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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尺半鲤鱼 · 图 | 网络
一直想写点什么纪念一下，但一提笔竟不知写些什么。一来，虽说她是我的初中英语老师，但我对她的了解仅仅只是一些日常片段，材料并不丰富，写不出什么；二来，我非学文，不善表达，且参加工作后更是很少舞文弄墨的，笔力有限，怕写出来的文字贻笑大方，那又何益之有？
故而，提起的笔又放下，如是者再。后来，在电视上看到“感动中国十大人物”等类似节目，受其感染，往日的一幕幕又涌上心头，作为曾经的受教、受益者，做人的良知，更有老师的人格魅力驱动着我去完成使命——无论如何，把文章写出来！
梅老师出生于1950年，人如其名，她五官端正秀气，个子不高。她老家在黄陂长堰梅墙村，上有三个哥哥，下有妹妹。听新华中学群里的同学讲，梅老师以前学的俄语，后来根据学校的需要自学了英语，此后一直在长堰各学校教授英语。
八十年代初，梅老师调到长堰新华中学教英语，那时新华中学是长堰唯一的重点中学（详见@pencil1969所写《长堰 · 新华中学往事》），用段金生老师的话说——是一块“金字招牌”。很多年轻老师都想进去却没有被选中，梅老师因为工作负责，教学成绩有口皆碑，故而成为当然人选。
顺便提一句的是，梅老师一生都没有结婚。说来有以下原因：一是很早之前体检时说她有先天性心脏病，不宜结婚；二是当时她在贵阳工作的长兄嫂因病先后过世，兄嫂的儿子，也就是她侄子年龄尚小，梅老师的母亲把孩子托付给她照料。
再之后，梅老师的父亲退休，本该让她的小哥接班，但小哥已有家室，子女较多，考虑到倘若接班今后就成了半边户，不便照料家人，便将接班名额让给了最小的妹妹（即梅老师的妹妹）。母亲考虑到小哥作出的牺牲，作为补偿，想帮小哥的一个女儿上户口，于是通过过继给梅老师的方式，解决户口问题。
到最后，连梅老师的母亲也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在农村为财产分割吵架甚至反目的兄弟姐妹到处都是，但像梅老师这样毫不计较，毅然接纳兄长子女的，则很少见，其孝友可见一斑。
然而，梅老师的情怀不止如此，她把满腔的热情都倾注到工作上，甚至达到忘我的境界。
从初一开始，我的英语就很糟，因为上课我基本不怎么听讲，老师一转身在黑板上书写时，我们就像一群老鼠在那里嬉闹。有时也想改改这种坏习惯，但积重难返，坏习惯难以克制，好的又难以坚持。所以，做英语作业时，基本是连猜带蒙，英语单词也是记了后面忘了前面。
初二暑假的一天，我那教书的父亲去新华中学办事，无意看到梅老师在那里给学生上课，问之，原来梅老师考虑到她带的班级马上要升初三了，有的学生基础尚不牢固，有的则需要进一步提高，于是她放弃暑假休息时间，主动提出给学生补课（无偿补课）。课已经上了一周。
父亲回来问我怎么没有参加补课，我说不知道有这个补课。于是，父亲带着我去找梅老师。梅老师恨恨地对我说：“想补课可以，必须遵守纪律，再发现你打闹就把你赶出去。”我连忙表态一定认真学习，她这才允许我走进教室。
这以后，我真的静下心来，认真听课。梅老师把之前学的课文讲解一遍，并要求我们能够熟练背诵，这可不只是口头要求，事后她一个个检查，只有熟练背完，才能回家。梅老师还逐步系统地归纳了初中应该掌握的英语语法知识，并针对这些语法知识，让我们每节课做一些随堂练习。
不仅如此，梅老师还每周在教室后面备用的黑板上布置综合练习（那时学生一般没有什么资料，梅老师到处收集资料，整理成综合测试卷，题目都是她一笔一划抄写在黑板上的）。综合练习包罗万象，有完形填空，选择题，阅读题，改错题，汉译英，英译汉等。我们把那些题抄到练习本上带回家做，她每周一检查讲解。
如果有的题目出错率较高，梅老师还会在下一次的综合练习中直接或以变式的形式再出出来，直到大家都掌握。经过暑假的补习，我的英语成绩突飞猛进，在结束补习的一次综合考试中，我进入了班上前十名。梅老师毫不吝啬的表扬了我，我也深受鼓舞，树立了学好其它学科的信心。
初三开学时，我在武汉工作的兄长又不失时机地在武胜路新华书店给我买来全套的全国数理化中考试卷。我乘着这股上涨的气势，每天有计划地做题、总结，数理化成绩也在短期内发生极大的变化。以至于科任老师见到我母亲就说：“程老师，你家儿子知识大爆炸啊！”
也正是乘着这股气势，中考时，我才得以超黄陂一中分数线近30分的成绩（已达到华师一录取线，但当时华师一没有设专县生班）进入一中学习。当时每个学校考取一中的人数并不多，但梅老师班上却有好几个，且有几个人比我的分数还高！没有一个学生因英语成绩拖自己及班级的后腿，相反，都是英语成绩的受益者。
梅老师向来要求严格，不允许我们考试中无谓失分。至今记得初三的一次考试，我英语只考了93.5分（百分制，下同），梅老师对我说，某某，还有某某，你们这次退步了，加上某某……你们这八个人，以后95分以下叫“不及格”。后来每次考试，班上基本都在80分以上，90分以上至少有20个。
到黄陂一中上学一个月后，学校举行了一次英语竞赛考试，试题较难，考完后我觉得没有考好。很快，分数就出来了。上晚自习时，教英语的谈老师说：“这次考试，都考得很不好，不及格的有17个，及格的大多也只有六七十分。下面我宣布各人的考试成绩。”
