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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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龚建成 · 图 | 网络

八月初的黄陂，骄阳似火，酷热难耐，某天下午5点半，快下班的时候，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老父亲打来的，喊晚上去他那里吃饭。

自从去年底我离婚以后，父亲喊我去吃饭的次数就更多了，他说以前我小家庭的生活不干涉，现在我一个人过，他怕我照顾不好自己。“父亲啊父亲，您都70多岁的人了，我年轻力壮的，您还在为儿担心啊”。

接完父亲的电话，赶紧收拾手头的文件，关电脑，锁了办公室，去机关食堂小超市买了点水果，骑上那辆为锻炼身体刚买的自行车，直奔父亲那里。

下班的路上，刺眼的阳光晒得人直发晕，酷热的余温还未散去，呼呼的热风迎面扑来，满眼都是行色匆匆的人们和放学回家的孩子，电动车，摩托车，汽车来来往往，自行车并不多见，反倒成了另类。

路两旁商铺林立，大多是玻璃门虚掩着，“内设空调”“正在营业”一视同仁的字眼让你目不暇接；小巷口卖水果、卖菜小贩的吆喝声、汽车的喇叭声、孩子们的嘻戏声不绝于耳。无暇顾及这路旁的喧闹，只想避开这火一般的热浪，快点到父亲那里。

我不顾满头大汗，狠狠踏着自行车，三下五去二，不一会就骑到了父亲独居的老屋。

父亲还住在老三街旧城改造区，一走进那座承载着太多儿时记忆的老式四合院，压抑和凄凉的心情立刻涌上心头，我在这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儿童时代和少年时代。

在这个四合院里原本有三家公司的办公区和宿舍区，在八十年代末曾经辉煌的黄陂县外贸公司，上班的人们和天真的孩子们，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现如今偌大的四合院子里，四周长满了杂草。

院子里歪歪斜斜停着一些汽车，已经拆迁还建的住户人去楼空，破败不堪的墙体上写着大大的“拆”字，门窗早已不知去向，一到晚上，那星星点点的灯光更是与周围灯火通明的建筑格格不入，寂静而萧疏。

我曾问过父亲为什么不早点搬进还建小区，父亲说因为现在住的这一排临街住房，街道还没来和住户们谈还建事宜，住习惯了还舍不得搬。

我心里是清楚的，除了街道没有派人来签协议是主要原因之外，父亲担心还建要拿一大笔钱来补缴差价，就他那点退休工人的工资，除了平时生活和吃药，家里已经拿不出太多的钱来，现在房子能住就暂时住着。

借着太阳的余辉，我推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穿过一条堆满杂物的过道，这里并排住着四家人，在过道的尽头，就到了那间熟悉的小屋。

1985年的夏天，母亲从六指农村带着年幼的哥哥和我，来和在县里工作的父亲团聚，这是一间位于一楼角落的30平米左右的小屋，由当时的单位仓库改造而成，房子很简陋，家里也只有父母结婚时几件简单的老式桌椅和柜子。

几十年来，除了90年代末添置的一台彩色电视机，别无他物。

门口对着的是一栋四层楼房的墙壁，终日不见阳光，阴暗潮湿，白天也要开灯才行。母亲1988年因病去世后，父亲一直没有再成家，随着我和哥哥念书、工作的离开，父亲独居这里好多年。

“小建你来了。”父亲喊着我的乳名，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默默地停好自行车，从车篓里拿出给父亲买的香蕉和橘子，“爸爸，给你买了点水果。”父亲接过后，嗔怪地说“又乱花钱，来就空手来，不用给我买什么，快来扇哈电扇，坐下吃饭”。

桌上两菜一汤，都是我喜欢吃的菜，一盘红烧小鲫鱼，一盘肉末炒豌豆，一碗番茄鸡蛋汤，父亲平时的生活我是知道的，哥哥也长年不在家，他就一个菜吃饭。

我洗了手要去盛饭，父亲抢着去盛了饭出来，我突然发现父亲端着饭碗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我心里一惊，赶紧把碗接过来，“爸爸，您的手怎么了？啥时候手拿东西开始发抖的啊？去医院检查没有？我明天陪你去看医生。”

“老毛病，不碍事”，父亲轻描淡写地说着。

据我以前在网络上略知的一点医学知识，父亲可能得了帕金森病，这是一种老年人常见病，但父亲现在得了这病，对平时的饮食起居还是有影响的，他还有心脏病、高血压。

“真的没事，我自己注意吃药就行了，快吃饭吧。”望着父亲那布满皱纹的脸庞、两鬓的白发和干裂、粗糙的大手，刹那间我觉得父亲又老了很多。

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只觉得那双逐渐浑浊的双眼正慈爱地看着我，我眼眶一红，背过身去忍着没有落泪，愧疚和自责让美味的饭菜味如嚼蜡，父亲啊父亲，儿不孝，平时对您关心太少！

