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要忆起东篱这几年最难忘的情景,一定和雪有关。
未下雪的时候我就在想,雪天造访东篱当别有风味;如同古人雪中访友。
大雪封山,人迹罕至。一串脚印如一行诗歌,叩响书院紧闭的大门。
寂静的雪境中叩门声格外响,惊飞几只雀鸟,回荡在落雪的二泉山。
或者主人知客来,走出小院,踏下一长段雪中的足印,迎在大道边的山庄招牌前。
雪花落一身,堂主粲然一笑,瞬间寒梅便红遍枝头。
若不问不闻堂主在不在山庄,探访则更有一番情致。
院门要紧闭着,甚至挂了锁。
想象着那串脚印撞墙的情景。
其实,又有何妨呢?踏雪远来,凭一腔情绪冲动,煮茶,饮酒,赏雪的场景已在来路的心里演绎了一遍。走到东篱门前,见落锁转身而去。
自己已经享受了雪中访友的心绪,坐实了未必遂心如意。
那一刻我生出一个感悟:诗意并不仅仅是由境遇、周折来滋养,有时它简单的源自一个想法。想法有多烂漫,诗句就有多绚烂。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就是贾岛和韩愈碰成的想法。 “推敲”抖落了写诗的另一种真相:并没有鸟宿树、僧推门的实境,它只是贾岛脑子里想象出的一个情景。
落雪时看东篱,山庄真是坐到了风水宝地上。化家湖滋润着二郎山,二郎山环抱着山庄。
小雪则轻描淡写,粉黛少许;大雪的色调则有一种写意的气派,皴染与留白出沉郁与安详。
静谧到能听见落雪的声音。
那一条我唤不出名字的沟渠,由山脊流下,水波不惊地缓缓流向远方。
雪在乡野的简谱上写诗;山庄的眉目就有了高一格的艺术气质。
古诗里的田园幻想不再遥远,身在其中,触手可及。
书院门前,会偶遇披风戴雪的桓谭。他是我心目中最有读书人质色的淮北人。
读书人的质色是什么?就是独立思考,有自己的看法与立场。
桓谭身处的时代以迷信谶记为主流,多以它来决定疑难。唯桓谭挺身而出,坚决反对谶纬神学。被光武帝目为“非圣无法”,险遭处斩。
2018小城下了一场令人惊喜、期待已久的漫天大雪。
在东篱琴园,我仿佛听到了嵇康的弦音。弦声沉得能震落积雪;高音昂起却又托起雪花飞扬。
中国文化的底色中,始终存有“魏晋风度”一格。那种率直任诞、清俊通脱的行为风范中,掩藏着深刻的悲伤,对抗着高压的恐惧。
嵇康临刑前抚琴,是与世人最为独特的告别、告白;雪粒般的弦音,漫天飞舞。
2019,疫情来了,东篱在封控中沉寂下来。
也是个落雪天,老余说看看堂主去吧,蜗居小院别憋毁了。
雪不大,沥沥淅淅。三人站在小院里,看那株腊梅悄然开了。那一刻,没有诗句,只是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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