溜出猪圈，在院坝摇头晃脑地散步，屁股一扭一扭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有的胆子更大，跑到院子里拱我种的花草，我扬起竹丫子吓唬它们，可是随你怎么吆喝，它们全然不理会，俨然一副它有母亲撑腰的傲气，鼓着眼睛瞪着我，好像不服气地对我说：“这里是我们玩耍的乐地，你没权利赶我们走。”
母亲端着猪食从堂屋出来，见我高高举着竹丫子，便大声朝我吼道：“你打它们干啥？这些小猪可是我们家的宝贝啊？”
听到这话，心里憋屈极了，几头小猪啥时候成母亲的宝贝了？那我又算啥呢？
一星期过后，小猪长得油光水花，全身黑黝黝、毛茸茸的，父亲也很喜欢它们，一有空就端条小板凳坐在院坝里啰啰啰一声唤，小猪们像听见号角，全部排队从小门整齐地走出来，围着父亲的小凳转悠。父亲蹲下，用手在小猪肚子上抓痒，它们很享受的顺势一个仰八叉。此情此景，小猪们在父母心中的地位是可见一斑。
四十天过后，生产队的人全部来到我家抓小猪了，只有十几头小猪怎么够呢？为了公平，队长做了几十个纸疙瘩，哪个打开纸疙瘩里面是1的，就可以抓小猪，纸疙瘩里是0的，就要等到下一次了。
有些抓到纸疙瘩里面有1的人们，似乎牙齿都要笑掉了，她们麻利地把小猪抓进背篼里，背起就走。母猪在猪圈里“哄哄”地怒吼。
我看着小猪在别人的背篼里哀嚎挣扎，像似在嘶喊着：“不要带我走，不要带我走呀，我不要离开妈妈呀呀呀！”
母猪在圈里变得狂乱，两眼闪着电一样的光，它前后左右地跳跃，气得全身的毛毛都好象直了起来。它想跳出来抢夺它的孩子们。可惜，高而结实的水泥墙壁成了一道坚实的屏障。无奈，它绝望地嚎啊，吼啊，跳啊……这副凄惨的母子分离画面，让我禁不住两眼发酸。
刚好母亲从外面回来，她双手挽着围裙，站在空旷的院坝里发呆，时而朝猪圈望望，时而捏住围裙的一只角擦眼睛。
我几步扑过去，抱住母亲的腰，哭声哭气地嘟囔一句：“妈耶，明天再去猴子坡爷爷那里牵叫猪吧，过几个月又会有小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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