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祖父祖母

中秋节前夕，我回小镇看望耄耋之年的祖父母。车行驶在熟悉不过的公路上，秋日的上午，透过树叶的阳光如此的温和安静，原本葱郁稠密的叶子稀疏了不少，罩上了一层诗意的萧瑟。车缓缓开着，这条路历经多年，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活力，它承载着我成长的记忆。每一次走过，如同见一位故友，有太多太多倾诉的心情，却无从谈起，有一句、没一句，慢慢拼凑出从前的时光。偶尔，一片秋叶翩跹着飞舞，优雅地飘落，又触动了我的心事。沉浸其中，慢慢前行。

在我的成长记忆中，几乎任意一个片断都离不开祖父祖母的影子。他们给予我最朴实的人生哲学，教会我最初做人的道理。我性格中的宽厚来自于祖母的善良，而豁达则来自于祖父的乐观。祖父出生于农村，但因识得一点文化，成为一名人民公社干部，那时叫“公家人”，现在叫“公务员”。他人生准则就是“知足常乐”，不要苛求太多，不管他人闲言，自己快乐足矣。祖母则是一位地道的农村女性，没有文化，但为人处事却相当周到，一生只为别人着想。

父亲是家中长子，我是祖父母的第一个孙辈，自然倍受宠爱与重视，自我出生起，祖母便停止了所有的农活，一心照顾我。祖母看着我时常无限深情地回忆道：“一晃这么多年了，你出生那天，我抱着你，你张着小嘴左右找吃的，多机灵啊，你看，这张脸和眼睛到现在也没变啊”。这样的情景在祖母多次的重复中虚拟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仿若那时的我已然记事。在我出生后，第一次与祖母深情对视的刹那，便注定了一段深深的祖孙之缘。

祖母用心照顾我的生活，晚上我必要靠着她的怀抱才能安心地入睡。五岁之前的那段时光，祖母在哪我就在哪，须臾不可分离。她若真的有事不便带上我，早晨出去，晚上一定赶着回来。到了炊烟袅袅的黄昏时分，我一定安静地坐在家门口，看着夕阳西下，等候祖母的归来，对于一个孩子，那种期待是何等的执着，又是何等的深情。后来，祖母带着我离开了生我的小乡村，但我挚爱那里，直到现在，对农村生活仍有着深深的眷恋，多少与祖母给我的温馨回忆有关。祖母是慈祥的，而祖父在很多人眼里是严肃的，于我又有着全然不同的意义，是我又敬又爱的启蒙老师。四五岁时，祖父教我数数，必数顺了才放我出去玩，数错了要用小教鞭敲手心。有一回，我偷偷一个人跑到河边玩，祖父知道了，竟将我抱至河边要扔下去，并狠打一顿，从此，我对水产生了恐惧，果真再不敢一个人玩水。祖父虽严厉，但也深爱我，我识的第一个字，听的第一个故事，看的第一本书，懂得的第一个人生道理都与祖父息息相关。小时候，盼着祖父早点回来，给我带好吃的，然后我乖乖坐好，听他给我讲总也讲不完的故事。有多少人还记得儿时做过的木头人游戏？那是祖父与我常玩的，最终总是我笑着输了。祖父虽然在其他孩子眼里并不慈爱，但对我却总要纵容一些，我是几个孩子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女孩，祖父母对我极尽宠爱之能事。祖母宠孩子，远近出了名，养成了我懒散的习惯。我上了高中，祖母依旧包办我生活中的一切，包括放洗脸水、挤牙膏，洗澡洗衣服。等到我一人独自外出求学，祖母又极不放心，终日念叨我要如何才能吃好睡好。她老人家有一子二女，却常说我像是她第四个孩子，很亲很亲，一段时间不见我，会很想念我。离开祖母后，我的每一个生日，她一定记得，也一定让小姑打来电话，嘱托我早晨吃碗长寿面。而每当那样的时候，我总后悔自己没有常去看她，让她惦念了。

如今，祖父八十六岁，祖母八十七岁了，而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了，但每次回到小镇，回到他们身边，仿若神奇地穿越了时光隧道，我仍旧是祖父母宠爱的小女孩，那样温暖任性、无忧无虑地成长着、快乐着。祖父母身体一直硬朗，生活也能自理，如此高龄，没有过多麻烦过儿女。他们十八九岁结婚，如今在一起近七十年了，相互搀扶，相互陪伴，所谓相濡以沫，所谓幸福相守，是否就是如此呢？只是今年初，老祖母突然腿痛，生活不便，不能再做家务。她十分心疼祖父，惟恨自己心有余却力不足了。祖母对我说：”我年岁大了，一不想烦儿女太多，二不想走在太爷之后”。人固有生死，尤其对一个老人来说，似乎那是归属，但我心里并不想接受，祖父母尚在，我的精神便总有依托，他们若走了，我的成长便无源可循，回忆也变得空洞无趣了。祖父母门前有一块小菜地，那是祖母身体健康时开辟的，丝瓜藤尽情蔓延着，藤蔓上缀满了黄色的花儿，在秋风里开得欢快烂漫。绿色的蔬菜长得很是精神，叶子绿得闪亮，充满了生命的活力。祖母不忍心丢弃它们，心里甚是焦急。别人都说，“你自己都顾不了，菜地随它去吧。”我懂祖母的心情，她是真心爱那块菜地里的生命，让她感觉到生的美好。祖母的心里有自己对生命的感悟与理解，她也一直以一种浪漫的情怀来热爱生活。当病痛来临时，她选择了积极面对，并没有倒下去。我也懂，因为祖父还在，祖母怎可轻易倒下。求生的欲望、坚强的意志竟让祖母的腿痛有了好转的迹象，几乎不能移步的她竟然能拄拐前行了。我的祖母只字未识，但她的精神给予我的胜于一切文字。

祖父身体很好，走路稳健，声音洪亮，较同龄老人精神了许多。他有他的养生之道，固定的作息时间，不变的生活习惯，良好的心理状态，但始终话语不多，见了我，他心底是欣喜的。正如他一直说的，我只听他跟祖母的话，祖父母尽管老了，但他们说的我都会认真对待。这也是一种默契吧，不管我离多久，长多大，他们始终相信我，还是那个最初爱他们依赖他们的小丫头。

回忆很多，平实琐碎，我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叙述过去，搜索与祖父祖母之间的点点滴滴，这秋意甚浓的下午，顿觉温馨无比。

明日就是重阳，愿我的祖父母一切安好，身体健康！

   二0一六年重阳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