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獾
香尘
有一年,刚开春的某个清晨,寒风料峭里,前面猛然传来娜玲阿婆的惊呼,她家鸡棚里的鸡被咬死了两只拖走了一只。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黄鼠狼干的好事,沿着地面滴滴答答的血迹找到竹林深处,有个洞,用竹竿探了探,深而狭长,不见底,识货的人便讲这是野猪獾的洞,鸡肯定是它偷吃的。
我问站在旁边的黎明爷叔“野猪獾是啥?会咬人哇?”他说:“长得挺像猪,块头不大,但是蛮凶的,平常爱躲在洞底,要抓野猪獾,靠人不行,得靠猎狗。”听了还是白听,我实在是无法想象。因为许多没见过的事物,再怎么形容,都落不到实处,甚至有时还会自行脑补得风马牛不相及。比如我第一次听说榴莲的时候,想着石榴的榴和莲花的莲,这水果应该红红的跟莲藕似的,后来见到实物,居然恶形恶状如狼牙棒槌。哎,原来中南海不是海,红楼梦里写的也不是红楼。
说起猎狗,村里人家一般多是养土狗,只有迎春家养了条猎狗,个子小巧,白毛杂黑,极凶,平常这狗要是没拴好,我是绝对不敢进她家玩的。她父亲有把气枪,经常带着猎狗出去打鸟,收获的多是麻雀和白头翁,偶尔有野鸭之类的大禽。我去她家玩,有时候赶巧,便能蹭到只红烧麻雀吃吃,肉不多,却极其鲜香味美,拿在手里吃完后会把手指头都舔干净。曾读到过苏东坡的逸事,里面有他关于红烧麻雀的一句调侃,说这滋味足以让同桌的人相争得散了伙。
为了不让野猪獾继续祸害村里的鸡鸭,村长就找了迎春的父亲帮忙捉了它。第二天,迎春的父亲担心一条猎狗不行,还特地约了他的一个朋友过来。那人大块头,大胡子,扛着枪,牵着一条纯黑色猎狗,我看着觉得活脱脱就是书里写的山野猎人的样子。大人们蜂拥着他们去竹林里,我们一群小孩则蜂拥在大人们后面,快点,快点,看稀奇看热闹去喽。
到了地方,迎春的父亲吹了记口哨,用手指了指洞口,他家的花狗和那人的黑狗立刻一前一后钻了进去,过了一会,里面开始传出沉闷的狗叫声和另一种动物的嘶吼声,应该是它们已经在过招,你死我活,斗得很激烈。又等了几分钟,听得有狗发出一声惨叫,迎春的父亲怕出事,忙大声呼唤它们退出来,出来时一看,黑狗的一只耳朵被扯开了一半,鲜血淋漓。它的主人见状,推断说:“洞里厢的家伙应该蛮大蛮凶的,必须先把它赶出来,让狗围困住防止逃脱,我们再用枪瞄准了打。”
赶出来的法子很简单,就是灌水。于是,在场的大人们陆续回家挑木桶,往河边打满水,再挑过来倒进洞里。为了怕野猪獾出来时胡乱伤人,我们这群孩子只允许远远站着观望。大概灌了几十担水后,我听见有人喊出来了出来了,然后是两只狗的凶猛叫声,接着两声枪响,最后是欢呼着死掉了死掉了。等动静小下来,我大着胆子凑上前去看,好家伙,这野猪獾一身黑毛油光滑亮,确实长得很像猪,特别是鼻子,连个子也肥敦敦像头小猪。
死猪獾的归属自然是给迎春的父亲和他的帮手。迎春的父亲没有要,毕竟人家的黑狗受了伤,挺过意不去的,便帮那人一起把猪獾抬到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捆绑好,让他带回去。围观的人里有个眼红的,嘴里嚷着:“这畜生吃了我们好几家的鸡呢,怎么着也应该让我们吃它一口肉,解解恨啊!”右脚则很不甘心地去踢那野猪獾的后腿。“嘶啦”一声,野猪獾锋利的爪子恰巧勾住了他的尼龙袜,扯了个大口子,把他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以为猪獾没死透。哈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村里人看着他那吃瘪样,都张开嘴,一通笑话,这不该起的贪念就别瞎起,现世报了吧,一双袜子五角铜钿呢。
之后,关于这只野猪獾的所有事情,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村里人跟人嘠讪胡时的有趣谈资。因为是亲身经历的事,我也爱讲。去奶奶家时便给我堂弟讲了起来,旁边坐在竹椅里打盹的奶奶听着,也来了精神,讲起以前她们在羊圈里捉到一只想偷小羊吃的野猪獾,那家伙,特别肥壮,有六七十斤呢。是爷爷听到动静后,拿起野茅叉,悄悄摸进羊圈,见它正前爪扒在栅栏上准备跳进去,忙手疾眼快一叉子戳过去,将它钉牢在栅栏上,然后大声呼喊邻里过来帮忙。这野猪獾当晚就被屠宰扒皮红烧了,满满一大锅的肉,还熬制了一罐头瓶的獾油,几户人家高兴得跟过年一样。
堂弟是个小吃货,开口就问奶奶:“野猪獾的肉好吃吗?”“不好吃,酸溜溜的,一股土腥味,但是那时候呀,有得吃就不错了,到底是肉呢,一大锅一会就抢了个精光。”我问奶奶:“獾油要了做啥?跟猪油一样吃吗?”“那可不是吃的,当药用,平日里有个烫伤,涂一涂好得快,冬日里生了冻疮,涂一涂消得快。”这么赞啊,也不知道是谁发现这效用的。
其实,从古至今,世间多少生灵万物,落到了人手里,就都被变成了宝。只是,世间和人世间一直都是两码事,多一个人字多一份贪,所以,宝这东西,怀璧其罪。不然也不会有公益广告一直呼吁: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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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尘,上海嘉定人,文字爱好者。有散文、小说、诗歌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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