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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牧羽 · 图 | 网络
2019年10月，第七届世界军人运动会部分项目将在黄陂区木兰湖举行。乘着军运会的东风，曾被称为“死亡之路”的黄土公路变身为“木兰大道”，耗资20亿元改造成双向六车道，附加人行道和绿化带的最美乡村公路、全域旅游景观道路和南北统筹发展主轴公路。
木兰大道路面扩展到50~64米，为美化道路环境，视力所及一定范围内不得有凌乱破败的农房，因此，从木兰转盘到长岭街北被改造的25余公里道路两旁的田地山林将被征用，沿线千百户房屋即将被拆迁。
征地拆迁消息正式传出，一时之间风波乍起。村村湾湾，家家户户，街谈巷议，甚至路上的行人都在热谈拆迁话题。很多农民将失去土地，有的整个湾将被全部拆除，相近的几个湾一起搬到政府指定的位置做还建小区。
最高兴的是在外打工的青年人，听说农村的老房子要拆了重建成小区电梯房，和城里人一样住上高楼大厦，他们兴奋地憧憬着农村美好的未来。
最不舍的是住惯了单门独院，高屋大舍的老年人。门前菜园屋后果树，牛栏猪圈鸡舍俱全，柴房农具间尽有。扛着锄头在田间地头慢慢转悠，看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不施化肥农药长势喜人的稻谷，瞄瞄用农家肥种的油光水滑嫩嫩的蔬菜，心里不知多有成就感。
年纪大了，但自种自收的粮食蔬菜自足外还可供应节假日回老家“打搂”的城里的孩子们。闲暇时光老伙伴们聚集在湾前大树下，聊聊过往岁月，叙叙家长里短，说说儿女孝心……日子便在闲适自在中悠然而过。
近段时间，老人们平静的生活也被拆迁打乱了。议论的焦点是拆迁，各种担心，各种舍不得，让原本祥和安宁的村庄阴云笼罩：
“搬进十几层高的楼房，冒得院子冒得门前，天上地下哈不是嗯的，像住鸟窝，喔才不气呢……”
“一个人住待半天云，上不沾天下不挨地的，连个说话的人都冒得，怕是死待屋里臭了都冒人晓得啰……不住！”
“电梯房？要是人待电梯里突然停电了，或者电梯坏了，关待个铁盒子里吊到么办呢？……”
“喔的猪呀鸡呀待哪里养呢？菜在哪里种呢？锄头桶子放待哪里呢？……”
“喔啫不住么事电梯房，奏住喔滴老屋，住了几十年都习惯了，有感情了。随么好屋都不稀罕，死也要死待老屋里……”
更多的人心里五味杂陈，喜忧参半。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田地山林消失不见，祖祖辈辈居住的村庄房屋荡然无存，甚至连祖辈们安息的祖坟山都要被迁移……若干年后，家园何在？乡愁何寄？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啊！失去土地的农民，何处才是归宿呢？我们的后代子孙还会记得那个“××湾”“××港”吗？泪眼透过那笔直宽敞的美丽大道，可寻找得到世世代代的先人们生存过的家园？……
尽管千般不舍万般无奈，但舍小家为大家，是中国农民渗透于血液，刻在骨子里的一种牺牲精神。由于时间紧迫任务繁重，征地拆房的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拆迁安置是一项浩繁琐细的工作，涉及到成百上千家庭的利益和生存，风波迭起。因拆迁双方意愿相差悬殊，多次协商处理不当，矛盾加深摩擦升级，惹出一些争议。
自拆迁消息传出，子君家也硝烟弥漫。
十一年前，当老父颤颤巍巍地来找子君，哀哀地诉说着小弟的女友不愿回山村老家，必须在镇上买房子才肯结婚时，子君很清楚老父幼弟的意图。凭他们一老一小，镇上买房无异天方夜谭。
子君街上有一间闲置的三层楼房，那是老公龙生父母传给他的家产。龙生父母勤扒苦做，在街上置了一处房产，在二十年前第一次黄土公路扩建时拆了，沿公路边重建了三间三层的楼房，兄弟三人一人一间，单门独院，一字儿排开，既独立又浑然一体，甚为壮观气派。子君由于住单位，这套房子一直空置着。
子君正冥思苦想着如何说服龙生把街上的房子借给小弟做婚房时，龙生开口了：“弟媳妇总是要娶的，就把我们街上的房子卖给他吧。先写张欠条，等他们结婚后有钱再还。”
龙生的大气和解人所难让子君深为感动。也让老父幼弟感激涕零。最终价值十几万元的房子，以低于建房时的成本价4万元赊卖给了小弟。为绝后患，子君多了一个心眼，拟写了一份卖房合同，分别让龙生，小弟签字按手印，并请两位妹夫做证明人，合同一式三份各自保存。
因了半卖半送房子给小弟结婚的义举，龙生赢得了子君娘家家族的夸赞和弟妹们的感激敬重，子君更因感恩对他多了几份爱意。“好女婿”成了龙生的标签。小弟赊欠的4万元钱只到前几年才零细地还清。
但“后患”还是来了。
改建公路拆迁房子的消息传出后，龙生的心态颇不平衡。经常找茬在家和子君怄气，絮絮叨叨地指责子君是败家婆娘，败了他的家产。甚至责骂仙逝的老岳父当年将他的军，上门逼迫他卖房……
子君陪着笑脸安抚不住龙生的躁动，换来的是喋喋不休的抱怨，她隐忍着，避让着，委屈着……虽然当初卖房当“好人”的是龙生自己，但受助受惠的毕竟是自己最小的弟弟呀。子君除了忍气吞声，黯然伤神外，还能怎样呢？
