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风情录|香尘: 小浜头的鱼

小浜头的鱼

香尘

蒋巷有几个小浜头。每逢过年前，会轮着抽一个浜头，抽浜头就是用水泵抽干浜里的水，捕捞出里面的鱼，然后各家各户集中着分一分。过大年嘛，无鱼不成年夜饭，要年年有余。

平常里村上有分领东西的事，大人都喜欢让孩子打头阵，去排队抢位置，自己则掐着点再去。唯独分鱼时，都亲自上阵，怕吃亏，抢不到大鱼好鱼想要的鱼。实际上，分鱼是抓阄的，按照个头重量大致均分出一堆一堆，用稻草穿好，标上号码，各家根据抓阄抓到的号码去拿鱼。即便这样还是吵吵闹闹：谁家有鲤鱼口彩好我家怎么没有？谁家的鱼个头大我家的为啥小的多？我喜欢吃鳊鱼能不能用鲫鱼换？我家的鱼比谁谁家的鱼少几两这可不行...... 

大人都涌去分鱼，无人管的孩子便拿上家里的鱼叉捞兜，纷纷涌去抽干的浜头旁“捉漏遁”。冬天冷，那些穿水靠下去捞鱼的人坚持不了太久，所以只草草梳理了一遍河浜，捉了一些看得过眼的鱼便上岸了。浜里还是有不少漏网遁逃的鱼，胆大的孩子穿着高筒雨鞋下到河边用鱼叉去叉浜中可见的鱼，胆小的就用捞兜捞边上泥洼里的鱼。鱼小也是肉，能捞着就高兴啊，因为时间有限，等大人分好鱼了，孩子就会被喊回去不准继续捞了。上了年纪的人则会拍打笑骂自家的小囡：小鱼都被你们捉光了，过两年抽浜头还能捞着啥格么事，有余有余，也要给鱼留点余呀，懂勿懂？ 

阿哥提鱼桶，我扛鱼叉捞兜，跟着从浜头撤退，一路上，不少人家已经开始围在水井边说说笑笑杀鱼刮鳞。回到家，姆妈也已经大致分好什么时候吃什么鱼了，鲫鱼烧汤日常吃，鲤鱼鲢鱼留着摆年夜饭，大鱼腌成咸鱼能放久，小鱼面拖油炸存瓶里当年里待客的下酒小菜。我们捞的鱼多是小鱼，想吃就得负责收拾干净，然后阿爸会调制入味再拌生粉进去，开油锅氽一氽，一直氽到鱼色金黄，捞出装盆。我最喜吃这面拖小鱼，不用吐刺直接嚼，酥脆咸香，奈何姆妈规定了可吃数量，年年都是吃不过瘾。

鲤鱼鲢鱼一直是分鱼纠纷的祸头子，都为了摆年夜饭时讨个好口彩，鲤鱼跳龙门，鲢（连）年有余。有一年我家没分到鲤鱼，鲢鱼又太小上桌不好看，姆妈说，不就是讨口彩吗，就烧了条大鲫鱼撒了一点干桂花，这叫富贵（桂）有余，更加好。后来知道，人家富贵有余用的是鲑鱼，所以现在家里烧鲑鱼时，姆妈的桂花鲫鱼成了一个必被回忆的小桥段。

 我们这里摆年夜饭其实是祭祀，水果糕点八道菜，点香蜡烛烧锡泊。鱼是八菜之一，端上桌摆放有讲究，鱼头须背向门窗，肥水不外流，年年有余。这条祭祀的鱼吃年夜饭时是不吃的，得余着，吃的是另外烧的鱼。我家多为红烧鳊鱼，吃时也有讲究，只吃肉段，鱼头鱼尾不能碰，这叫有头有尾，有始有终。因为天冷，一夜之后连鱼带汤都结成了冻，年初一早上喝粥成了我喜欢的一桩事，一口鱼冻一口热粥，吃在嘴里滑溜溜，融化后滋味鲜美得不得了，比吃热的鱼更带劲。

村里分的鱼一下子吃不完，就得处理好，所以都是把大鱼腌制起来。大鱼多为青鱼，从几斤到十几斤的都有，青鱼也适合腌制存放。我家有两种腌制吃法。一种是短期的，鱼切块，盐和料酒拌匀后装瓮放置，两三天后就可取出烧“催灶鱼”，催就是得快用时短，所以烧法极其简单，灶上大锅烧水，烧滚了把洗干净的咸鱼块扔进去，等煮熟了，撒一把葱花，连汤带鱼一大碗，鱼肉咸嫩，鱼汤清香，过年待客经常被一顿吃光。还有一种就是长期的，腌咸鱼，其实跟腌咸肉差不多，把鱼身内内外外均匀抹上盐，装进小缸里，压上石块，封盖缸口。等差不多半月左右，选一个阳光充沛的晴日，开封，将鱼从缸里拿出来，一条一条穿绳晾晒，平常就挂在屋檐下，一般能吃到四五月。

我原本不喜欢吃咸鱼，又硬又咸肉又老。有一年阿爸烧村宴时听别的厨师说咸鱼烧肉味道很赞。他就在家里试着烧，像红烧肉一样的烧法，从锅里盛出来后，那个香啊，咸鱼入嘴，我觉得比原先的好吃太多。后来，这道菜传开来，成了附近人家都爱烧来吃的家常菜。就是现在，阿爸还是会一年烧几次吃吃，可谓咸鱼翻身，不腐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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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尘，上海嘉定人，文字爱好者。有散文、小说、诗歌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