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十来年前去看歙县古城，立于城门一侧的“徽商故里”的金字招牌特别扎眼。我当时就想，人文历史如此丰厚的地方，以“徽商故里”来标注、概括其文化特性，是不是有些以偏概全了？
尾随着金钱至上的世俗理念摇头摆尾，看着也不甚雅观。
当时国内刚有“四大古城”之说。既非赞其大，也不是断定它有多古。无非是它们逃脱了改朝换代与战火的劫难，能在一层层、一次次的蹂躏中侥幸存活下来。
完整存活的事实本身就是历史奇迹。
比如平遥古城，原就是个镇子，要不是康熙西巡路过，城门楼子都不会有，早就蔫了。
安徽歙县列为中国四大古城（歙县、平遥、阆中、丽江）之首，确属当之无愧。徽墨之都、歙砚之乡、徽商故里、京剧发源地之一等等，拎出来任一项都是耀眼的辉煌。
单说我从业的教育一项，明清时期，四十多万人口的小地方，居然出了六百二十三个进士，状元竟有六人，名列全国前茅。
这些人中，有十三人的著述被收入《四库全书》。
走进这座皖南山里的古城，一想到有那么多的状元、进士在这块地方被培养出来，不由得心生敬意。
说来惭愧，我出生的城市蚌埠，加上我一辈子做教师的城市淮北，两座城合起来七八百万人，无论古今，一个全国状元都没拿过。
淮北一中、蚌埠二中文革前后高考省文理科状元倒有几个，可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歙县出的名人太多。
大儒、大家、书画大师与大商人层出不穷；有点诡异的是，历史上此地还曾杀出来个农民起义领袖方腊。
如今歙县县城就是原来的徽州城。
“安徽”是安庆与徽州的合称。安庆是老省会，省名里挂个字自不用说，徽州能列名其中，靠的就是它的经济文化实力。
古城建于青山绿水中。
两山横亘城中，将古城一分为二。东为古歙县附郭城，被群山环抱，状似半月；西为古徽州府城，面对练江，地势开阔。
城郭为明代所建，目前仅存数座门楼和部分城墙。
我细看的是古徽州府城。它保存得比较完整，有呼吸、有神态。
论资历，我居住的淮北，一度历史名气要远甚徽州。
曾经有相土带帮人夯筑的古城，充当过春秋时宋国的临时国都，一直到西晋沛国的府城，之后的相县县城。如今都枯萎了枝叶，变成了土地的皱纹。
老城墙成为相山公园里堤坝似的遗存，老相县人看不清自己祖先的脸。
古徽州城池匆匆遛一圈，看着有几分惆怅。
这江山，这风物，虽说是安徽之源，却偏端于和我们相距很远的皖南。一条长江，断开了安徽之根与皖中、皖北的牵连。
以安徽的中部合肥为基点，往北看，实在和文房四宝、徽商故里、京剧发源以及温润的黄梅腔毫无干连。
按历史的纹理，我们是楚文化、中原文化的襟袖；此地则是吴越文化的边缘。
几千年的皖北沃野平原，战乱流离，黄淮肆意泛滥，反而在艰难活着的境遇中，一代一代丢失了既往，与古徽州这一端的安徽灿烂文化一比不免相形失色。
而且，互不搭界。
古今的阜阳、亳州、宿州、淮北等更像是河南、苏北的城市。
这样一想，心里头就咯牙了。它给我一种身份认知的混乱：我是安徽人，却在这里摸不着、看不见我灵魂的根由。
就像听北京话、东北话，儿化音韵，挑高的声调，咋都觉得不是古汉语的正腔正调。
现在的歙县政府就在不大的古城里。
我喜欢看这种味道的旧城墙、城门楼；它不仅仅代表着过去，走近它，好像你能够更贴切历史，闻见它的陈旧而鲜活的气味。
那些在书中读过的景象会立起来，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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