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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毛利:消失的乡下裁缝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家乡活跃着许多匠人,他们上门提供手艺。木匠篾匠弹花匠,常常被乡亲们请到家里来干活,有不少手艺人,在献艺过程中,还意外收获到爱情,我的大姨夫就是给我外婆做家倶时的木匠。

梅姐是村里的裁缝,年纪跟我母亲差不多,与共和国年龄不相上下。梅姐手艺很好,那时的她常常被乡亲们请到家里来做衣服。

梅姐得过小儿麻痹症,走路不方便,上身显得肥大,下肢短小,两条腿长度不一,走路一瘸一拐的。按说这样的身体条件,来到别的队里干活,会被淘气的孩子们取笑。

可是梅姐并没有,不仅没被取笑,村里老老少少对她都极为尊重,谁家里请来梅姐做衣服,主人都特别有面子。

一个残疾人,能够凭手艺吃饭,还能获得大家的尊重,是很了不起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自带光环。

那是一个初冬,天气晴好,农闲的日子,爸爸一大早就去二里地外的隔壁队里请梅姐了。

我们兄妹三个知道了消息,也都早早起床。母亲已经为梅姐的到来忙开了,提前烧火,又在哥哥的帮助下,取下堂屋大门,把它抹得干干净净,平放在四条两两迭码的长凳上,大门便由门板变成了案板,再铺上一块旧床单,它就成了梅姐准备的工作台。

那个年月,家里请裁缝来做衣服,是一件大事,不亚于过最隆重的节日。

很快,爸爸在我们期待的目光中,挑着梅姐的缝纫机走近了,后面紧跟着的,是坐在单车后座被丈夫推来的梅姐。

梅姐上门做衣服,似乎就是这样的配置,男主人挑着工具担子前头走,自己男人推着自行车载着她跟在后头。现在细想那个场面,还真是有点明星驾到的派头。

爸爸笑容满面地进屋放下担子,梅姐男人在阶檐边支好单车,扶下笑容满面的梅姐。母亲闻声笑容满面地从屋里走出来迎接,梅姐男人笑容满面地跟母亲打个招呼后,就骑单车回去了。

他从不在主人家逗留,或者吃主人家一点什么,似乎是在暗中遵守某种行规。当时一个裁缝的家属能做到这种境界,已经为这个职业增添了神圣感。

梅姐她面色红润,一头乌黑发亮的短发,笑开的嘴里露出洁白的牙齿,看起来十分和善。

吃完热情的女主人端来的荷包蛋,梅姐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首先,是为一家人量尺码。一般来说,请裁缝做衣服,每个家庭成员都有份。即使某次因为布票不够,不能给每个人都做新衣服,那也是大人,孩子们总归是有的。

梅姐先给大人量,量完了他们好去干活,不耽误大人的工作,我们就在一边观看。等父母的量好了,我们三个早就排好队,站在梅姐旁边,等着她的皮尺,让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量个够。

三兄妹里,梅姐让我先来量,她说女孩优先。想不到梅姐这么懂我,在爱美这件事上,女孩绝对早熟。近在眼前的梅姐,满眼笑意,七八岁的我,都感觉得到那眼睛里有动人的光采,她的手是那么轻柔灵巧,声音又是那么婉转悦耳,连气息都让我喜欢。量完臂长,腿长,又让我转过身来量腰围,我一丝不苟地配合着。

哥哥和弟弟站在一旁,早早就伸开了双臂等着梅姐,我们总是这么的心急,可梅姐一点也不恼怒,她一直和蔼地微笑着。

梅姐把量好的尺寸用不同颜色的粉笔记在案板上,梅姐的粉笔不像学校老师的粉笔,老师的粉笔是柱状的,梅姐的粉笔确切地说,应该叫粉饼,因为它是扁形的,质地似乎更细密。那么多的数据,真不知梅姐是怎么把它们记住的,我想,梅姐的脑子里一定有一台计算机。

接着是处理案板上的布料,只见梅姐利索地抖开一块布料,一会儿横着,一会儿竖着,不停地比划。

家里进裁缝的日子,是没有哪个小伙伴能把我从家里带走的,除非她们来我家里玩,我的注意力全在梅姐,我要全程陪同梅姐。

梅姐下剪刀的时候,是我印象最深的,那时的她屏息凝神,把布料抹得平平整整,一剪刀下去,决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

小小的我,站在一旁,似乎也跟着严肃起来,你想一块整布,这一剪刀下去,就无法复原了,倘有不慎,就会酿成重大事故,自己的信誉受影响不说,那些想穿新衣服而穿不成的孩子们得多失望啊。

梅姐把裁剪好的布料一摞一摞在案板上摆好,她叮嘱我们千万动不得,动了就会缺胳膊少口袋。我自然不会去动,还会当起小小监督员,让家里其他人包括来看热闹的小伙伴也不要乱动。

要缝纫了,开踩前,梅姐会先把机子调试一番。机子脚下不平的地方,拿软东西把它垫得平稳;轮滑处再上一点儿机油,那个小漏斗似的机油瓶,在梅姐手里就像是战士的武器一样,指向哪里点哪里;再是一番穿针引线,机器终于“嘟嘟嘟”响起来了。

一块块裁剪过的布片,随着嘟嘟声,一点一点连接起来,不停地在缝纫机前面吐落。多么动听的声音,多么鼓舞人心的场面啊!

终于,梅姐停住脚,手伸向缝纫机后面的一个机关,往上一推,一件衣服大功告成了。

第一件衣服的下线,给全家带来了欢欣鼓舞,来不及熨平,先得上身试试。

我会穿上新衣服飞快地跑出去,整个村庄就成了我的秀场,一大群连呼带跳的小伙伴是这场首秀的忠实观众。我们跑了足够远的地方,见了足够多的人,笑够了,美够了,回到家来,得把新衣服脱了,原来它还欠一个熨斗的助力。

熨斗是那种特别老式的,腹部装着燃烧着的小木块,有时还冒着浓烟。烟雾迷蒙中,熨斗艰难地在一件件几乎喷湿了的新衣服上运行,发出“吃吃”的声音。

我当时直觉得这一步是多余的,明明衣服都做好了嘛,况且烧熨斗还这么麻烦。可梅姐依然不紧不慢地仰起头、突然把一大口清水喷向案板上的衣服,依然不紧不慢地来回推着她的熨斗。

往往这时候,旁边站的人会越来越多,除了自家人,更多的是队里的女人们,大家不约而同,都过来欣赏梅姐的杰作,也庆祝那些布匹的华丽蜕变,又似乎在盘算自己手中的布票。

写到这里,我居然没有提到梅姐工作中的那双病腿,案板前,她是怎样紧贴着门板边沿立稳身体,来划样裁剪 ;当坐在凳子上踩踏板时,她又是如何歪着上身让两脚用力均衡,从而使针脚成为一条直线……我们的目光,都在她的那双巧手上,在那张永不改换的笑脸上,我们忽略了她的腿。

……

去年的一天,我回到父母家里,隔壁队里传来一阵鞭炮声响,爸爸幽幽地说:“是梅姐走了。”我竟然没有怔住梅姐是谁,脑海里顿时现出一行字:消失的乡下裁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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