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离开已经一个月余，这篇悼念她的文章我迟迟不敢动笔，生怕我粗浅的文字写不出这个苗族女人悲凉壮阔的一生……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但在我眼里，二姨就是“钢水”做的。
记忆中的她，个子不高却有着我感觉十分壮硕的身躯，总喜欢捧着半人高的竹管水烟“吞云吐雾”，或背着大竹篓，在深山里攀岩采药。
她一生治病救人，扶危济贫无数，独立拉扯大七八个孩子，给母亲养老到103岁的高龄（点击阅读原文：苗族边城103岁的压寨夫人传奇），而她却在67岁这年，猝然与世长辞，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遗憾与伤痛……
她的离世让我不知所措，怔了很久，后来整理到她生前的一张照片瞬间破防，泣不成声——这该是怎样一个伟大的女人啊？
苗疆边城的“二姑娘”
二姨本名叫张桂琼，1954年出生于云南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马关县边境上的一个小苗寨——干沟寨。
关于二姨的家世，读过我写外婆103岁故事的老朋友可能已经略知一二了。外婆的娘家是苗医世家，外公是苗寨里能文善武，既懂银铁锻造，又懂医药的一二把手。外婆和外公一生恩爱生育了10个孩子，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夭折了3个，活下来5个女儿，2个儿子，而桂琼姨就是这个苗族大家庭的二姑娘。
外公一世英名，备受尊重，却败在了“重男轻女”的旧观念上。他总认为女儿以后都是嫁出去的，所以即便家境殷实，善良的他还收养2个孤儿，但对自己的“5朵小金花”，几乎没好好支持过她们上学。
二姨是幸运的，她生的早，小学算完整读了下来。可等到读初中时，外公就让她回家干活，携带弟妹，操持家务。好学的二姨不认命，自己偷偷砍编草帽的秸秆出去卖，把赚到的钱拿去交学费，干农活间隙偷偷跑去读书，终勉强读完了初中。
她博闻强记，非常聪明，是我认为她们五姐妹中最有“女强人”领导风范的。每次外公给人抓药，她都会偷偷记下草药的名字。外公医术高，看病抓药的人多，日积月累，她心中也记下了个小药库。
为了更好地学习苗医技术，她会经常借着去帮她外婆干活的由头学习苗医。外婆的妈妈也倾囊相授，把很多苗医药原理还有行医算卦的古方都教给了她。
长大后，苗寨的人都知道张家的二姑娘是个占苗卦念古词的好手，经常来找她帮忙，举行一些神巫仪式。
虽然她懂了很多苗医药知识，只是碍着父亲的威严，一直不敢显露。
因为经常去外婆家帮忙干活，她的表哥也渐渐爱上了这个勤劳持家又美丽聪慧的妹妹。他生的五官立挺、模样俊俏，身边喜欢他的姑娘无数，他却执意将表妹娶进了门。
婚姻的幸与不幸
在那个年代能嫁给自己心爱的人，二姨是幸运的。表哥疼她爱她，两人相濡以沫，很快便迎来了第一个爱情结晶——大女儿金美（苗名）。
我常听表姐说：“即使我们在场，爸爸都会搂一下妈妈，或者偷偷亲妈妈一口，妈妈会脸红的推开爸爸说要死啦你爹，小娃们都在呢……”
据说二姨父从来没有买过一件衣服，穿的多是单位里发的工作服，去山上扯得好吃的野果，也会拿回来塞给妻子吃。有时候二姨发脾气骂他，他也总是笑着看二姨，很少生气……
去挖地太阳太热，他就会把二姨拉到有阴凉的地方按了坐下来，不让她干活，还说：“我是男人，让我做！”
虽然他俩恩爱甜蜜，但无奈家中爷爷也深受重男轻女思想痼疾的影响，在大女儿出生后经常拿棍棒打骂二姨。
那时候的二姨父经常要去都龙的花石厂上班，公公又远在都龙供销社，只有二姨留在牛马榔老家照顾老人和孩子，面对这般打骂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后来第二个孩子也出生，同样是一个女儿，爷爷的凌辱变本加厉。多番努力下，二姨终于和姨父生出了三儿子和四儿子。
