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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电影剧本—放大

Blow-Up (1966)

编剧:托尼诺·盖拉

伦敦的清晨。一辆吉普车开进一个高楼环绕、路面铺石的庭院。车里坐着一群身着奇装异服、脸上扑着白粉的学生。他们大吵大嚷,不停挥着手。吉普车转了一个圈,在广场的入口处停下。学生们跳下车,他们仍在大声吵着,笑着。
圣詹姆斯街。学生们吵嚷着跑下台阶,奔向大街。他们喊叫着跑到街心。几个人停下脚步,凝视着什么。
坎伯威尔接待中心——为那些穷困涂倒的人而设的旅店——的院子外面。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出现在大门边。他们中有老人,也有青年。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20多岁的年轻人,抱着一个破旧的牛皮纸口袋。这个年轻人和大家一起朝一座铁路桥走去。远处,一列火车隆隆驶过。当这群人走到通往大街的另一扇大门前时,年轻人向右面拐去。
学生们在街上拦截过往车辆,吵杂声震耳欲聋。他们拦住了一辆白色轿车,让车上的人捐款,接着,又围住了一辆黑色轿车。
那群衣衫褴褛的人在铁路桥下朝不同方向散开。
那个20多岁的年轻人腋下挟着那个纸袋,和另外三个人站在旅店附近的拱门下。片刻,他们含糊地互相道别:“那么,回头见,如果你今天晚上回来的话……”尔后,那三个人各自走开了。年轻人仔细地四下看看,转过拐角,没事一样地走了。起初,他急匆匆地走着,然后,朝停在远处的一辆汽车跑去。
两个修女穿过大门,转过楼角,站在圣詹姆斯宫殿前。学生们喊叫着跑过来,几乎将她们撞倒。修女们急急忙忙从一个穿红制服,戴黑皮高帽的禁卫军士兵面前走过。这个士兵正迈着正步,在宫殿的大门外巡视着。
那个年轻人突然开着一辆罗尔斯一罗伊斯银云牌敞篷车从接待中心方向驶过来。学生们拐过街角,把汽车团团围住。三个学生朝年轻人摇动着罐头盒。年轻人笑了。
一男学生:你的钱……
年轻人在汽车后座上的报纸堆和纸袋里乱翻。一个昂贵的照相机镜头从纸袋里露出来。他找到了一张一英镑的钞票,递给那个学生。
一女学生:谢谢!
学生们跑开了。罗尔斯一罗伊斯牌汽车朝另一方向开去,在交叉路口车速减慢。它穿过拥挤的车辆,驶进一条暗黑的地下道。
从地下道的出口处可以看到年轻人正对着仪器板下面的无线电话机讲话。
年轻人:布鲁439。布鲁439。完了。
接线员(声音):布鲁439。请继续讲。完了。
年轻人:呼叫韦斯顿0219。请告诉他们我在路上,好吗?
接线员(声音):明白。照办。保持联系。
在肯辛顿的一条街上,罗尔斯一罗伊斯牌汽车停在一个黑色的车库前。车库上写着一个很大的39。这是年轻人的摄影工作间。
年轻人——他是一个摄影师,名叫托马斯——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台照相机,把它放在汽车仪器板上的凹槽里,上了锁。然后,他拿起纸袋,下了汽车,走进车库的棕色正门。
摄影师的工作间。前厅被布置成一间办公室。接待员——一个美丽的东方女郎——正在灯下修描照片。托马斯走进工作间。
托马斯:你好,情人。
接待员:你好。
托马斯走进隔壁房间,然后他走上楼梯,穿过一条窄过道,走进厨房。一个年轻人,正在这里喝咖啡。他是托马斯的两个助手之一。透过厨房的门,可以看到两个女模特儿正在更衣、化妆。
托马斯从纸袋里拿出几卷胶卷,交给助手。
托马斯:把这几卷冲出来。
助手:好的。
托马斯:马上就去。
托马斯打开了住室兼工作间的房门,仔细地打量着。他悄悄走进房门,朝一张桌子走去。立在工作间中的厚玻璃板反射出另一个女模特儿的身影。托马斯放下照相机,倒了一杯酒。助手拿着要冲洗的胶卷走过工作间。听到女模特儿的动静,托马斯转过身。
女模特儿:我在这儿呢。
托马斯:准备好了吗?
身披黑色披肩的女模特儿坐在一条长凳上。她朝前走来,在一根矮梁下停住脚步。
女模特儿:我准备好快一个小时了!
托罗斯(画外):好啊!
托马斯在布置工作间。女模特儿朝他走去。
女模特儿:我要赶11点飞往巴黎的飞机,所以我不能……
托马斯(同时地):不能什么?
托马斯拿起一些彩色驼鸟毛。
女模特儿:没关系。
托马斯走近模特儿,打量着她。她着来有些累了。
托马斯:昨天夜里你跟哪个畜牲呆在一起了?
女模特儿微笑着走开了。
托马斯:莱格!
他朝天棚伸了伸大姆指。菜格急忙走过来,打开天窗上的窗帘。
光线从天窗射进,照在正在摘下披肩的女模特儿身上。
托马斯放下羽毛,脱下鞋,仔细地打量着女模特儿。他慢慢靠近她,在她身边摆好羽毛。
女模特儿站在一块做背景的衬纸前。她的黑色外衣很宽松,领口开得很低,下摆开叉很高。她没有穿内衣,站在那里。驼鸟毛在她四周晃动着。
托马斯站在三角架后,莱格站在他身边。
托马斯:莱格,咱们来点音乐。
莱格走过去放音乐。托马斯调整焦距。
房间里响起了淫荡的爵士乐。女模特儿站在衬纸前,摆出各种姿势——有的灵活柔软,有的松弛飘逸——给人以胶皮娃娃之感。
托马斯(画外):就这样。
他拍了一两个镜头。
托马斯:对,很好,很好,不要动。
女模特儿伸出一只胳膊,身体稍稍向下倾斜。
托马斯给她拍照。照相机快门咔嚓、地响着。
女模特儿继续变换着姿势,把头发向后撩起。咔嚓声。她又向前倾身。咔嚓声。她伸直身体,随着乐曲的节拍扭动起来。咔嚓声。
助手递给托马斯另一架照相机。托马斯仍在仔细地打量着模特儿。他呷了一口酒,然后跪在地上,逼近模特儿,连续按动快门。
莱格往第一架照相机里装胶卷。
托马斯(画外):莱格!