吃完晚饭后，我收拾了碗筷，给父亲倒了杯水，坐下和父亲拉起了家常。母亲去世后，才40出头的父亲并不是没有人给他介绍女人，但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他说怕后妈对我们不好，影响我们的成长。

他现在独居，老来的孤独和寂寞难于言表，身体每况愈下，每天必须吃治疗高血压、心脏病、冠心病的药物才能维持，外出活动的时间也有限，闲暇的时间只有那台电视机让他了解外面的世界。

父亲虽然老了，但思维清晰，记性也还好，说起母亲的早逝，一脸的不舍；谈起他个人的一生，感慨万千；聊起我们哥弟俩现在的工作和婚姻，更是万般的无奈和深深的自责。

每当我和他说起工作中的不顺和婚姻的不完美，父亲总是这样安慰我，说他也是我这个年纪过来的，人生的诸多不幸全让他遇上了，但他一直乐观地面对，父亲那坚韧不拔的精神让我钦佩。

“儿啊，穷不可怕，就怕心穷，虽不能成材，但一定要成人；绝不能做有违社会公德和触犯法律的事；婚姻和爱情，随缘就好，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父亲豁达的心胸让我汗颜。

我临走时，父亲的那句“不希望你大富大贵显耀，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到老”，更是让我醍醐灌顶。

不知何时，我已经骑上自行车，穿行在满是霓虹的街头，父亲送我出门时的叮嘱“街上车多，骑慢点，注意安全”，还萦绕在我的耳边。突然间街头刮来一阵凉爽的大风，地上的树叶夹着尘土迎面刮来，紧接着电闪雷鸣，转眼大雨倾盆而下。

这鬼天气，下午还烈日当空，这会功夫就瓢泼大雨了，还好不远处有个公汽候车亭，我骑车飞奔而去，停好车以后，身边三三两两都是躲雨的人，夜幕中的小城被淹没在这狂风骤雨中，我的视线渐渐地模糊起来，太多太多的往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父亲是一个勤劳肯干的人，在九十年代末，母亲刚去世不久，父亲所在的外贸公司改制，大多数人都下岗了，父亲也未能幸免。没有了经济来源，我和哥哥还在上学，一家人的生活怎么办？

父亲年轻时招工到建筑单位学的手艺帮了大忙，他和黄陂一建的一些师傅，承接了室内装修的活，有了手艺加上他勤奋好学，家装的那一套工序，水电、油漆、泥工、木工，样样不在话下。

加上父亲对业主的装饰装修认真负责，收费合理，装修后的效果经常被当成样板，业主们的口口相传，往往是这家还没有完工，下一家的就来了，下岗后的创业供哥哥和我念书，挺过了最困难的时期。

父亲一生勤俭持家，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从小就教育我们“勤俭节约光荣，铺张浪费可耻”的道理，他很少给自己买新衣物，逢年过节才肯给自己添置一点便宜的衣物，平时都是粗茶淡饭。

父亲的一生命运多舛，少年丧父，13岁时没有了父亲，父亲在家里排行老大，家里弟妹众多，他担了家庭的重担，直到弟妹们成家立业；中年丧妻，一直没有再娶，含辛茹苦，又当爹又当妈，把我和哥哥抚养成人，经历了许多常人难以想像的磨难，就是这样，一生勤扒苦做的父亲也没有向命运低头！

几声急促的手机铃声再次打断了我的回忆，“下那么大雨，你到家了没有啊？”老父亲的电话让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会儿，雨小了很多，突如其来的大雨已经变成了毛毛细雨，父亲的牵挂再次让我泪奔，坚强勇敢的父爱，就是子女成长中那盏明灯，指引着我们不要迷路啊。

斜风细雨轻轻地落在我的肩上，我却毫不在意，任凭它轻抚着我的身体，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我推着自行车，独自走在雨后的街头，虽然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但我的脚步更加坚毅。

刚经历过骄阳、狂风、暴雨的我，不会再惧怕这黎明前的黑暗，因为我知道，那盏明灯一直在我的心中！

本文作者龚建成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龚建成，网名“弓箭”，出生于70年代末，现供职于黄陂区财政局。闲时喜欢阅读，偶尔写点文字，记录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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