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
夏风
记忆中，我家养过不少猪。那时，很多人家睡着土炕，住着土房。除了种地，也没有什么收入。于是，家家户户都要在院子里留出一块空地，盖个猪圈。不仅能喂个猪卖了挣钱，还能给田里攒点粪。
猪圈占地面积同一间小屋差不多，分上下两部分。上边是炕，平平的，供猪休息，有顶子。下面是坑，一人多深，四周用石头砌成，露天。上下部分由用石块垒成的台阶连接。
猪圈不能空着，要捉猪娃。这可有讲究，正猪腊狗。养猪要养正月生的猪娃，养狗要养腊月下的狗崽。父亲很早就给了卖家定金，一有消息，立马动身。
两只小猪被父亲装在麻袋里，搭在自行车后座上驮回家。颠簸了一路，母亲担心小猪缺氧，赶紧让父亲把小猪从麻袋里倒出来。许是换了陌生的环境，小猪见着我们有点发懵，傻傻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母亲摆摆手，让我们进屋，然后偷偷地从门缝里观察小猪的一举一动。不一会儿，小猪见四下里无人，缓缓地迈开步。走了几圈，竟在院子里撒起欢来。母亲朝父亲笑眯眯地说，跑得这么欢，没有问题。
小猪在院子里自由了三天，到处都像是扫荡过一样。母亲看不过眼了，与父亲合计，把小猪弄回猪圈里。
进到自己的窝，小猪以为到了游乐场。沿着石头台阶上窜下跳来回跑，常常不小心摔倒坑里，站在一旁的我被拙笨的小猪逗得哈哈大笑。而母亲却皱着眉头，生怕小猪有个三长两短。过了两三日，见小猪走台阶轻松自如，才放下心来。
对于喂猪食，母亲很是辛苦。她总在做饭前，先烧开一锅水，把猪食拌好。然后放到院子里凉着，待到猪食不烫手赶紧去喂。
把喂猪盆放在猪圈旁，打开门拴，朝里面姥姥姥喊上几声，小猪急急忙忙破门而出。
一个喂猪盆，两头猪同食，身体碰撞免不了。就有霸道爱发火的，假借小摩擦，一只就把另一只推开，示弱的一方离开，自个儿吃独食。我岂能坐视不管，操起一根小木棍狠狠地捅它，逼它离开，让另一只吃食。母亲见状，命我回回喂食必须在场，免得两只猪饥饱不均。
母亲经常在中午时分准备一把铁刷子。当阳光暖暖地照在猪的身体上，喂食完毕，我不会急着把猪赶回圈里。等母亲拿着刷子，给猪挠痒痒。她轻轻地走到猪的身旁，蹲下来，把刷子附在猪的肚子上，刷过来刷过去。猪好像明白母亲的意图，顺势躺下来，任凭母亲的铁刷子在肚子上游走。当母亲把铁刷子反过来，稍稍用力在猪脊梁上敲两下，猪霍地站起，把身体倒向另一侧。我很羡慕母亲的手法，试着做了好多遍，猪一次都不跟我配合。我便怂恿弟弟去试，弟弟是个捣蛋鬼。看着猪尾巴一摆一摆的，很是好奇。趁着我不注意，偷偷地拉拽猪尾巴，把猪惹恼了，翻过身来把弟弟的小手咬了一口。弟弟哭得呼天抢地，我吓得六神无主。父母急忙把弟弟送到医院，所幸只是皮外小伤。虽没酿成大祸，我还是被狠狠地揍了一顿，但我心底却无比高兴，高兴的是弟弟的小手安然无恙。
弟弟再不敢去靠近猪，只有我去喂猪的份。有天喂食，朝着猪圈喊了好几声姥姥姥，也不见一点动静。忙去猪圈看看怎么回事，只见它睡在那里，懒洋洋地，一点也不搭理我。我马上报告母亲，母亲立即跑到猪圈里，把手贴在猪的身体，时不时又挪了几个地方。而后喊父亲赶紧去找医生，说猪发烧了。
医生骑着车一会就到，自行车车把上拴着一根红布条。这辆车全村人都认得，除了他，再没人会给猪治病。他拿出一支大大的针朝着猪耳朵附近扎进，看着针头全部没在猪的身体里，我着实害怕。不过，只一下就拔出针头，猪哼都没哼一声。父母连忙招呼他进屋吃饭，他却说等着打针的太多，没时间。父亲会意，给脸盆里盛上温水，让人家洗手。母亲拿出未用过的白毛巾让他擦干手。而后父母双双送他出门。
退烧后的猪终于有了精神，母亲的眉头平始舒展开来。喂食时.她也在场，不时地摸摸猪身。嘱咐我不要戏弄猪，让它多休息。
又过些日子，给猪喂食时，母亲拿出一把皮尺，在猪的脊背上量了又量，突然说家里的猪能出巢了。父亲马上告给村里收猪的前来验货。
收猪的到我家猪圈旁看了看，立马拍板成交。正当下手，瞅见猪嘴湿漉漉的，猜想刚喂过食，眼珠子一转说，要么再喂几天，上上膘。父母知他的推辞，只好应允。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收猪的便寻上门来。站在猪圈旁一个劲地往出赶猪，猪却躲到墙角一动不动。那人拽了一根竹竿使劲抽打猪身，猪还是不动，好像竹竿没打到它身上一样，直到竹竿断成好几截。那人急了，跳到猪圈里，两手死死扯着猪耳朵往外拽，猪却一个劲地往后退。他的脸憋得通红，急忙朝父亲喊，快来帮忙，猪赖着不想走了。父亲抡起手掌在猪的屁股上拍了两下，猪一个激灵，跃出猪圈。见此情形，那人定了定神，眼珠子又转了转，猛然用东西将猪刺了一下，猪惊恐地逃窜，他紧追不舍。几个圈子跑下来，猪又屙又尿，搞得满院狼籍。我实在心疼，大喊别撵了，别撵了。那人早想收手，紧走一步，便将猪捆绑在地。母亲心疼不已，毛重减了不少。父亲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去帮衬那人给猪过秤，母亲站在秤边看了看，那人掏出一沓钱递给母亲，母亲数了两遍，说钱数正好。然后用手绢包起来，揣到了怀里。那人开起拉着猪的三轮车一溜烟就不见了。我望着空落落的猪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后来，家里的土坑拆了，土房拆了，全部翻新，接着把猪圈填平，盖上新房。猪逐渐淡出我的视线。
没想到，过了几年。我竟然梦见一头猪生生撞开我家的院门，闯了进来。心心念念多时，无解。直到姐姐出嫁，说姐夫的属相是猪，我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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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风，山西原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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