莱格抬起头,递过另一架照相机。托马斯从脖子上摘下相机带,目光依然盯着女模特儿。他骑伏在她身上,连续按动快门。
托马斯:笑一笑。继续笑,就这样,对。
然后,托马斯贴近她,把照相机紧贴在胸前,就象拿着一挺机关枪,一张接一张地拍着。他越来越靠近她。两个人都跪在地上。此时,响起了另一支速度更快的乐曲。
托马斯:耸肩,再耸耸肩……就这样……就这样……很好。
女模特儿站在地板上。托马斯围着她跳来跳去,变得越来越激动。他把她的头发向后撩起。
托马斯:现在把头发向后撩撩,把头发向后撩撩。
他低声与她耳语,她笑了。
托马斯:来吧,太棒了。真太棒了!很好。好。来,再向后些,再向后些。现在,象我说的那样做,做得真实些。接着来吧!
托马斯朝前走了几步,弯下身子,拍下更多的照片。
越过托马斯的肩膀,可以看到女模特儿的脸。
托马斯:尽可能地……
他起身去拍另一个角度。
托马斯(画外):……快些,尽可能快些。象我说的那样做!接着做,一直向前。(托马斯出现)好。那很好。现在,转向这边,这边。身体向前倾,向前倾。
托马斯把女模特儿的手举到她的嘴边。他又开始拍照。
托马斯:抬起手,抬起手。太好了。刚好摸到脸。很好。按这种方法再做一次。象刚才这样。(他转到另一个角度拍照)再拍一张侧面的,侧面的。好,现在拍头发,拍头发。(他打着手势,女模特儿弄松了头发)太好了。太好了。好。对,头发……再多些,再多些。好,太好了。对,太好了。很好。很好。对!接着来。再做一次,再来一次,就这样再来一次。
女模特儿头向后仰,摆动着头发。托马斯在拍照。
托马斯:哎,抓住头发,向左面。再来一次。好。
他站起身,摘下相机,把它递给助手。
托马斯:好,莱格。
莱格递给托马斯另一架相机。托马斯把它挂在肩上,转身面对女模特儿。
托马斯:你可以放松一下,躺下吧。接着来,对。现在,象真地那样去做。
女模特儿躺在地板上,开始慢慢地,故意地扭动着身体。托马斯给她拍照。
托马斯(画外):来吧,来吧。扭吧,扭吧,扭吧。很好,很好。再来一次,接着来。向后,向后——抬起胳膊,抬起胳膊,伸展一下……
托马斯站起身,跨在她身上,慢慢地蹲下,依然在一张接一张地拍照。他又一次与她耳语,女模特儿又笑了。她伸出双手,就象要拥抱他一样。
托马斯也变得很激动。他的动作有些疯狂。
托马斯:……你的身体,小妇人。太好了。再来一次。精力充沛地做,做吧,做吧,太好了。就这样,别动。真可爱。对,让它来吧,太好了。别放弃,对。想想我对你说的话。不,不,抬起头,抬起头。
女模特儿慢慢地坐起身。
托马斯:亲爱的,为了我,做吧。亲爱的,为了我,做吧。现在,现在……
托马斯跪跨在女模特儿身上。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达到高潮。
托马斯:对,对,对……
托马斯停下。女模特儿的劲头消减,她显得有些疲惫,躺了下去。
托马斯站起身,猛地坐在长沙发上。女模特儿依然四肢伸展,躺在地板上。电话铃响了。助手走过去接电话。女模特儿坐起身,走开了,露出长长的、赤裸的双腿。
助手(画外):你好,……对。请别挂断。
助手走过来,把话筒递给托马斯。
助手:是他打来的。
托马斯接过话筒。
托马斯:你好!嗯?对,对,对。我已经弄到了。我知道我弄到了。啊?对,别挂断。
托马斯把话筒放在桌子上。
托马斯:莱格,请你记下那家该死的古董店的地址,好吗?
助手走过来,拿走了话筒。
托马斯在洗澡间刮脸。他身穿一件干净的蓝衬衫和一条白裤子。他洗脸时,第一个助手拿着冲洗好的照片突然走了进来。托马斯一边擦脸,一边看着照片。照片是在接待中心拍的:有流浪者的肖像,肮脏的环境,还有他们从睡梦中被惊起的场面。
托马斯(画外):噢,真令人难以置信!接着洗吧。对,对,太好了。
托马斯从一个小板凳上拿起换下的脏衣服,交给助手。
托马斯:给,你可以把它全烧了。
托马斯走出洗澡间,身后跟着助手,他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托马斯走下楼梯,一边扣上手表的皮带,一边走进一间通往一楼工作间的宽敞大厅。大厅里回响着爵士乐。助手把脏衣服扔在一个箱子上。托马斯走进工作间,抬起头,看着一扇落地窗。窗上挂着一块透明的塑料布,后面,一个女模特儿正在跳舞。托马斯把两个指头放在嘴里,打起口哨来。
托马斯(喊):莱格!
莱格从落地窗旁的一扇门里走出来。
托马斯(画外):能不能让这些人静下来。
助手:好的。
助手转身走了。五个女模特儿从塑料布后面向下看着。
工作间里。托马斯站在下面,身后挂着一块带假天棚的白色帆布衬景。衬景下面已经立好了几块和天棚一般高的厚玻璃板。托马斯脱下鞋,在几块玻璃板间走来走去。
一位女服装师正在给最后一位女模特儿整理服装,用衣服夹子把后面夹好。托马斯走过来,站在照相机后,和助手一起立好三角架。女服装师走过来帮忙。
两个女模特儿摆好姿势。一个穿着长长的黑白相间的宽大短外衣,嚼着口香糖;另一个穿着一件银色的服装,戴着一顶有金属片装饰的帽子,她抬起一只胳膊。
托马斯:噢咿!别嚼口香糖。扔了它。别扔在地板上。(女模特儿把口香糖粘在耳朵后)你,放下胳膊。(另一个女模特儿放下胳膊)好了。
助手把暴光表的读数告诉托马斯。托马斯站在两块玻璃板之间,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抬头向上看着。
托马斯:真糟糕……
女模特儿们站在衬景前摆着姿势。托马斯走到其中一个身边,抓住她的一条腿。
托马斯:能不能把这条腿稍微往前挪挪?
