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最后还是在《关于放弃博士录取资格的声明》上签了字。已经33岁的她，经过再三考虑，终是没有“再进一步”。
“没有精力，也看不到出路。”面对记者的时候，她说话时更有点像自言自语，“我现在工作和家庭都还挺好的，不读也就不读了。”但她的语气中依然带有一丝遗憾。
“翟天临论文抄袭学术不端”事件后，教育部收紧了博士研究生的出入口。以后博士毕业生必然更会成为炙手可热的高层次人才。然而他们的前路并非一马平川，在就业和择业时仍然面临着诸多困惑与挑战。
高学历反成“劣势”？
根据今年2月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18年全国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披露，全国研究生教育招生85.8万人，毕业生60.4万人。其中，博士毕业人数突破6万名，同年近10万人被录取为博士生。国务院学术委员会、教育部、人社部进行的中国博士质量调查显示：中国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博士学位授予国，远超美国。
记者随机采访了几个不同地域、不同专业领域的在读博士，对于毕业后的就业预期，主要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的态度：
理工类的博士，普遍觉得就业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考虑的主要是薪水和岗位是否适合自己的研究方向。”一位中科院微电子所博士二年级的男生对《中国报道》记者说。记者随后采访的多位理工类在读博士也大多都态度乐观。
而到了文科博士，话风却截然不同。“北京的学校是不敢指望了。希望好一点能去个二本院校当老师。”黄萱是对外经贸大学的外语博士，“实在不行大专也可以。”在记者采访的多位文科博士在读生中，半数以上对就业有所担忧，特别是女博士。
文理差异真的这么大吗？清华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院教授李锋亮专门研究过博士的就业歧视问题。他认为，不能简单地把问题归咎于性别和专业。“当今社会是多元的，雇主的需求也是多元的。博士求职时要积极展现出自己与用人单位需求相匹配的一面。”他说。
刘梅博士毕业后，现实让她感受到“博士就业难”不是空穴来风。
尽管毕业于香港顶级院校，但她发现，自己依然与一些内陆知名的985、211大学毕业生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甚至本科生比硕士的就业灵活得多，许多人不受专业限制，在用人单位实习表现优异就能顺利留下，可以轻松转行做市场、行政等工作。相比之下，博士则处境尴尬，“我不愿意去这种岗位，觉得读到了博士多少还是学有所用吧。哪怕退一步和专业沾边也行啊。”她说。
而从常规用人单位的角度，绝大多数岗位的招聘预期就是本科，至多硕士。“博士我们一般招得很少，来了也是大材小用，要求的薪资高，还留不住。”北京一家充电设备公司负责人告诉《中国报道》记者。
确实因为学历高被拒绝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小庙装不了大和尚”是HR一贯的托辞。“我真没想到高学历会成为劣势。”在应聘一些常规职位因为是博士而被拒几次后，刘梅叹息道。
毕业已年近30，社会工作经验却严重匮乏，同时临工作、婚姻、育儿巨大压力的博士生，在求职路上遭遇着各种“劣势”。“很多不错的管理岗位都要求有3至5年相关工作经验，如果是一路读下来的博士，根本没有资格应聘。”刘梅说。
刘梅不得不扩大职业选择范围，最终找了一个“退一步”的工作: 在高校做海外合作项目主管。“这不是我最理想的选择，但确实是在拿到的offer中相对最合适的了。”而且，即便是那些她不愿选择的岗位和方向，门槛也在逐年上升。
逃离与坚守
记者采访发现，大多博士毕业生在面临就业时，所苦恼的内容似乎和本科生、研究生没有太大差异：首先都需要定好就业方向，其次就是能否可以找到自己心仪的工作。
像刘梅一样不愿意放弃学了10多年专业的博士毕业生，代表了一大批“坚守者”。而随着毕业生就业压力不断增大，放弃专业转入新工作领域的“逃离者”也在不断增多，而相当多数人在这其中摇摆不定。
仲老师在武汉大学做导师好几年了，谈到博士毕业生去向的时候，她说，绝大多数依然是倾向去高校就业。
“高等院校一般来说是博士毕业生的首选。但不同类型的高校之间会有差异，师范类及部分综合类高校博士毕业生进入高校比例较高，工科类高校比例相对较低。”
然而，许多博士毕业生反映进高校也越来越难。
5次高校求职被拒之后，世界史专业的吴子歌选择攻读博士后。“我辛苦读了这么多年书，不能随随便便找一个单位就签了。如果没有合适的工作，那就先继续我的研究。”她告诉记者，北京现在依然有博士后人才的引进政策，“不占进京指标，配偶子女可以随迁。”
北京大学2018年毕业生就业质量报告显示，2018年北京大学（本部，不含医学部）博士毕业生中就业人数占70.59%，升学人数占28.61%，未就业人数为10人。也就是说，即便在中国的最顶尖学府之一，仍有相当比例的博士毕业生继续深造，其中不乏求职不理想者。
而对于刘博来说，一直有进入体制内工作的志向。“在公考方面，博士的优势还是相当大的。”他说。他从北京某高校经济学博士毕业后考公成功，入职后因学历高很快就受到提拔，成为重要干部。
“博士毕业生进入事业单位工作代表有编制、起点高、待遇好，财经、政法类高校博士毕业生进入党政机关的比例显著高于工科类院校。”一位来自某中直机关的人事处副处长告诉《中国报道》记者。
不过现在这类单位也都公平公开招聘招录新员工，“还是要好好准备，特别笔试阶段是按照分数排名进入面试，博士与本科硕士同台竞争，并不会因为学历高有什么优待。”刘博说。
从近几年的就业趋势来看，博士毕业生的职业选择日益呈现多元化特征。想从事实践性工作的比例逐年增加。起初博士毕业生在选择企业时，国有企业比例显著高于其他类企业。但是随着民营经济的蓬勃发展，一批知名企业脱颖而出，也成为博士毕业生的热门去向。
同时，相关调查也显示，财经类、工科类高校博士毕业生到企业就业的比例相对较高，因为一些大型企业会设立自己的研究部门，研究成果可用于实际。
“当下博士生扩招有其合理性和必要性，未来我国博士生教育改革的重点必然是立足于提升培养和发展质量。培养单位应提供优质的博士生教育，努力提升博士生就业质量和满意度。对于博士求职者来说，需要做好准备，明确目标，完善技能，应对严苛的就业环境挑战。”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孙亮表示，“高质量的博士毕业生进入各行各业，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一大利好。”
他还表示，随着高科技时代竞争加剧和中国大力推进智能制造领域的发展力度，诸如AI、大数据、航空航天等领域的人才缺口依然巨大，“综合国力的竞争，说到底是人才的竞争，特别是高端人才。中国要在高精尖技术领域取得更大的突破，就离不开大量高技术人才，培养大批优秀博士生势在必行。”他说。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本文刊发于《中国报道》2019年第10期
采写：《中国报道》记者 张岩
责编：蕾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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