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颜六色的“眼睛”
我的爷爷奶奶在我父亲十岁时双双病逝,我的外婆在我母亲七岁时病逝。从小,我们兄妹三人很羡慕那些有奶奶宠、外婆惯的孩子。幸好,我父母在本庄给我们认了一个干奶奶,总算弥补了些孩子没有老人疼爱的不足。
十岁整生日的早上,家里要吃面条。我以上庄打酱油为名,绕到干奶奶家,告诉她我过生日的喜讯。干奶奶立即买了一块花布,让我妈给我做件新衣服。这是我唯一的生日礼物,我从心底感激干奶奶。我妈量了量布料,平静地说:“这块布给你做浪费了,给你姐姐做正好。”于是,我期盼已久的生日礼物变成一件漂亮的花衣服,穿在我十三岁姐姐的身上,我气愤又无奈。
当我十三岁时,这件衣服终于轮到我穿了,大小正合适。不过,衣服旧了,花色不再鲜艳,领口袖口都已磨毛。更可气的是,胳膊肘破成两个大洞。妈妈用新布补好后,远远望去,就像衣袖上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不仅是我,在我们庄上,几乎所有的孩子都穿过这样的衣服。“眼睛”睁在胳膊肘上。倒也罢了,最怕的是,“眼睛”亮到屁股上.。因为每天上课要坐着,学校的条凳面又不光滑,一条裤子很快被磨出两个洞。裤子要继续穿,家人就补好这两个圆洞。有时候细心起来,妈妈会找同色布或颜色相近的布,密密地缝上去。有时候忙起来,妈妈就随便找一块布胡乱补上去。
走在路上,总会看见前面人的衣服上睁着五颜六色的“眼睛”。花衣袖上有红“眼睛”,蓝膝盖处有黄“眼睛”,黑屁股上有绿“眼睛”……相同的是,衣服是破旧的,“眼睛”是崭新的;衣服是灰暗的,“眼睛”是明亮的。看见别人衣服上的大大小小的“眼睛”,觉得醒目而突兀,滑稽又可笑。想到别人也这样看自己,不禁又有点难为情。
极少数小孩,或许是妈妈实在懒惰,也或许是妈妈不在身边了,根本没人理会这两个洞,任由它们从小变大,破布片挂在孩子的屁股上。那些穿着补丁衣服的孩子,看着这些窟窿与布片,就像旧门上悬挂的破布帘,随风招摇,不由得庆幸自己有个勤劳的妈妈,同时生出些五十步笑百步的快感来。
(二)大大小小的硬币
一天,女儿忽然要表述她长大后尽孝心的方式,说:“我以后在外地工作,每月一拿到工资,就寄回来,让你开开心心地一张一张地数。”我说:“好啊!你汇回来的大钞,我在银行全换成大大小小的硬币,一个一个地慢慢数。”手摸着能传递体温的厚重圆硬币,耳听着哗啦哗啦的清脆碰撞声,感觉多好!拾钱、数钱是我小时候常做的梦。
我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农村。那时,家家户户都很穷。不知我的父母使了什么魔法,硬是让家里的三个孩子认为要好衣服穿,要好东西吃的孩子都是不学好的孩子。而且,好吃还会懒惰,“好吃懒做”的孩子长大了也没出息。家里难得有好东西上桌,我们还要强咽口水,装出不怎么爱吃的样子。
我有哥哥姐姐,但打酱油这件事,父母专门给我做,这也是我的特权。酱油九分钱一斤,父亲通常给我一角钱,找回的一分钱赏给我做跑腿功。这一分钱,我会买两块糖。一块放在口袋里,留着以后慢慢吃。一块轻轻咬下一半,用糖纸小心包好,下午或第二天吃。另一半放到嘴里等着糖慢慢融化。拿着油瓶回家的路上,咽着甜甜的糖水,想到兜里还有一块半糖,嘴里心里都是甜滋滋的。现在想来,这也算是所谓慢生活的乐趣吧。这一瓶酱油打回家后,我又开始盼着它快快用完,总不能如愿。
于是,白天走路,常常希望能在地上拾到一分钱硬币,甚至二分的。但农村的地上枯枝败叶很多,亮闪闪的东西极少。因此,我这白日梦从未实现过。那时,有几个孩子身上是有零钱的?就算有,宝贝得不得了,怎么会丢掉呢?就算不小心丢掉了,凭什么要单单等着我去拾呢?
黑夜里,我又到梦中拾钱。走着走着,眼前一亮,心中一动,赶紧拾起一分钱,有时竟能找到二分的,看到五分的就是发大财了。埋头苦干,越拾越多,直至拾也拾不完。可惜的是,沉甸甸的硬币还未来得及花,美梦就醒了。醒后常恨自己贪心不足,错失了买糖吃的机会。
那时,城里的孩子都会唱一首歌,开头唱道:“我在马路边,拾到一分钱,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估计城里的孩子都是拾金不昧的。农村的孩子孤陋寡闻,没听过这首歌。就算听过唱过,农村也没有警察。否则,不知胆小的我是否还敢不敢做这日思夜想的拾钱梦?
白天,五颜六色的补丁看花了我的眼;夜晚,大大小小的钱币数累了我的手。有新衣服穿,有好东西吃,是我童年真正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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