他恶意地把姑娘的腿往前拉拉。
托马斯:抬起头。
女模特儿按他的要求做了。他走到一块玻璃板后面。模特儿们摆出各种不同的姿势。托马斯走回到照相机后,又拍了几张照片。金发模特儿站在前面。玻璃板中反射出另一个模特儿的身影。模特儿不停地变换着姿势。
托马斯:接着做……张开嘴。对,好,好。
一位模特儿按要求做着。她身边那个帽子上带有金属装饰物的模特儿做戏般地向右面看着。站在她身边的第四个模特儿随着音乐轻轻地扭动着。
穿宽大短外衣的女模特儿挠挠头,做出一个吃惊的表情,向后倒去。
托马斯拍了几张照片。
爱做戏的模特儿蹲下身,伸出手臂。她把头靠在一只手上,又伸出了一条腿。
托马斯挥挥手。
托马斯:不对,你们都没做对。重新开始。重新开始。再想想该怎么做。
女模特儿们调整自己的姿势。
托马斯(画外):再想想该怎么做。
金发模特儿站着,拉开那件肩上带黑条子的薄薄的白色披风。托马斯走到她身边,莱格和女服装师不感兴趣地看着。
托马斯:带子,就让披风那样垂下来。(模特儿放开手)全垂下来。把带子固定好。保持带子不动是很重要的。……抬起胳膊,……再放下。
托马斯给她做样子,又走回到照相机后面。
托马斯:对,很漂亮。对,我喜欢这样。接着做吧。啊,很好,变换姿势。
托马斯把三角架向右挪了几英尺。他看看模特儿们,发现她们走神了。他打了一声尖厉的口哨。
托马斯(喊):醒醒!
玻璃板已被移到不同的位置,排成一条斜线。女模特儿们换了装,摆好姿势。她们的身影有些模糊不清,只有脚看得清清楚楚。照相机朝她们移去。
托马斯(画外):现在——你们能和我一起工作,应该感谢你们的幸运之星,是不是呀?好的,再来一个姿势。现在笑一笑。接着做。笑呀!笑呀!
镜头依次摇过每个模特儿。托马斯发疯似地拍着照片。他恼怒地走到模特儿们身边。
托马斯:上帝呀!
他慢慢从模特儿们面前走过,给她们整整服装。
托马斯:我让你们笑。怎么了?你们忘记笑是怎么一回事了吗?(对最后一个模特儿喊道)嗯?(她畏缩了)
托马斯回到照相机后,又回头扫了一眼模特儿们。她们累了,而且表现出来了。
托马斯:好吧,你们都累了。去吧,歇歇吧。
女模特儿们一下放松了,她们离开了玻璃板。其中两个人随着乐曲扭动起来。
托马斯(画外):我再也不能看你们的眼睛了,它们都眯起来了。去吧,闭上眼睛。
女模特儿们闭上眼睛。
托马斯(画外):闭上眼睛。就那样别动。这对你们有好处。
五个姑娘都闭上了眼睛。
唱机里的合唱声:
……有时你确实需要一个姑娘,
可你又被她的姐姐搞得心里发慌。
她的父亲走过来,
把你带到……
托马斯转过身,穿上鞋,起身拿过夹克。他走到女服装师身边。
托马斯:闭上你的眼睛!
托马斯从工作间走到通往车库的大厅里,从箱子上拿起那堆脏衣服,走到后院,把它们扔到垃圾箱里。然后,挥动着夹克,朝院内的另一间房子走去。这是他的朋友、画家比尔的房子。
房门开着。托马斯走进来,他随手关上门,把夹克扔到一把椅子上。比尔的房子是一栋现代化建筑,中间有一个天井,四面墙壁几乎都装饰着厚玻璃板。在大厅兼起居室里,托马斯双手钩住脖子蜷缩在椅子里。
通过比尔工作间的门,可以看见他正凝神注视着挂在画架上的一幅画。比尔注意到他的朋友,向他点点头。画架上的画与挂在墙上的画不同,它是根据放在地板上一幅没画完的画画的。这些面都是一些由彩色小点组成的抽象画。然而,它们又确实有一种戏剧性张力。挂在画架上的那幅更具象征性。那就是说,画中有一种隐喻成分。而画家也正是把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一点上的。
比尔在讲解自己的画。
比尔:那一定有五六年了。
比尔向前走来。托马斯站起身,走过天井。他站到比尔身旁,靠在门框上。两人都着着那幅面。
比尔:我画这些圆点时,它们没有什么明确的所指——只不过是乱糟糟的一团。尔后我发现有些东西值得琢磨——象……象……
比尔指着那幅画。
比尔:……那条腿。
比尔看了托马斯一眼。
比尔:然后,它有了头绪,而且合乎情理。就象在侦探故事里找到线索一样。
比尔动了动,目光落在地板上的面上。两人都看着那幅画。
比尔:哈,……不要问我这张。我还不知道呢。
托马斯:我能买下它吗?
比尔:不行。
比尔和托马斯站在两幅画之间。托马斯手撑门框。
托马斯:你把它给我好吗?
比尔摇摇头。托马斯蹲下身,琢磨地上的那报画。他站起身,朝刚才坐过的椅子走去。比尔的年轻妻子帕特莉西娅走下通往工作间的楼梯,她看到了托马斯。她走进厨房,去开电冰箱。透过厚玻璃可以看到她的身影。她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和一个玻璃杯,走到托马斯身边,把啤酒递给他。
帕特莉西娅:给你。
托马斯:嗯。谢谢。
帕特莉西娅走到托马斯身后,抚弄着他的头发。
托马斯:卑鄙的家伙。(他提高嗓门,朝比尔的方向看看,咧嘴笑笑)他不肯卖给我那幅令人作呕的画。嗯,哪天夜里我就溜进来把它偷走。
托马斯身子向后靠靠,帕特莉西娅笑了。她又马上变得严肃起来,停止抚弄他的头发。
托马斯:别停下,挺舒服的。
帕特莉西娅:看来你累了……
托马斯(画外):嗯。
托马斯喝着啤酒。
托马斯:我在下等客栈站了整整一夜。
托马斯站起身,从帕特莉西娅面前走过,有意识地用手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头发,然后离开了比尔的房子。
帕特莉西娅关上门,转过身,看着丈夫,叹了一口气。
托马斯走进自己工作间后部的大厅,疾步穿过工作间的门。他打开了接待员办公室的门,看到两个十几岁的姑娘在那儿等着,一个是金发女郎,另一个是褐发女郎。她们跳起来,冲他笑着。接待员站起身,走近托马斯。
接待员:她们说有人请她们到这儿来。
托马斯:不是我请的。
金发女郎走到托马斯身边。
金发女郎:并不是有人强求我们来……
接待员看着那两个姑娘。
托马斯(气恼地):对不起,我很忙。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接待员。
托马斯:他们正在楼上给我洗印快相;去把它们取来。
接待员走了。托马斯在桌子后面坐下。
金发女郎:你就不能给我们几分钟吗?