我常听二姨回忆起生小儿子的情景——当时一个人在家，自己拿剪子剪了脐带，包好孩子喂好奶，找了些产后草药吃就转头直接下地去干活……
那种隐忍、坚强和懂事，想想就让人心疼。然而即便生了儿子，爷爷打骂人的习惯似乎依然不变，村里人都看不下去。
最终，姨父不再愚孝，一气之下把二姨和四个孩子接到了自己身边，一家人在都龙的花石厂度过一段温馨快乐的时光。
勇救苗医公公
比起爷爷的残暴，公公对二姨就亲和宽容了许多。他自己也是家族里的苗医传人，对人对事就更加明理通达。
一次他在山上砍柴，不小心跌落悬崖，摔的浑身多处粉碎性骨折，性命危在旦夕。
中越边境上的山势十分险峻陡峭，很多山坡几乎呈90度直角。一次听说他们不小心滚落了南瓜，去河谷捡回来都要一两个小时，回到家天都黑了。
二姨听说公公遇险，魂也吓掉了大半。那个时候家中弟弟还小，村里的人包括几个堂哥一看公公血淋淋的躺在血泊中，谁都不敢去动，只有二姨默默地去把120斤的公公背在了身上，慢慢爬了两三个小时的山路……
回到家时，她全身上下都浸满了公公的血渍，那些滴下来的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
二姨用从父亲外婆那里学到的苗医药知识，帮助公公接骨疗伤，亲自喂药。在她的悉心照料之下，公公终于奇迹般地重新站了起来。
听说了二姨的事迹，人人都夸马家有一个好儿媳，公公视二姨为他的“救命恩人”，将毕生的苗医绝学悉数传授给了她。
有时候二姨父都忍不住吃醋——“爸爸这些都没有教过给我……”
二姨也因祸得福，终于不用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学起了医，聪慧的她很多医药原理一点就通，医术也在公公的指导下越来越精进。
一声炸响
1989年盛夏7月里的一天，放着暑假的孩子们正在田垄上开心地骑车嬉戏。
“轰隆”！突然一声爆炸响彻了花石厂的天空，巨石滚落，黑色的尘烟笼罩了矿洞口，灰灰沉沉。
正在矿坑口地里专心讨猪菜的二姨猛地吓醒，连忙跑上山去问：“怎么了！!马正权呢？”
刚从矿口浓烟里跑出来的班长喘着粗气哭喊道：“今天被鬼找着了！马正权还在里面，可能不行了……”
“不行了？！”
看着滚滚黑烟，她脑瓜子嗡的一下，那3个字就像晴天霹雳，一下子霹碎在她的胸口上，痛的喘不过气！
“不可能的！”她不顾二次爆炸和山石滚落的危险，直直奔进冒着黑烟矿洞……
“美载……美载……”（苗语意为：金美孩儿他爸，习惯以第一个孩子名字称呼伴侣）
洞内浓烟滚滚，黑漆漆一片，二姨一边哭一边喊着丈夫，在黑暗中踉踉跄跄焦急地摸索。最后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她蹲下身子去摸，是他！
她使劲摇晃那个软绵绵的身体，叫唤了好几声都不见动静。洞内的尘烟呛的她几乎快窒息，但她仍撑醒最后一丝意志，一把抱起散架的丈夫，摸着黑艰难地向洞口爬去，中途还被“不知名的东西”缠脚摔了好几次……
几十分钟后，黑烟弥漫中，一个女人抱着一个男人站在了乱石嶙峋的洞口……她精疲力尽一把跪下，努力想把男人流出来的肠子堵回去，却止不住满地的血。血水浸入了冰冷的矿坑水中簌簌向外流淌，裤脚处一条腿只剩一层皮连接着残肢——那一刻，天塌了，她瞬间晕倒！
等过了好久，孩子和亲人们锥心的哭声将她痛醒，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抱紧丈夫面色苍白的遗体，呼喊他的名字叫的撕心裂肺，几度晕厥……
眼前这个男人，吃早饭时，还调皮地喂了一口饭到她嘴里，笑着说：“哈哈，你从来不吃剩的，现在终于喂着你一口啦……”出门前还叮嘱了她：“拿钱给二丫头打一斤酒，买一条金沙江烟，等晚上下班的时候得喝！”
上午一家人温馨的一切还历历在目，这一刻他却鲜血淋漓地躺在了她面前！
纵有一身“通天医技”，此刻她却无论如何也救不回自己最爱的人，那种无力感是多么地绝望……
二姨父走的那一年，他们最小的孩子才刚学会走路。他就这么走了，可他留给二姨的是3个老人，4个孩子，还有3个弟妹……
