濉溪老街要改造了。
我们很多人皆不知“改造”的具体意思,大家怕是要与小城的一张历史名片诀别,纷纷前去摄影留念。
小城人其实对老街并无多少贴己的感情,只因它保存相对完好的旧,感觉新鲜;把自己的一身光鲜、时尚,或是舞台化的旗袍、汉服,贴在旧底板上好看。
一个村庄、一座城市都有其历史标识。
老街就是濉溪城的胎记。
如今,这个胎记或许要整容了,你会想到拉面皮、隆鼻子、割双眼皮。
我们看见的一张张容光焕发的明星的精致的脸,只要他们笑起来僵硬,那就是动了“胎记”。
它的面目的生动被僵硬的美丽埋葬了。
可能许多人都没有意识到,老街还有一个十分重要却被淡化了的标记,它叫“市井”。
三十年前我第一次到老街来,是只有历史而没有市井的概念的。
这条破破烂烂的主街如果有什么吸引我的,就是街面铺的石板条,踩在上面,好像又走回去童年的时光。
我们是多么依恋自己的那段日子,宁肯屏蔽所有的负面信息,只将灯光聚焦在那一份美好上。
每个人呆在童年的记忆里的时间都很长。
和老蚌埠的二马路、华盛街相比较,濉溪老街沿街的店铺就是乡下的货栈。
发霉变了色的白石灰墙,老旧样式的柜台,连售卖者的装束、言笑都停滞在旧时代里。
还有那些货品。
这些价格便宜、来路不明的老式的生活用具,早就被踢出了我们的客厅和厨房。
他们代表了我们急于要告别的时代:贫困,简陋,凑合着过日子,缝缝补补又一年。
我们在觉醒。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有吃得饱、吃得好和穿得暖、穿得好看的权利的。
改革开放初期,一些人不解:你们怎么可以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筷骂娘呢?
人们越是吃得好、穿得好看,对幸福的理解和需求就越宽泛、苛刻;而且,我们吃得饱、穿得暖靠的是我们自己辛勤的双手挣来的,并非来自他者的恩赐。
我在老街唯一买过的一件东西是一把老式的大号“洋伞”。
它贯穿了我的历史记忆。
在大家都用油伞的时候,闪闪发亮的钢臂,颜色凝重而华丽的腈纶伞面,把底一捏即可自动开伞的那种洋气、洋派,曾经时尚得让人梦牵魂萦。
那真是好看。
我买那把老式的大号“洋伞”的时候,满街都是红黄蓝绿的“太阳伞”。
太阳伞窄小而色彩艳丽,我一大老爷们打着就显张冠李戴,局促而憋屈;雨下大时顾此失彼的困窘。
这把老洋伞让我自自在在的在雨天行走,伟岸而宽大的鹤立鸡群。
濉溪老街一直在败落。
店铺越发稀少,开门也随意,没有个正点。
白天偶尔会见老人和孩子。
穿着老棉裤的裹脚老太,色调斑驳的木板门背景,太阳懒懒的照过来。
我被这光影迷住。
但老太太看我相机对着她,一转身给我个后背,拒绝留影。
一瞬间,老街就像淮北乡下的封闭的农庄。
老街人,谁也没有把自己当景点。
乡村的印象被这张抓拍的女孩定格。
那一年还没有“留守儿童”的概念。
这只是个有心思的小女孩,在门板上画着自己的心愿或小小的不满。
夕阳下老街一片寂静,来往人很少。
我在想,它已是个残喘着的老朽了面目的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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