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刘城：不被大风吹倒

不被大风吹倒

——我与《生死疲劳》

莫言：“诺奖的评委主要是因为读完了《生死疲劳》，才把这个奖项授给了我。”

《生死疲劳》是什么？他是中国近代以来厚重苦难的历史写实，也是人生态度和人性抉择的深入交流。莫言在该作中灵活运用我们中国人特有的幽默与自嘲，在现实的敲打中对抗着折磨，逆时间洪流而上。

所谓生死疲劳，生的是灵魂，死的是躯体，疲的是人世，劳的是人心。生生死死，不过轮回。五十年间西门闹地主经历六次转世，一世为驴，二世为牛，三世为猪，四世为狗，五世为猴，最终降生为人。在宏大叙事与细小切面中，我见得许多人的韧性，一种“不被大风吹倒”的韧性。

或许生活的狂风有时候会凝结成一柄巨大的黑色剪刀，将时间和空间剪成片段；或许生活的浪头有时候会追逐着我们、我们被浪头追逐、浪头也追逐着浪头；或许生活的绝望有时候会湮灭来之不易的希望，总让我们折戟沉沙，感叹道阻且长；但我仍希望我有、我们有书中这样的态度：“他日夜写稿，头发蓬松，身上烟臭扑鼻，每逢下雨，便把身上衣服脱下来拿出去淋着，并写打油诗自乐：二十九省数我狂，敢令天公洗衣裳。”

那，不妨让我们走近这些故事。

在西门闹的人世，他没有被土改的大风肆意玩弄，或许肉体不得不接受命运的洪流，但在狂风中站稳了尊严。在西门驴的驴世、西门牛的牛世，类似的肉体遭遇难逃其运：身为驴哪怕被迫断腿，在蓝脸的支撑下也要坚持走完驴生最后一段路，身为牛哪怕被公社部分宵小无端群起攻之，也要坚定地一步步走向蓝脸的一亩六分地，像一堵墙壁沉重的倒下。每念此虽心痛至极，却也明白这铮铮铁骨就是不被大风吹倒的最好证明！

尤其是在西门猪的时代，作为“大养其猪”时代的明星猪猪，除了无限风光，也有着绝对的韧性。因事况不得不逃出猪圈遇上野猪大军时，江边陷绝境仿佛让我看到了“虞兮虞兮奈若何”：“大王，你自个跑吧，不要管我了。”“那怎么可以，”我说，“我们相依为命，情同兄妹，有我在就有你在。”

几年平稳时光过去，西门猪不忘初心返回西门屯的猪圈。悄然得见蓝脸，西门猪却感到无限的悲哀涌上心头：人畜异路，沟通困难。但他却没有被消极的情绪统治，而是明白天下万物，各有所司，而悲欢离合都是规律使然。蓝脸能用他的顽固不化使自己卓然不群，他西门猪——公猪十六，也能用他的大智大勇和超常体能干出惊天动地之事，以猪的形体，挤进人的历史——事实上，在猪生的最后，他拯救了数名落水的孩子。显然，西门猪没有被人畜异路的限制打倒。

蓝脸，过去是旧地主西门闹手下的长工。人民公社时期，面对公社与单干之间的激烈矛盾，蓝脸选择坚持自己的一亩六分田单干，被挤压和针对的生存空间压不倒他；而且还一直坚持自己内心的情感：在西门牛遭受酷刑的时候，蓝脸也在忍受同样的酷刑——趴在地上，双手深深地插进泥土，脸也扎在了泥土里，浑身抖着，犹如疟疾发作。面对多世的西门老掌柜，他仍然记得住岁月、说得上内心、谈得了感情——“老掌柜的，你确实是冤死的啊！可这个世界上，这几十年来，冤死的人何止你一个啊……”

白氏，旧地主西门闹正妻。迎春，旧地主西门闹二姨太太。面对阶级斗争和生存压力，仍守初心、重夫妻情谊,与西门闹某个姨太太无脑无耻的反攻倒算形成鲜明对比。白氏在漫长的艰苦岁月下仍抱有希冀、自尊自爱，犹记得西门驴时期对西门驴的共鸣，知晓西门驴对自己的情感与帮助，深情感慨：盼着早死，死后我也要变成一头驴，与你做一对驴夫妻……

蓝解放，蓝脸的儿子。蓝开放，蓝解放的儿子。这父俩身上有相同的性格：他们犟就犟到底、爱就爱得彻底。显然，这样的性格容易给他们带来彻底的放纵与极致的痛苦。

当西门狗嗅出蓝解放的气味变化，他就预感到蓝解放的重生，而解放的重生，就意味着这个家庭的悲剧。蓝解放的“重生”建立在出轨和抛妻弃子上，这样的做派也深刻影响了他的儿子蓝开放——面对早已不复当初的庞凤凰仍然不顾一切爱上她，哪怕是抛弃自己的大好前程，只为心中彻底的爱。

这一代又一代的人、一轮又一轮的故事，我看见许多东西不是那么简单的好坏是非、功过成就。但我能在一点又一点的记录与象征、抵抗与斗争中感受人物绝对的韧性，不管这韧性是源于亲情、友情、恩情以及所谓的爱情，这一点韧性也足以支撑着他们“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凌雪而视，可见天涯海角之缥缈乃是天边风景之绝色；涉雪而行，始悟风刀霜剑之摧折亦为风花雪月之浪漫；捧雪而散，方知天寒地冻之刺骨原是人生逆旅之常态。虽晓你我皆为天地间之远行客，赠与一身白雪皑皑乃人生常事。然莫效翠柳青树，不遇此寒冰便落木萧萧、枯槁无力。应似峭峰松柏，直迎这风雪也愈挫愈勇、不失坚韧。如此，即是狂风暴雨终有穷时，喻于此，复何无计盼春望尘莫及之忧哉？

随笔随笔，诸君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