她一个女人如何养的起这么大一个家庭？
那个时候的农村，常听有女人忍受不了夫家的穷苦和打骂，扔下孩子一走了之。多年后才带着亏欠，回来看望看望孩子。
面对这个满是伤痛沉重的家，二姨没有走，她留了下来，像个男人一样顶了丈夫的编制岗位，继续在花石厂工作。她不仅要奶自己的孩子，丈夫2个小一点的弟妹，都要吃她的奶水长大。
她日复一日，不辞辛劳，像个铁人般撑起了这个家，什么脏活累活重活都一人独挡。
二表姐说：“别看妈妈这么坚强，她所有的脆弱我是一步步看过来的……那时候经常陪她去老君山干活，她每次都会放下锄头一个人坐在田埂边哭，哭到太阳下山了我怕黑就去拉拉妈妈的衣角，她才会想起来还有一个女儿在边上，赶忙醒来收拾带我回家。”
听完她这番话，每次走到空旷的山坞间，我总会想到一声炸响和一个女人低沉的呜咽声，一声又一声……
“放开我的孩子”
丈夫离开的第一年里，二姨经常跑到他的坟头去哭，一直哭到天黑才回来给孩子们烧饭吃。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二姨都不愿再嫁人，她在泪水和无尽的思念中痛苦熬过了三四年。
一次小儿子在学校被人欺负，嘲笑他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听着孩子诉苦她深受触动，开始重新考虑给孩子一份完整的父爱保障，至少家中能有个人能依仗不被欺负。
当时都龙县城里一个给医院开急救车的壮族大哥十分喜欢勤劳能干的她，多次用心追求下，二姨终于接纳他成为了孩子们的爸爸。
只可惜好景不长，后来这位大哥辞掉医院的工作，自己出来独立买车开车撞伤了人，欠了一屁股债就自暴自弃闲在了家中，全靠妻子养活。
他不但不感恩二姨的辛苦付出，还将一肚子气撒在了几个孩子身上，轻则言语辱骂，动不动就出手打人。
据二表姐回忆：“有一次周末我放学回到家，不知怎么的他上来就对我发火，我去水龙头那里洗菜，他提了棍子抓着我就打，刚好妈妈回来撞见气得跟他干了一架……妈妈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她打架。”
自那次以后，二姨就下定决心和这位壮族大哥离了婚，不再嫁人。她硬是凭一己之力，养大了自己的4个孩子和丈夫的2个弟妹。
2个女儿读完初中后，在姨妈和单位的帮持下，顺利考入了父亲所在单位的编制，小妹也顺利考上了大学攻读英语专业，后来还和美国的一个苗族同胞喜结连理。
2个儿子和弟弟在她的养育下出落的非常帅气，一家子都是高颜值的天花板，人人都羡慕她的好福气。
而她早已在生活的磨砺下从一个温柔害羞的女子变成了一个钢铁般的母亲。
所幸多年的含辛茹苦没有白费，她也在自己大女儿的婚礼上邂逅了属于自己后半生的幸福。
说来这个大女婿也算优秀，先是部队军人后进了县城里的公安局，勤勉的努力也让他在工作上一路升迁进入了核心机关单位。
一次大女儿去砚山探望亲友，他一眼便爱上了这个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甜美酷似外国人的苗族女孩。苦心不负，多番努力之下也终于抱得了美人归。
1998年，在那场盛大的婚礼上，一位衣装笔挺，和蔼亲切的老干部对孤身一人的新娘妈妈产生了好奇——这个女人是怎么一个人把这么多孩子养大的？
一番打听后，同为苗族的他深深被二姨的坚强勇敢背后的善良、隐忍和温柔所打动，慢慢喜欢上了她。
他也曾是位军人，常年在外工作，矜矜业业，军功卓著。好不容易转业回来进了政府单位，一手抚养大两儿一女的前妻却不幸因尿毒症辞世。
他独身了多年，终于在二姨身上看到了一颗同样坚毅温柔的灵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周末不惧辗转三四个小时的班车，走一两个小时的山路专门跑去花石厂看望二姨。
或许是相似的经历，也或许是被他的毅力所打动，二姨最终放下了心里的防线和他步入了婚姻。