托马斯摆弄着桌上的几枚硬币。
托马斯:几分钟?我甚至还没有几分钟切除我的盲肠呢。
托马斯用手指转动着一枚硬币。他把双脚放在桌子上。他扔掉硬币,随着收音机的歌曲扭动起来。
收音机里的歌声:
……使你坠入不幸的深潭。
你难道不知已遇到麻烦?
而且使我受到牵连。
你来到他女儿的身边,
却被困窘和烦恼……
两个姑娘站着,看着他。接待员拿着照片回来了,姑娘们闪到一旁。
收音机里的歌声:
……纠缠。
哇,
狂欢节!
当接待员把照片交给托马斯时,两个姑娘仍在一旁注视着他。托马斯站起身,翻看着照片。
金发女郎:那我们什么时候来呢?
托马斯:不要来了。
托马斯拿起外衣,准备出去。他转过身面对接待员。
托马斯:那些人还闭眼等着吗?
接待员:是的,她们在等着,不过眼睛是睁开的。
托马斯:好。
他朝门口走去,又转过身。
托马斯:告诉她们再闭上眼睛。
托马斯从39号房的前面走出来,朝自己那辆罗尔斯一罗伊斯牌车走去。他把照相机扔到后座上,跳进车里。两个姑娘也跑了出来,靠在车上。托马斯很快地脱下外衣,扫了一眼褐发女郎的手提包。
托马斯:你应该扔掉那个包,它太难看了。
褐发女郎赶紧把包藏了起来。托马斯发动引擎,驾车离去。两个姑娘跟车跑了几步。
金发女郎:今天下午我们能再来吗?
可是托马斯已经急速地开车走了。他打开收音机,传来爵士乐声。姑娘们被拉在后面,站在街边。托马斯用嘴打着拍子。
另一条街上。各种车辆穿梭往来。街边所有的房子都是红色的。
托马斯用有些怪异的方式开着车。突然,他冲进了拥塞的车流。很显然,他得滑行一段距离才能刹住车。转弯前的最后瞬间,车子剧烈地左右摆动了一下,似乎直到这时他才决定转向哪个方向。他开车驶过另一条路边有座蓝房子的街道。
汽车驶过正在修建的楼房。远处有一个巨大的、没有点亮的霓虹灯标牌。汽车驶过一些新的建筑,沿街开去。
在一条安静的小街,托马斯看到一对间性恋者牵着一只狮子狗在散步。他调转车头。
这对同性恋者朝一家古董店的橱窗里看着。罗尔斯一罗伊斯牌汽车转过街角,也在商店前停住。
托马斯下了车,穿过街道朝商店走去。他望着那两个同性恋者扭摆着身体,渐渐远去,然后走进商店,关上门。
这是一家不加雕饰的小店,店里凌乱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托马斯四下看看,审视着,估价着,象是寻找一件什么物品。他在店里走着。
从一块铁制隔板后面突然闪现出一张老人的脸。托马斯好奇而兴奋地注视着。
老人:你想干什么?
托马斯(画外):只是到处看看。
老人:这儿没有什么便宜货。你在浪费时间。
托马斯和老人相对而视。
托马斯:我只是看看。
老人向前走来,托马斯闪身让开,朝一个书架走去。
老人:你在找什么?
托马斯(犹豫了一下):画。
老人从书架上一堆画的下面取下一包落满灰尘的纸。
老人:没有画。
他把纸包上的灰尘吹到托马斯脸上,走回到隔板后面。托马斯跟着他,挥动着一只手驱赶着灰尘。
老人:什么样的画?
老人把这些纸和别的纸放在一起。托马斯走到他身边。
托马斯:风景画。
老人:对不起,没有风景画。
托马斯着着他,笑了。就在他们面前,在一些小半身石膏雕像后面的写字台上方,挂着一张古老的风景画。托马斯把亚伯拉罕·林肯的半身雕像移开。老人撩着外衣上的灰尘,有点尴尬。
老人:卖了,都卖了。
老人朝旁边走了几步,托马斯跟了过去。
托马斯:画是你的吗?
老人:画主出去了。
托马斯:等他回来吗?