随着拆迁工作的深入，龙生一天比一天烦躁纠结。家里愁云惨雾，气氛压抑。在得知弟弟房屋的拆迁款差不多是当初卖房子的10倍价钱时，龙生终于忍不住胡搅蛮缠了，他逼迫子君去和弟弟要一半拆迁款。
子君温言相劝：当初卖房是你自己主动提出的，价钱也是你自己开的，卖房合同也签了，哪有卖了十几年的东西再要回来的道理？再说小弟的拆迁费也仅仅只够买套还建房安置个新家的。我们也不缺那点钱，何必为钱伤了姐弟亲情呢？……
奈何龙生铁了心不依不饶，他在家里暴跳如雷大吼大骂：当初不是那个老不死的逼着我，我怎么会卖掉我爸妈给我的家产？要不是那个没用的小杂种娶不上媳妇，我怎么会把房子送给他？要不是怕你家绝后，我么样舍得卖房？都是你害的，你就是个害人精……
子君的心在电扇被推倒在地，在茶杯被高抛到空中，从她耳边擦过，轰然一声巨响，破碎成数十片砸落在地板上，在老父幼弟被辱骂的刹那崩溃了。多年的隐忍，避让，委屈，伤心涌上心头，好脾气瞬间被击溃，锥心的痛和愤怒化作一声尖叫刺穿深夜的宁静，眼泪如决堤般汹涌而出，柔弱绵羊秒变河东吼狮，她疯狂地扑向那个蛮横不讲理的人……
身心俱伤的子君心里除了酸楚就是恨意。那样一个见钱眼开的人，那样一个出尔反尔的人，那样一个蛮不讲理的人，那样一个没有亲情的人，还有什么值得子君留恋的呢？
冷战持续到儿子回家。龙生恶人先告状，他挑唆儿子说：你妈败了你的财产，把几十万拱手让给别人。她是我家的罪人……
懂事的儿子看到憔悴不堪、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的母亲，气愤地指责父亲：是男人就要说话算话！当初是你自己卖的房子，现在怎么怪罪妈妈呢？你当好人就当到底！不要外面做假好人，在家里面却找妈妈扯皮，惹事生非折磨她。
是男人就要提得起放得下，房子都卖了十几年了，还有什么理由去分钱呢？再说舅舅又不是外人，他过好了妈妈就不用总为他操心了。你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吧，让她过几年好日子。不要再在家瞎扯皮了……
儿子的一顿训斥打击了龙生的嚣张气焰。他呐呐地对儿子说：我还不是为了你？还不是舍不得我的房子？一想到你爹爹留给你的家产在我手上没了我就心痛，只好拿你妈出气……
说着说着，龙生竟然流下眼泪。看到龙生泪水的瞬间，子君原本冷硬的心突然变得有些柔软，对龙生的恨，不知不觉减轻了几分。
房子被拆除的那天，年迈的爹爹婆婆清早就赶来了。他们想最后看一眼房子。爹爹甚至要求龙生在房子前为他拍张照片，说要留作纪念。
爹爹婆婆在大儿子的房里看看，又在二儿子房里瞧瞧，再到三儿子房里摸摸。步履蹒跚，颤颤巍巍，不时被房子里的废弃物绊倒，几次摔倒又爬起来，慢慢走，细细看。子君怕他们摔伤，就劝阻他们不要再在丢满杂物的房子里走动了。
爹爹说：再不看就再也看不到了。喔和嗯滴嗯妈一生为嗯啫弟兄三个做了两向房子，咧一拆，就随么事都冒得了！房子不是嗯啫做的，嗯啫冒出力冒操心不晓得心痛。喔啫为做房子七了几多苦受了几多累哟。
为做咧栋房子，我待地下室垫张席子，整整待冰冷的地哈睡了两个月。当初嗯把房子卖给了嗯的兄弟，招呼都冒跟喔啫打，喔和嗯的嗯妈怄得半年睡不着，心里舍不得又不好说嗯。想开了自嘎劝自嘎说三间房子还待一起，弟兄三个还能经常看到，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现在倒好，房子拆了，家也冒得了，嗯啫弟兄三个以后不晓得都住到哪里气了。嗯啫以为拆的只是房子呀？那是喔和嗯滴嗯妈一生的心血呀！是喔啫留给嗯啫弟兄三个的家啊！现在，没了，随么事冒得了……老人说着说着，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子君在爹爹的哭诉中不由得心生愧疚，她到现在才知道，当初擅自作主卖掉公婆留给他们房子时龙生承受的压力，也明了公婆对她的包容和爱意。尽管公婆心里非常反对他们卖掉房子，却从不曾在子君面前说过半句怨言。
子君突然理解龙生的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了。多日来对龙生的恨意，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挖掘机伸出长臂，巨掌一挥，楼房瞬间坍塌，化作水泥渣土堆，曾经温暖的家，再也不见。
在房子轰然倒塌的瞬间，一行清泪悄然在子君脸上滑落。诚如公公所言：拆除的不仅仅是房子，还有隔膜，还有亲情，还有家园……居住在还建小区的人们，住的只是房子而不是家，在还建高楼大厦里长大的孩子，可曾还有家园的概念？可否还有乡愁？……
风王山竹肆虐后，城市一片狼藉，受灾群众达三十万，但远不是世界末日。
拆迁风波过后，无论是失地的农民还是失和的家庭，无论是家园不在还是爱已不再，都会慢慢过去，毕竟：生活，还得继续……
家园虽失，亲情依然！
本文作者牧羽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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