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蕻
任晋渝
“雪里蕻”应该是菜贩子叫出来的。原平城里原本没这东西,有的只是萝卜缨子、蔓菁缨子、芥菜缨子。
萝卜多些:胡萝卜、白萝卜、水萝卜。
水萝卜一般春夏有,后来便絮叨了,不像起初清脆、硬挺,跟人一个样。干腌菜里一般没水萝卜缨子,倒是有人喜欢现吃现腌:放了盐醋,一拌,玛瑙翡翠,很喜人的一道清爽菜。
胡萝卜可以吃三季:夏、秋、冬。它的缨子呢,不好吃,有股“狐臊味”,喂羊喂鸡时候多。除非“节省”人家。
白萝卜秋后才大量上市。买萝卜时,经常会掰掉,不算钱。不过,走时,却多会一概带走。为嘛,干腌、水腌,样样在行。
母亲以往腌菜都用白萝卜缨子,也用蔓菁缨子、芥菜缨子。白萝卜缨子到这会儿依然不要钱,蔓菁缨子和芥菜缨子后来就开始算了。这两样,本就是为干腌菜准备的。
这些缨子拿来要过水。
初冬天好时候,我和母亲往往在院子里,拿铁桶、大铁盆一遍遍清洗过,把晾衣绳擦洗干净,把缨子们一排排骑马跨挂在上边晾干水分。
那会儿,洗菜水可乘手的时间不长,洗得久了,手会泡得发白,冻得发厚。
腌菜坛子是早年间,母亲和我去土产门市上挑下的。也有母亲在副食门市上班时,把卖了咸菜剩下的坛子讨回来的。这坛子平时隔在南房,时间久了,盖子上积层灰。一到初冬就早早拿出来,清洗过,单等腌菜。
因为长年腌,坛子里即使是空着,也有一股“酸咸味”。我们都是习惯了的。
腌菜时,有时我和母亲一起,有时母亲自个儿。我到太原郊区上学时,母亲自个儿做了两年。我和女人到太原寻机会后,母亲就真的自个儿了。
干腌菜很简单的,将缨子们一条条顺时钟或逆时钟摆进去,摆满一层,撒把盐、撒几颗花椒,撒几个辣椒。这样,它日后就尽可儿地酸咸,尽可儿地麻木,也尽可儿地辣出眼泪。
母亲经常在冬天,抓一把干腌菜来,切了段,在锅里炝了葱,炒着吃。这东西不需要油水。炒着炒着,自己会出油水。就像“熬煎”出来似的。这一吃,冬天就过了。
不知哪一年,母亲突然管芥菜缨子叫“雪里蕻”了。
她经常嘱咐我,若在路上遇见了,就喊进胡同里来。
那会儿,我背着书包,从村里的土路上走啊走,两眼就盯着大道和两边的巷子,生怕错过什么。
这东西是讲季的,过了时令,就没了。
母亲常年上班养我们,没整工夫留着等它来。
管芥菜缨子叫雪里蕻后的最大好处是过年时能吃到“梅菜扣肉”。
腊月里,母亲早早拿小碗蒸来,放在南房冷冻着。我去班村干奶奶家送年礼时,会带两小碗。去和母亲同乡的定明姨家,也会带两小碗。
大家都说好。比什么都好。
母亲常说,你就这一个亲的,不走动咋呀。
母亲还说,我就那一个亲的,不走动咋呀。
碗过来后,都会还来,顺便串串门。这“亲戚”们便这么走动得勤和紧了。
后来我有了女人,到丈人家,也会带。
我娶女人后,去拜年,干奶奶还定要给压岁钱。
来年,干奶奶就没了。
母亲搬离那院就少做干腌菜了。她老说,人老了,什么都记不住了。做什么都跟以前的味不一样了。
四明有菜名雪里蕻,雪深,诸菜冻损,此菜独青。
我到太原后,每逢下雪,都会想到母亲一个人独自站在院子里侧耳听着大铁门是否“咣”的一声大打开的样子。
那会儿,肯定是我们回家的日子。
现在,太原正在下深深的雪,今日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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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晋渝,山西原平人。太原中华文化促进会常务副秘书长,山西省信用企业协会副秘书长,山西省作协会员。作品主要涉及新闻、通讯、评论、随笔、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传记、专题片、微电影、动漫、布展活动策划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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