老人没有答话。他吹掉一盏灯上的灰尘,低声咕噜着。托马斯朝门口走去。
古董店外。托马斯站在路边,审视着商店后面的那栋更高些的房子。然后,他穿过街道,朝自己的汽车走去。这时,我们看到一扇大门内有一条小径,两边长满茸茸绿草,一棵棵高大的树木在风中摇摆。
托马斯从汽车仪器板上的凹槽里取出照相机,走回到马路中间,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古董店的照片。
从公园里两棵树干之间,可以看到托马斯站在大门外远些的地方。他转过身,凝视着树木。他朝大门走来。一只小鸟在歌唱,在安静的公园里,小鸟的鸣叫回声很大。
一个清洁工从草地上拾起废物。托马斯从他面前走过,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又继续往前走。那个人继续干活儿。
公园沐浴在悦目柔和的光线里。除了两个由高高的铁丝网围住的网球场的黑色长方形地面和两畦白色的玫瑰花外,周围一片碧绿。在这片绿色中间,远处的一小片白色十分显眼,那是绿树掩映中的一排房子。托马斯拿着照相机走过,两个男孩子在其中一个网球场里打网球。球拍击球的声音、鸟的鸣叫声和风声,更增加了公园里的静谧和平之感。
托马斯一边取景,一边调整镜头。他走进白房子下面的一片开阔地,拍下草地上的一群鸽子。他四处跑动着,抢拍扑打着翅膀的鸽子。一只鸽子从大树上飞起,托马斯拍下了几张照片。大树附近可以看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姑娘。
托马斯朝前走了几步,在开阔地中间站住脚,抬头向上看着。
那个男人和姑娘手拉着手,笑着爬上树木茂密的斜坡。他们滑倒了,互相调笑着。姑娘似乎在竭力劝说那个男人跟她爬到坡顶上去。那个男人看来有些不情愿。
林中有些小径,砌着又矮又宽的石级,通往小山。托马斯沿着一条小径走着,然后向上跑去,他一边跳着,一边象个哥萨克舞蹈家一样踢动着双脚,从一个石级跳到另一个石级上,转眼间到达了坡顶。
那两个陌生人之间的些微摩擦引起了托马斯的好奇心。他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靠树枝的遮挡,把相机对准那两个人。
一小片树木环绕的草地,显得十分宁静,只有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草地的另一边,那两个人完全没有觉察到托马斯的出现。他们面对面地站着。姑娘一边拉着那个男人的胳膊,一边笑着。她美丽而文雅,看起来很有魅力。托马斯跳过木篱笆,绕着草地跑过去,把相机对准了他们。他在篱笆后面从各个角度拍照。可是他离那两个人太远了。他沿着篱笆挪动着,来到离他们近一些的地方,躲在树枝下,又拍了几张照片。
托马斯又爬过篱笆,藏在一棵树后,又拍了几张照片。不过,他离他们还是太远。他从远处拍了几张他们接吻的照片,遗憾的是,他没有带变焦镜头。他小心翼翼地移到另一棵树后,离那两个人又近了一些。
姑娘拉着那个男人走到草地中间。她吻抱他,然后走开了。看来她想观赏一下风景,呼吸呼吸和平静谧的空气。
托马斯已经拍够了。他退回到开阔地边缘,侧身朝另一棵树走去。
与此同时,姑娘拉着那个男人朝开阔地的另一边走去。她再次拥抱他,吻他。
托马斯离开开阔地这边的藏身地。不知为什么,他又一次停下脚步,拍了几张照片。然后,他沿原路返回。
姑娘和那个男人突然注意到了他。显得十分焦虑。托马斯消失在斜坡下。姑娘追过来,在小径那儿站住了。
托马斯听到她跑动的声音,停下脚步,转过身。他看到了那个姑娘,本能地拿起照相机,又拍了几张。
姑娘(画外):你在干什么?
姑娘站在石级顶,防卫地伸出手。她带着隐含的愤怒朝托马斯冲过来,跑到了他下面的几级石级上。
姑娘:别拍了!别拍了!把那些照片给我。你不能给人那样拍照。
托马斯放下了照相机,面带友好的微笑看着她。
托马斯:谁说我不能?我只是在干我的工作。有些人是……斗牛士,有些人是政治家,而我是摄影师。
他们对视着。
姑娘:这是公共场所,人人有权享受安宁。
托马斯走过去,靠在篱笆上。他认真地琢磨着姑娘。她严峻地站在那儿,双唇紧绷着。
托马斯:如果没有安宁,也不是我的责任。要知道,大部分姑娘为了让我给她们拍照,甚至付钱给我。
托马斯俯视着姑娘。
姑娘:我也会给你钱的。
托马斯:我要价可高啊。胶片上还有别的我想要的东西。
他转过身,抬头看看草地,然后急忙走上石级,来到开阔地边缘,向刚才那个男人站过的地方望去。姑娘不安地跟着他走上石级。
姑娘(有些无望地):那么,我们干什么呢?
姑娘很激动。
托马斯:我会把照片送给你的。
姑娘:不行,我现在就要。
姑娘突然去夺照相机,想把它从托马斯手里抢过来。可他的动作更快,他抓住了相机带,没有松手。姑娘被拉扯得跪在地上。她在他手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托马斯生气地推开她。
托马斯(喊道):不!忙什么?
姑娘抬头看着他。托马斯恢复了平静。
托马斯(用一种异样的具有讽刺意味的语调):别让咱们把一切都毁了。我们刚刚见面……
托马斯低头看着她。她疲乏地站起身,绝望了。她向后退了几步,两眼盯视着这个年轻人的脸。她不停地向后退,焦虑地喘着气。
姑娘:不,我们没有见过面。你从来就没有见过我。
托马斯弯下身,拾起镜头盖。他一边盖上镜头盖,一边看着开阔地上的什么东西。姑娘转过身,朝同一方向望去:那个男人不见了。她看来十分气恼,转身跑过草地,去追赶那个男人。她在一丛灌木附近停下了脚步,站了一会儿,又跑开了。
托马斯又拍了几张姑娘的照片。
姑娘消失在小山的另一边。
透过古董店的橱窗可以看到托马斯正穿过街道,朝这边走来。一个姑娘推着一辆童车,朝公园的大门走去。在商店橱窗外面,托马斯碰到了上次见过的那位老人,他招手让托马斯进去。托马斯朝门口走去。可以听见店内播放的古老的夏威夷乐曲声。
商店的后部,店主——一个姑娘——坐在一张桌子上,正在听那支古老的夏威夷乐曲。她长着一头黑发,年纪很轻。托马斯走近她。她几乎看都没看他一眼。
托马斯:你好。
姑娘:你好。
她没有转身,换了一张唱片。
托马斯:噢……我的代理人在商店附近见过你。
姑娘(面无表情地):是吗?
托马斯:他是个抽雪茄的人,到处弹烟灰。
姑娘:我想我记起他了。我也许要价太高了。钱总是个问题,对吧?告诉他再来一越。
她又开始摆弄留声机。
托马斯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双肩,把她扭转身,使她面对自己。
托马斯:为什么你把它卖了?
姑娘关掉留声机,站起身,从托马斯身边走过。
姑娘:我想试着干点儿别的事,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噢,我已厌倦古董了。
托马斯(画外):到哪儿去?
姑娘:到尼泊尔去。
托马斯打量着商店。
托马斯:尼泊尔都是古董。
姑娘(画外):是吗?
托马斯点点头。
姑娘:哦,是啊。也许我想到摩洛哥试试。
托马斯咧嘴笑笑。他四处走动着,看着店里一件压着一件的东西,其中有些相当不错。商店后屋的什么东西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托马斯:多少钱?
姑娘:什么?
托马斯:螺旋桨。
托马斯走进后屋,姑娘也跟了进来,靠在墙上。
姑娘:你可以花8英镑买下它。
托马斯朝一个巨大的、质地优良的木质飞机螺旋桨走去,它藏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东西下面。托马斯开始清理压在螺旋桨上的废物。
托马斯:好吧。你在做买卖了。你有运货车吗?