而这位“老干部”，也成为了我有记忆以来最爱的姨爹。
10岁前，妈妈经常因为外出工作将我寄养在二姨家，有时候二姨忙的照顾不过来，这个姨爹都会将我视如己出，用最大的宽容和耐心引导我求学好问。别人都爱惜供起来的军工勋章，他都毫不吝啬，大方给我当玩具玩。
那时候他的儿子也是个十分执着的“物理迷”，可以说我如今写下的每一个文字，最初的知识启蒙，大多是他们帮我开启的那扇大门……
有这样一个睿智明理又善良的丈夫，我想二姨和他相辅相持的20多年里是幸福的！
治好了自己乳腺癌的女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或许因为忙于花石厂的工作，或承担着家庭的重担，二姨的苗医技术一直寂寂无名，直到那场疾病的降临……
45岁那年，多年的辛劳加上忧思过度，沉重的生活终于压垮了这个山一样坚忍的女人。拿着那张乳腺癌的确诊报告，她双手发抖，医生说只有做切除手术才能保住性命！
家里那么多人等着口饭吃，这个本就捉襟见肘的家庭，如何承担得起那么高昂的医疗费？她满心想着万一她走了，几个老人孩子弟妹该怎么办？
内心一股强大的声音告诉她——不能倒下！
她凭借从父亲、外婆和公公那里学来的苗医药知识，以强大的悟性自己上山摸索着找药配药吃。等6个多月后再去复查，连医生都惊叹——她竟然奇迹般地好了！
从此她治好了自己乳腺癌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十里八乡的人纷纷来找她看病抓药，而她替人看病的口碑也越来越高。
她在单位一路尽职尽责干到退休，退休那年单位给她颁发了一张“光荣退休”红底金字的牌匾，她高兴地将它挂在了家中最显眼的位置，因为那份鲜红的荣誉是她对丈夫对前半生交出的最好答卷！
退休后的二姨专心成为了一名苗医，拯救了不少在医院掏空了家底的家庭。
记得小时候一个女人背着奄奄一息的丈夫，一路托人打听来到了二姨家。她向二姨哭诉医院已经给丈夫判了“死刑”，让她回去好好准备后事。
她抱着最后的希望找到了二姨，希望无论如何也救她老公一命。二姨起初见那男人情状也无可奈何，但看到这女子如此恳切深情，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颇为触动。于是她便死马当活马医，看病抓药，没想到最终从“死神”手中救活了他。
后来逢年过节，那对夫妻还常常携手一起买礼物来看望二姨，这个故事经常被二姨挂在嘴边成为了美谈。
记忆里的二姨家，就算居于县城之中，门前门后，都是一座小小的“百草园”，日常所需的香辛料、草药，跨两步路都能随手采摘。
每次上山，她都要背着背篓，看到什么草药，都不忘一边采一边跟我们说这个吃了什么好，那个吃了什么好。
10岁以后，我跟母亲离开了云南到南京求学，她和姨爹都不忘叮嘱关心我的学习。2005年，母亲做了胆结石切除手术，后来胆管发炎还偶有复发，严重时还一度影响到肝脾。
有一次母亲病重住进了ICU，一晚上开销一万多，那时候的我还读书没有工作，面对医生的手术建议，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绝望——母亲在生哥哥和我时都是剖腹产的，加上胆结石摘除手术，她肚子上已经挨了3刀，再上手术台饱受折磨不说，下来还要插3个月的导流袋，万一手术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在去医院的公车上哭了出来。
二姨听说后，第一时间给我打来了电话：“小美，你不要哭，放心有姨妈在呢！你妈妈不要给她做手术了，太遭罪了，我给她开药来，你按我说的给她煮药喝，能给她治好的。”
主治医生几次三番催我们签手术协议，还各种描述万一肝囊肿破裂后的危害，是姨妈给我吃了最后的“定心丸”。我陪在妈妈身边，给她煮了半个月姨妈的草药，妈妈就把这些药汤像茶一样一天三四顿地喝。