前面自然都是惨不忍睹的分数。当念到我同桌吴某兴同学82分时，我分明感觉到吴同学的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甚至连我的桌子、凳子都产生了震感。后来又宣读了几个同学，到我时，老师宣布的分数为90，全班最高分。顿时，教室里先是一片沉寂，然后是“哇……”声一片。
下自习时，同学们纷纷过来向我取经，问我到底怎么学的。不苟言谈的我说，我也没什么特别方法，这一切都因为我有一个强有力的初中英语老师，她的教学方法说简单也简单，但要讲清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现在看来，梅老师教学的方法看似没什么特别之处，却是符合教育心理学和认识论原理的。
比如，梅老师“强迫”我们背课文，我们如何将每篇课文一字不漏的背出来呢？事实上我们把课文读完一两遍后，就会采取逐步回忆的方式进行还原，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理解课文每个句子以及段落关系，理解新单词意义，理解习惯语用法，感受语感（有些句子凭语感就能判断对错）等，而不是死记硬背。
再如，语法知识讲解之后及时做随堂练习，就是让理性的认识及时回到实际中，这如同让做好的砖及时过火，过火之后就不会轻易变形，也不怕风吹雨淋了。每周一次的综合练习则在帮助克服遗忘的同时，锻炼使用知识的流畅性，并在使用过程中及时总结，整合，并增加自己特有的东西。一句话就是，逼你把英语书读“破”，这样才能达到下笔如有神的境界。由此可见梅老师良苦用心。
除此之外，在那个中考、高考都不考英语听力的年代，梅老师为了避免我们把英语学成“哑巴英语”，她自费购买录放机及很多磁带，不时带到教室领读、播放，增强学生的听力、语感。总之，她争取一切能获取的资源投入到教学之中。她的这种自觉来源于她的责任感和使命感，那就是为了不负家长的重托，不负园丁的称号！
我离开长堰后，梅老师没过几年也调到了后来的重点——长堰中学。我和母亲曾于九十年代初去看望梅老师，当时她侄儿侄女还有她母亲都住在一套学校分的不算大的房子里。
梅老师性格要强，向来抱着“人不求人一般高”的宗旨做人。同时，她很正直，看不惯也看不起那些趋炎附势，为了个人利益不惜一切手段甚至牺牲人格去谋取的人（用通俗的黄陂话说就是一些舍得做的人），她对这种人向来敬而远之。唱“阳春白雪”的人，自然“曲高和寡”，因此她这样的人在一些圈子里反而显得吃不开，并且，在涉及个人前途、利益等问题上，常暗中受一些人的欺负。
我母亲和她有相近的性格和价值观，所以她们倒是很谈得来，遂成了忘年交。梅老师没事的时候就从学校下来转到街上找我母亲聊天，有时也拉我母亲给她出谋划策，一起去办事。听母亲讲，梅老师曾不无遗憾地对她说：“程老师，我认识你太晚了”。后来我外甥女要在武汉上小学，需要人照看，母亲就来到武汉。临行告别，梅老师很是不舍。谁知，这竟是她们最后的作别！
2009年3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在同城区某研究所工作的初中同学传东打来的电话，告知梅老师去世了。我很震惊，不敢相信。她年龄不大啊，之前一直不是好好的吗？无奈，事实如此。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她生命的价值似乎都奉献给了她的亲属，她的学生，而当完成了这些使命，她就要走了……我和同学们一起赶到黄陂，去送梅老师最后一程。
梅老师退休后随侄儿侄女定居黄陂城关，城关的物质条件虽然比下面乡镇要好，但离开了讲台，她英雄无用武之地，成了边缘化的人。这情形，很像南归后的辛弃疾：闲愁最苦。侄儿侄女平时忙于工作，沟通也不多，周边也没什么可以倾心交谈的人（我母亲至今不无遗憾地说，我们要是住的地方隔得近该多好啊），真是“心中纵有千千结，更与何人说！”
本来身体就不好，如今心情也难以舒畅，但要强的梅老师一直撑着。学生们去看望她，她不肯开门。她这是不想麻烦学生因而拒绝他们的帮助，同时她要让自己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永远定格在那个风华正茂的年代……梅老师生前日子过得清苦，身后事也办得极简朴、低调，并未大张旗鼓，极尽哀荣什么的。
遗体告别时，梅老师的妹妹似乎意识到以后再也看不到苦命的姐姐了，不禁悲不自胜，泣不成声。她的同事，她的学生也都为她壮年过世而深感惋惜和难过。忆往昔，大家眼睛都湿润了，喉咙里面郁气充塞。这场景，恰似“西川将士思诸葛”，又如“东海苍茫哭仲连”。
转眼黄花看发处，为嘱西风，暂把香笼住。和风吹上无情墓，先师地下长无语。梅老师的生命化作青烟散去，但她的精神还活着，大家都不曾也不会忘记。她的音容，她的教学成绩，她的人格力量永远刻录在她的学生及家长心中，化作一座永恒的丰碑。
本文作者尺半鲤鱼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尺半鲤鱼，黄陂长堰人，现居武汉市洪山区，电子技术员，采购工程师，业余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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