姑娘(画外):你不能现在拿走。
托马斯在螺旋桨周围清理出一块地方,以便移动它。
托马斯:我必须拿走。必须拿走。没它我活不了。
姑娘笑着走过来帮助他清理废物。
姑娘:太不幸了。周六没人送货,你只好自己对付这个沉家伙了。
托马斯从螺旋桨上搬开一把扶手椅。椅子占满银幕。
托马斯和枯娘抬着巨大的螺旋桨走出店门,穿过街道。
姑娘:是那辆吗?
托马斯:是的。
他们走到罗尔斯一罗伊斯车旁。托马斯把螺旋桨放在后座上,想把它摆稳。
姑娘:你不能那么弄,这不是运货车。
托马斯:管他呢!
姑娘(耸耸肩):让我来吧。我看看有什么办法。
托马斯:好吧。不过最好今天就送到。再见。
托马斯把螺旋桨交还给姑娘。那东西太沉,她一个人扛不动,“咣当”一声,螺旋桨掉在地上。托马斯猛地转过身。
托马斯:噢咿!
他坐进车里,发动了引擎。罗尔斯一罗伊斯车从一条小巷驶出,汇入车流中,后面跟着一辆公共汽车。托马斯驾车驶去。汽车穿过海德公园,又从两座摩天大楼间驶过,超过一辆公共汽车。公共汽车停下了,托马斯的车继续前行。
托马斯边开车边使自己松弛下来。他拿起话筒。
托马斯:布鲁439,布鲁439,完了。
接线员(画外):布鲁126,请继续讲。
托马斯:喂,我是……噢……请给我接福莱克斯曼6177,沃尔克先生,彼得·沃尔克,告诉他我已去过古董店了。那东西是有点贵,不过那姑娘会减价的,告诉他直接给她打电话,别人就买不去了。
接线员(画外):听到了,照办。保持联系。
托马斯放下话筒。车拐到另一条街上。话筒中又传出声音。
接线员(画外):布鲁439,布鲁439,讲话。
托马斯又拿起话筒。
托马斯(对话筒).布鲁439,布鲁439,请继续讲吧。
接线员(画外):布鲁439,信息已传给在工作间的沃尔克了,他不喜欢那玩艺儿,完了。
托马斯:告诉他准备好饭。……那儿附近不是正在盖大楼吗?那个地区已经有同性恋者和狮子狗了,我刚才在那儿就见到了几个,那将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接线员(画外):布鲁439,那个地区有什么?完了。
托马斯:算了吧。完了。
接线员(画外):听到了,照办。保持联系。
托马斯放下话筒。
罗尔斯一罗伊斯车在街角拐了个弯,在一家饭店对面的路边停下了。托马斯走出汽车。他从车后座上拿起照片,穿过街道,朝饭店走去。
饭店里人声鼎沸,人们吃着,喝着,谈着。托马斯走进饭店,直接朝靠窗的一张桌子走去。罗恩正在等他。罗恩是位作家,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留着胡子。托马斯坐下,把照片交给他。罗恩翻看着。
罗恩:你想全用吗?
托马斯端起罗恩的酒杯,一饮而尽。罗恩继续看照片。
罗恩把照片摆在桌子上:一个男人在接待中心穿衣的照片,一个男人在一扇打破的窗子后面等待的照片;一个男人在宿舍里坐在床边的照片,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拿起衣服的照片。罗恩把最后一张照片摆正。
托马斯(画外):难道你不喜欢吗?
罗恩(画外):太棒了。
托马斯:我们想用三四张。
罗恩:穿插在全书里吗?
托马斯向后靠靠。罗恩看着其中一张照片。
托马斯:不,集中在一起。
罗恩:好的。
侍者端着盘子朝另一张桌子走去。托马斯叫住侍者,看看盘子上的东西。他打着手势,示意侍者给他也来一份。
托马斯(对侍者):再来一品脱。
侍者:是,先生。
罗恩拿起他带来的照片的大样。
罗恩:哪一张放在最后?
托马斯向前倾身。
托马斯:这里面没有。我已经有东西配结尾了,是公园里的,我今天上午刚拍的。今天晚些时间我就交给你。非常静,非常静,……嗯,书的其余部分充满暴力,所以……
罗思继续翻看着印满照片的大样。依次出现下列画面:穷困潦倒的人,无家可归的人,酒鬼,怪模怪样的人和滑稽可笑的人。
托马斯(画外):我想最好那样结尾,嗯?
罗恩(画外):对,那样最好,那样更真实些。
托马斯注视着窗外,用手分开百叶窗的横隔板。
托马斯:我打算这周离开伦敦。
罗恩:为什么?
托马斯依然盯着窗外。
托马斯:没什么了不起的事。
顺着托马斯的目光,罗恩看到了街对面站着一个姑娘。
罗思(笑着):是——呀!
他们接着看照片。
罗恩:我已经匆匆拟好了几个标题。
托马斯:是吗?
托马斯的注意力又被另一个金发女郎分散了,她正从饭店里走过。她穿行一件宽松的衣服,走起路来象个模特儿。两个男人注视着她。托马斯转回身,面对罗恩。
托马斯(迅速地朝她那个方向摆了一下头):我对那些下贱的母狗腻味透了。但愿我有几吨钱,那样我就自由了。
罗恩:自由了又怎么样?象他一样?
罗恩指着一张老年人的照片:他站在一块荒地上,又脏又蠢,一副破落相。
两人的注意力又被窗外的什么人吸引过去了。
罗恩: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透过他们身边的百叶窗,罗恩和托马斯发现一个男人正暗中监视着他们。这是一个身材修长,身着黑色服装的金发青年。发现自己被发觉,他有些恼火,转过身,急匆匆地穿过街道。
罗恩和托马斯凑近百叶窗,视野更开阔了。托马斯急忙朝门口走去。他来到饭店外面,只见那个陌生人正在搜他的车,似乎要撬开行李箱。
陌生人发现托马斯,马上离开了,混入人行道上一群穿民族服装的美国人中间。他从他们中间穿过,钻进一辆停在小巷里的轿车。
托马斯注视着陌生人,然后,穿过街道:朝自己那辆罗尔斯一罗伊斯牌车走去。他检查了行李箱,发现它依然锁着。他坐进车里,边发动引擎,边冲那群美国人叫骂着。他们已经下了人行道,走到街上了。
一群示威者正在过马路,一个警察走在他们前面。示喊的人群打着标语牌,上面写着:滚回去,要和平,不要战争,我们的孩子不参战,不!不!不!