一个星期后，她的症状有了明显的好转，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开始有力气跟我吐槽ICU里地狱般的人间痛苦万象——身体像机器一样被插满管子，手上脖子上像筛子一样扎了一针又一针，身边的重症急救病人漫长的痛苦哀吟让她在里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喝药两个星期后，她蜡黄的脸上重新恢复了血色，也能够轻松下床跟我出去散步逛街。由于住院脖上插着静脉管，她十多天没有洗过头，我就带她去发廊洗，出来后的她仿佛又焕发了往昔的神采！
后来复查，连主任医师都惊讶她没有手术能恢复的如此之好，见她一天天康复，就没在催过我们家属手术。终于没过多久，妈妈成功康复出院，是二姨救了妈妈！
我也庆幸，我们的外婆有姨妈的养护，在百岁之龄都耳聪目明，花帽之下仍有浓密的黑丝。
二姨常说，很多病人不是生病去世的，是医院的过度治疗死的。西医喜欢把人拆分成器官细胞零件，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那里坏了就切哪里，但我们的民族医药就是把人当成一个有机的生命整体，不仅内外环境结合，还跟天地自然结合，积累了几千年的医药技术，都是实践智慧的结晶……
而她也凭借这一身苗医技艺救活的患者遍布全国，她的手机号码20年如一日从未换过，每天都有天南海北的病人循着她的口碑打电话来。
依赖于手机通讯录，我或许背不出父母亲友的电话，但我一定能用记忆里童年流利的云南方言背出她的手机号码——“1388****994”。
传承之痛
受姨妈影响，我很喜欢医药养生文化，也因此结识了很多优秀的中医。
我常常在上海跟那些知名的老中医分享二姨的故事，他们纷纷表示哪天一定要飞去云南拜访拜访她，就算只学到一两个药方也能成为行医立命的绝活，若能开发，那就造福更多人了。
在他们的影响之下，我也渐渐意识到姨妈医药技术的重要性，奈何自己所学新闻传媒并不对口，加上工作地远隔万里，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心里还想着等哪天有时间，一定回去亲自跟她学习。
二姨的2个女儿成家立业后，都忙于各自的生活，没有继承她的衣钵。
或许由于童年家庭变故的创伤，三儿子长大后就十分调皮叛逆，给她惹了不少祸端，这个老母亲掏心掏肺，花了很大心力去包容守护他的成长。
小儿子可能由于二姨和前姨父近亲结婚的缘故，从小身子就虚弱些，长大后重病缠身，一度生活不能自理，她也始终没有放弃，用自己的医药帮他调养，后来还帮他顺利成家。
有时候小儿子也叛逆不听话，偷喝酒闹事，导致疾病每况愈下。周围人都很气愤他的所作所为对不起二姨，但二姨不仅尽己所能全力救治他，还用自己的退休工资帮忙养育他的孩子。
有时候我也不理解二姨对他过度的偏爱甚至溺爱，直到我后来看了以前二姨父的照片才后知后觉——原来他长得最像爸爸！
二姨的孙辈中，只有大外孙女学了医护专业，可她还太年轻刚毕业工作2年，还没有学习传承的意识和时机。
或许也是害怕自己哪天突然离开人世，毕生绝学无人继承，最近2年里，她常常打电话给二女儿：“几个孩子中，你的心性是最像我的，你有时间赶忙过来跟我学医，你学会了后面无论做什么都有活路……”
这个二表姐呢，也是个“铁玫瑰”，从小见证过妈妈的每一个脆弱瞬间，她也十分乖巧懂事。可唯一的女儿还没大学毕业，忙于工作的她总说“过两年，过两年”。
可人生能有几个过两年？
窒息的告别
姨爹姨妈相伴相守了20余年，恐怕他们从未想过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10年前，姨爹就查出了糖尿病，但在姨妈的苗药调理之下，这个老干部每天都能乐呵呵地提溜着他心爱的鸟笼到砚山城子山上爬一圈，雷打不动。
但是近两年，他开始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听力每况愈下，但都在姨妈的悉心照料下，过的安稳顺遂。
今年，他的记忆力忽好忽坏，开始慢慢忘事忘人。后来姨爹失忆，在各种变故影响之下，姨爹的子女们开始强迫二姨和他离婚。
