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在村庄的边上,隐约在田畴之间。水是山泉水,从深山的森林里渗出,穿过丛林,绕过农田,时而藏在竹林里,时而蛰伏在野草丛中,顺着低处,蜿蜒而行。有时候,听见水流声叮咚作响,却看不见小溪;到了开阔地,溪水在阳光下闪着光,小鱼虾在水面起落弹跳。
冬天的溪水浅浅的,瘦瘦的,白雾蒸腾,很是温顺的模样。雨季来临,小溪的水就满溢了,随便在一处缺口,哗啦啦冲出去,野性的一面显现出来。碰上山洪暴发,山塘的栅栏被冲垮,大鱼小鱼全都顺流而下,一路欢呼跳跃。就有人拿了捞网,捞上来许多。这都是大男人的事,小孩子和女人们是不敢下水的,那么猛的水,凶险得很呢!
天刚刚透亮,村姑们挽着水桶或者竹篮,快步走过田埂,往小溪走去。洗衣服要乘早,去得晚了就没有位置了。小溪的一段被拓宽了一些,清理干净,水底是干净的沙子,两边摆上光滑的石头。清晨的空气是那么清新,白鹭鸟就在不远处飞来飞去,小溪边的野花开得舒展娇媚。
村姑们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谁编的草帽手工好,谁的衣服漂亮,谁跟谁定了亲,隔壁村哪个阿哥长得俊,说一阵,笑一阵。一边说笑,一边手脚麻利地忙活。一些心事,一些忧伤,便被那小溪的水,漂洗得干净明亮了。
我特别喜欢秋天的小溪,溪水清澈,水流不急不缓。溯溪而上,我在一片香蕉林停留,看香蕉树开出的一大串好看的花;一个落满阳光的山岗,桃金娘熟透了,叮铃铃挂着,我一边摘一边吃,满嘴香甜;再往前走,林木森森,橡果子挂了满树;还有造型奇特的蕨类植物,巨大的树桩披满了毛发,散发出原始的气息。冷不丁传来一声响,抬头看去,一只松鼠坐在树杈上,向我扔松果子呢!我冲着松鼠喊:“哎,你,下来呀!”
我一次次探寻小溪的源头,我知道那源头在哪,但是,我还是想溯溪而上。一样的水流,一样的河道,可是我就是感觉到了不同。怎么可能一样呢?杜鹃花红了,金樱子白了,野菊花金黄了,盐冬柏染霜了,还有那溪水,丰满或者清瘦,匆忙或者悠然,动静之间,固守与追寻之间,安静又激越,温顺又带着天生的野性。
源头隐藏在巨大的岩石底下,周围长满了青苔。我双手鞠起水,浅浅地喝几口,甘甜怡人。泉水常年不竭,在我看不见的深处,有河流或者湖泊吗?我总觉得,这里边一定有我不了解的玄机。太阳快下山时,我跟着小溪的流向往回走,水往低处流,遇见的那些阻隔和沟沟坎坎,让水流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是无法阻止它继续前行。往低处,更低处,是为了汇入滚滚的大江吗?向远处,更远处,一路匍匐和顺从,是为了融入大海的宽广吗?
老家的小溪不长,没有澎湃的气势,名不见经传,但是,我见过它的清澈,听过它的歌唱;它的清澈明亮了我的眼眸,它的歌唱深入我的骨髓。于是,无论我在哪,我的心中,有一条从森林里流出的小溪,叮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