示威的人群穿过街道。一个警察走上了人行道。示威的人群在街上闲荡。托马斯的汽车受阻。当他朝附近的示威者摆手时,后面被阻住的汽车不耐烦地鸣着喇叭。
托马斯起动汽车的一刹那,一个姑娘走到车旁,把一个标语牌悄悄塞在车子后部折起的车篷里。标语牌写的是:滚回去。一辆辆汽车鸣着喇叭,从托马斯面前经过。
托马斯转过身,看到了标语,冲着姑娘笑了笑。
托马斯:没关系。
他开车走了。一辆青灰色的洛瓦2000型车跟了他几秒钟。
车上的标语牌飞落了,不过托马斯并没注意到。另一辆轿车从标语牌上驶过,把它碾碎了。
正午刚过。罗尔斯一罗伊斯驶上托马斯工作间外面的街道,可是路边已停满了汽车,他只得把车开到街道尽头,找个地方停下。托马斯拿着照相机下了车,猛地关上车门。附近不见一个人影。那是周六下午,这条小街几乎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中。电视机的喧闹声打破了寂静。一个男解说员正在报导一场比赛。
托马斯站在寂睁的街道上,四下看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使劲按了一下汽车喇叭。
托马斯的手按在喇叭上。刺耳的喇叭声在街道上回荡,可什么事也没发生。托马斯松开手,走了。
一个男人出现在自家花园的门边,只有他现出惊愕的神情。托马斯朝他挥挥手,急忙转身朝工作间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着。
他照直朝39号的正门走去,然后又改变了主意,穿过了街道。在他工作间对面的人行道上有一个电话亭。托马斯走进电话亭,拨通了电话。
托马斯:喂,请给我接弗洛比舍3229。我只有6便士。……帕克1296。
他等了一会儿,听到了对方的回话。
托马斯:喂,是我呀。……难道你不打算离开,到……嗯……到帕利去吗?嗯?听着……待着别动。马上往我家里挂电话。……嗯。
托马斯挂上了电话,走出电话亭。到了家门口,他拿出钥匙,打算开门。这时传来一个女人急匆匆的脚步声,他转过身,一个姑娘朝他跑来。这正是公园里的那个姑娘。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一会儿简直说不出话来。托马斯吃惊地看着她。最后姑娘终于开口了。
姑娘:我……我来……我来拿照片。
托马斯好奇地看着她。
托马斯:哎,你怎么找到我的?
姑娘避开了他的目光。
姑娘:你住这儿吗?
托马斯:嗯。
托马斯打开门,让姑娘进去,随后也走了进去。两人穿过第二扇门,走过接待办公室,进入最大的工作间。托马斯关上了工作间另一端的门。姑娘向前走来,满有兴趣地四下看看,显得有些急切。托马斯走到她身边,两人一同来到灰色玻璃板后面,沿着工作间后部的楼梯,来到上层工作间。姑娘躬着身,在照相仪器和驼鸟毛下面走过。托马斯打开几盏灯,示意她坐下,又打开了留声机,响起缓慢的吉他曲。
托马斯:喝点什么吗?
姑娘四下走动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没等姑娘回答,托马斯倒了两杯威士忌,端起杯子,转向她。
托马斯:那几张该死的照片有那么重要吗?
姑娘坐在长沙发上。托马斯走近她,递给她一杯酒。她没有接杯子,只是盯着他看。
姑娘:那是我的事。
托马斯放下杯子。姑娘站起身,态度强硬地站在他面前。头上的光束使两个人的身影变得朦胧不清。托马斯喝着酒,仿佛在回忆愉快的往事。
托马斯:今天上午公园里的光线很美。这些照片一定很好。不管怎么说,我需要这些照片。
姑娘靠在一根横梁上。她有些慌乱,但仍坚持着……
姑娘:我的私生活已经一团糟了。如果……那将是一场灾难。
托马斯走到横梁边,注视着她。
托马斯:没什么关系,不会比现在更糟。
姑娘愣了一下。她在那扇挂着塑料布的长窗前来回踱着步,越来越烦噪不安。
托马斯透过横粱用行家的眼光打量着她,然后走近姑娘。
托马斯(画外):你当过模特儿吗?我说的是时装表演。
姑娘耸耸肩,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托马斯:你可以到我这儿来工作。
姑娘又开始四处走动。托马斯从头到脚打量着她,然后朝挂着塑料布的窗子走去。(也示意她走近些)他拉下窗前一块淡紫色的衬景布,让她站在衬景前。
托马斯:别动。
他迅速离开。姑娘困惑地站在那儿。托马斯注视着她。
托马斯:没有多少姑娘有这么好的站姿……
姑娘朝他走过来。
姑娘:不,谢谢。我忙着呢。
托马斯脱下外衣,朝长沙发走去。
托马斯:你会拿到你的照片的。我保证。我向来是说话算数的。
他倒在长沙发上。
托马斯:到这儿来,让我看看你的坐姿。
姑娘叹了口气,不过还是照做了。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托马斯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她。他们挨着坐着。他松弛而自信,看来他很满意,因为他至少让她坐下了。
电话铃响了。托马斯四下看看,但是没有动。电话仍在响着。
托马斯坐到沙发上,不理会电话。突然,他猛地朝放在扶手椅后面的电话冲过去,头撞在椅子角上。他一只手擎着话筒,一只手揉着头。
托马斯:谁呀?(想起了刚才自己挂的电话)噢,是呀。对,对。别挂断。
他直起身,从椅子后面递出话筒。一块玻璃板反射出姑娘的身影,她显得有些震惊。
姑娘:我的电话?
她走到托马斯身边,坐在扶手椅里,犹犹豫豫地接过话筒。
托马斯:我妻子打来的。
姑娘马上放下话筒,站起身。
姑娘:我为什么要和她讲话?
