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笔能追万古魂
——康殷先生篆刻艺术试论韩祖伦·上海
在当代中国印坛,康殷先生的篆刻艺术以其独具的面目和风骨自树一帜。先生印风在燕赵一带产生的地域性影响,已成为不争的事实。近二十年来,论及先生篆刻艺术特色和治印风格的文字,虽也数见于报刊,但综而观之,多为概言简述或论其一端,尚未见有系统论述者出。究其原因,主要是先生治艺严谨,个人印谱晚至一九九二年底始出版。而其时又恰值篆刻界涌动着一股狂热的创新浪潮,对不入时尚的《大康印稿》似无兴趣旁顾——事实上要作一全面系统的论述也决非易事。多年来,康殷先生篆刻艺术深沉的美感所产生的感染力,一直震撼着笔者,时时触发着笔者的探究之心。然一旦沉潜其中,始知由印谈印实难解读先生的印艺特色。盖先生之印艺既维系于其古文字研究及古玺印研究的深广学识,又与其书法、绘画艺术互为表里。因潜研日积,粗有所悟,其间深深有感于篆刻艺术传统与创新的辨证关系,遂不揣简陋发而为文,目的在为当前的篆刻创作提供一份可资借鉴的资料,并欲以引玉之砖企望于高明。康殷先生有“门外汉”一印,其印跋云:“予偶习汉人书,乃门外之学汉隶者,终不得其门而入。《汉隶七种选临》成,作此印,以示余之不敢欺世也。”此言于先生当属自谦与坦荡,体现的固是先生治学治艺的一贯品格,但移于此,恰可作为拯文的自况。
一、
在《大康印稿》的封面右下方,有“大康余事”白文印一方。谱中,该印有边款:“予年来所事,以探索古文字学为主,次及古玺印之搜编,而以书、刻为余事,偶一为之而已,绘事又其余也。”这段文字,先生对自己治学治艺的次第作了排列,言明篆刻在其众多的学问艺事中仅是只能偶一为之的“余事”。这其实也是探究先生篆刻艺术主要的难点之一,篆刻既称“余事”,先生也从不以篆刻家自居,因而至今没有见到过先生关于论印的专著或专文。(据有关材料介绍,先生在六十年代曾写出过谈篆刻的专文《印林漫步》,文稿毁于秦火,后又重新撰写,惜未见发表。)虽然如此,从《印稿》的“自序”和边款印跋文字中透出的信息,还是能够寻绎到先生治印的取法渊源。
(图一)、 一九五八年刻的战国朱文私玺式“参白法斋”
(图二)和刻于五十年代末的“康殷”牙印
(图三)、“苏泽”
(图四),其中“康殷信玺”和“苏泽”尤为气息淳古,确为攻治先秦古玺中不可多得的精品。当时,老一辈的治印大家朱复戡和马公愚先生在上海见到这些印作后,都推测作者应是五十岁以上的年龄,邓散木前辈更是给予了“小印能追万古魂”的美誉,且“频以创派相励”。其实,了解了先生溯本讨源直师先秦古玺的历程和驾驭铁笔的功夫之后,便不会对三十岁的年龄达到这一境界感到奇怪。自此,取法乎上也成了先生毕生治艺的信条,他曾在信中告诫后学,“达·芬奇说过,喝惯了上游水的人,不喝下游水。”如果以阶段来划分先生的篆刻艺术,这应是第一阶段也即入古阶段,而直师先秦古玺入古的主线索,时间当在五十年代。
二、
因缀辑《印典》而广罗百家印谱,除了使先生得见大量先秦古玺并作为取法源头外,更多的还有秦汉印。先生在入古阶段始终没有偏离先秦古玺这条主脉,但对于大量秦汉印的目击心追,客观上却成了入古阶段的另一辅线。看得出来,对汉印精华的吸收,先生是采取了博观约取的态度。这从作于八十年代一方拟汉凿印风格的“大康急就章” 印作边款可以证得:“拙刻只略师晚周玺,而不善拟汉人刀法,偶作一二,以备不时之需而已,非所长也。”《印稿》中收录的年份最早的仿汉之作是一九六○年刻的“饶阳许叔元”,而后有 “康雍叔平章”皆凿印风格。同时期的还有仿汉缪篆印“康雍私印”及仿汉二灵图文印“叔平”这些对汉印多种印式的仿拟之作虽形神兼具,但无疑是重在对汉印多样化形式的借鉴,目的当是为日后的自由创作积累丰富的资料。对秦印的借鉴和吸收,情况又有所不同,先生把秦印放在十分重要的位置,在叙述缀辑《印典》的缘起时,他谈到了前人所编的玺印文字工具书有几方面的不足,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缺乏最重要的秦印。它们(指前人所编的《汉印分韵》《玺印文字征》等字书)为体例所限,只录汉印,或只录古玺,而缺乏最重要的一环——秦印,无法使人看到由古玺变为汉印的重要中介。”因此,他是把秦印作为承古开新富有变革意义的取法对象来看待的。《印稿》中几方典型的师法秦印之作,比师法汉印之作略早,时间上也是介于仿古玺和仿汉印之间。代表印作有刻于一九五九年的秦私印半通印式的“康雍”
(图五)和刻于一九六○年的“邓菱”。还有一方带田字界格秦官印式的 “人以为颠”刀法字法与前两印极相类似,当是同一时期的作品。这几方仿秦之作当然也是厚积薄发的产物,但与汉印同作为入古取法的辅线,它的地位明显高于汉印。若把先生入古阶段取法的主线和辅线分别进行归结,师法古玺得到的是精整的法度和高古的气息,旁涉汉印所得在形式和风格的借鉴,涉猎秦印的最大意义则在于得字法笔法。康殷先生洞识秦印价值,“康雍”印作得其中机巧,线条之中,已蕴蓄了待发的生机。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