虽然能部分理解他们曾经的丧母之痛和单独给生父养老的心情，可俩老人20年的婚姻怎能说离就离？
他们来闹了2个月余，二姨也难受其辱，最终同意了走进民政局。
签字那天，二姨父被几个子女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来，他似乎全然忘记了眼前这个双眼红肿的女人，签完字那刻还说：“我要回家烧饭了，你要不要来我家做客？”
看着眼前陌生而熟悉的老伴，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利箭”扎入了二姨的心脏——那一刻她奔溃了……
这个无助的女人回到家疯狂打电话给女儿，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说的那些话和她内心的悲伤。
后来她偷偷跑去看姨爹，结果看到的却是他一个人在外面的出租屋李孤苦伶仃，屋内脏乱无人收拾，还散发着一股异味。她的心愈发的痛，绝望深深包裹着她……
女儿每天都打电话安慰她，叫她搬去马关跟她住，她给她养老享几天福。可二姨一直推辞说等带2个孙子上初中住校了再去。
离婚后的那个月里，二姨很伤心，她常常对女儿说：“这几天我经常梦见你爸爸，看见他的照片就想哭，我真的好想好想他……”
2021年10月10日这天，她一如往常，起了个老早去草药集市上进了两三万的药材，又买了很多菜，请了几个常来走访的亲友吃饭。
因为常给人看病，姨妈人缘很好，家里经常门庭若市，请客已经成为了她的家常便饭，这一天也不例外，她热心地准备着每一道菜。
晚饭后宴席散，她突感胸口很闷，呼吸困难，渐渐如刀绞般越来越疼——这种感觉很熟悉，35年前那一瞬间的痛有如时空穿梭迎面袭来！
平时懒动的小儿子见妈妈这情状也慌了神，立马起身扶她上床休息，帮她按摩敲背。时间一久不见好转，他立马打电话给哥哥送二姨去医院抢救。
可惜经过一夜奋战，二姨还是不幸因为心脏问题年仅67岁就猝然离世！
10月11日一早，母亲就红肿着眼给我打来视频电话：“你二姨妈走了，我既感觉没有姐，又像没有妈了……我们一家老小都是她救的啊……”
我的心也跌瞬间入了谷底，既心痛一位至亲亲人的离世，更心痛她毕生的苗医绝学就此断代！
这个苦命的女人，一生坎坷，积德行善，扶危济贫，却没有享受几天的福报，撒手人寰，我替她不值！
有多少倚仗她的病人还等着她续命？有多少个家庭还等着她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如今他们再次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再也无法接通……
二姨去世后，遗骨被运回了马氏老家举行最后的葬礼。她，终于可以和他团圆了。
我很想为她做个总结，却发现“坚强、积极乐观、勤劳能干、永不服输……”这些字眼都太过苍白。
二姨的这一生，是很多边疆苗族女人的缩影，也是我们医药文化传承现状的一个缩影。
她们从大山里走来，以瘦小之躯扛起千斤重担，双手能指尖绣花，承袭千年文脉，也能建设家园，耕犁山川大地。
但即便钢铁如她，也有撑不住倒下的一天。
如今她们走来也走远了，甚至告别地猝不及防，徒留我们空听山谷里弥久回荡的哀鸣。
那么谁，来拯救“他们”？
斯人已逝，且以此文祭奠——愿先人走好，也愿我辈警醒，守护传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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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来源：九妹~小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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