当姑娘从他面前走过时,托马斯接过话筒,记下了对方的地址。
托马斯:对不起,亲爱的,和我在一起的人不会和你讲话的。
他挂上电话。姑娘背对他站着,朝窗外看去。托马斯走过去,可她又走开了,钻到一根横梁下。她转过身,不耐烦地用指关节在横梁上敲打着。托马斯走到一张画前,用手指摸了一遍,然后转向姑娘。
托马斯:她并不真是我的妻子。我们只是有几个孩子,……不,……没有孩子。甚至还没有孩子。有时,尽管,感觉……感觉好象我们有过孩子。她不美,她……很容易相处。
他坐下,点燃一支烟。
托马斯:不,她不易相处。所以我没和她住一块儿。
他突然停住了,把火柴扔在他右面的大理石塑像的花边女帽上。那是一个姑娘的头像。他凝视着它,若有所思地拍着它,仿佛那就是他正在谈论着的女人。
姑娘站在摄影仪器后面,开始对他产生兴趣。片刻沉静。姑娘又走到沙发前坐下了。
托马斯站起身,转身面对姑娘。
托马斯:不过,即使是和漂亮姑娘,你……你看看她们,并且……就是那么回事。所以她们最后总是……(他叹了口气)……嗯,我整天和她们混在一起。
托马斯低头看看坐在沙发上的姑娘。
姑娘:和男人们在一起也是这样。
托马斯耸耸肩。
托马斯:听听这个!
托马斯走到留声机旁,开大了音量。他挺直身子,随着音乐扭动起来。
姑娘也听着。她本能地随着节奏扭动着。托马斯走过来,坐到她身边,示意她听音乐。
托马斯:别动,保持安静。保持安静!听着,保持安静。
两人沉默片刻。托马斯把自己抽的烟递给姑娘。
托马斯:想抽就抽吧。
姑娘接过烟,叼在嘴上,继续随音乐扭动着。
托马斯:慢点,慢点,不合拍了。
姑娘抽着烟,慢慢地扭动着,姿态很优美。
托马斯(画外):这回对了。
姑娘继续扭动着,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她甚至给逗乐了,笑着把烟递回到托马斯手中。托马斯慢条斯理地吸着烟,他的目光盯着姑娘,然后又把烟递给她。
姑娘想接,可马上又改变了主意。她突然跳起来。托马斯也站起身。
姑娘:噢,……我受不了。我够紧张的了。
她又坐下,在手提包里翻起来。
姑娘(以一种异样的声调):我能喝点水吗?
托马斯:当然。
他向厨房走去。姑娘看着他进了厨房,目光立即落在胶片柜里的相机上。她瞥了一眼厨房门,站起身,拿起手提包,踮着脚走到胶片柜前,拿起相机。然后,蹑手蹑脚地从驼鸟毛旁走过,冲下楼梯,跑进正厅。
楼下的门被猛地撞开,姑娘突然跑进来。可她立即象被钉住似地停住了脚。托马斯站在她面前。他靠在墙上,狡黠地笑着。他走到姑娘身边,伸出手。
托马斯:我可不是傻瓜,情人儿。
姑娘把相机还给他。她靠在工作间一端的工作台上。旁边是一张一个姑娘跳伞的大照片。
姑娘:我可以拿到那些照片吗?
他们面对面地站着,沉默片刻。
托马斯:当然可以,以后吧。
他们又朝楼梯走去。她在前面,他跟在后面。
托马斯:你的男朋友年龄有点太大了。
姑娘继续上楼,没有反应。两人很快回到楼上的工作间。姑娘转过身,盯着托马斯,目光中带着怨恨。
姑娘:为什么不说你想干什么?
两人站着,四目相对。放驼鸟毛的架子立在两人中间。托马斯避开她的问题。姑娘放下手提包,开始解罩衫。她站在驼鸟毛后面,脱下罩衫。她没有戴乳罩,赤裸着上半身站在那里,脖子上系着一条黑围巾。
托马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露也欣赏赞美的神情。姑娘放下罩衫,站在那儿等着。他们对视着,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托马斯从羽毛架下钻过,走到姑娘身边,双手扶着她的肩头,默默地看着她。两人对视着。托马斯走开了,姑娘转过身,看着他。
托马斯:穿上衣服。我把你要的底片剪下来。
他走下通往暗室的甬道,打开了第一间暗室的紫色的门。暗室里,托马斯走到桌子旁,从相机里取出胶卷。他摇弄着胶卷,犹豫着到底给不给她。最后,他把胶卷放到一边,拿起另一个胶卷,转身朝门口走去。
托马斯回到工作间,四下看看,手里还在摆弄着胶卷。姑娘不知哪儿去了。工作间里回荡着舒缓恬静的爵士乐声。
紫色的衬景下,露出姑娘的双腿。托马斯走到墙边,拉开衬景,朝后面看看。姑娘半裸着站在那里,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托马斯把衬景又拉回来,挡住他们两个人。他来到姑娘身边,把胶卷扔给她。她接过胶卷,走开了。刚走了一两步,又停下来,转过身。她几乎是温柔地看着托马斯,给了他一个吻,一个飞吻,走开了。托马斯跟着她。在紫色衬景前,他把她拉到怀里,紧紧地拥抱她,吻她。然后,他用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肩膀,朝卧室走去。姑娘把胶卷扔到了罩衫上。
他们到了卧室的门前,姑娘搂住托马斯的脖子……这时门铃响了,两人伫立片刻。
托马斯(脱衬衫):他们会走的。
他把衬衫扔进卧室,赤裸着胸膛站在那里。门铃又响了。
姑娘:可他们没走。
托马斯要去开门。姑娘伸手把他拉住。
姑娘:别去。
托马斯吻了一下她的手,走下楼去。他走过接待室,打开前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送货员。
送货员:你买螺旋桨了吗?
托马斯:什么?
送货员:今天上午你买了一个螺旋桨,对吗?
托马斯:噢,对。
送货员:来带我们一把。
托马斯走出去看了一下,返身进屋,从五斗橱里取出车库门的钥匙,来到门外。
街上,送货员把螺旋桨从车上卸下来。托马斯打开车库门,两人抬着螺旋桨走进车库,把它放在厚玻璃板附近的地板上。
送货员:好了吗?
托马斯:好了。
送货员走出车库。镜子里反映出托马斯的身影。他返身上楼去找姑娘。
姑娘(画外):什么事?
托马斯匆匆走上窄楼梯。姑娘站在平台上,依然半裸着,双臂交叉在胸前。她俯下身,看着螺旋桨。
托马斯:没什么事。真好看。
姑娘:如果我有这么大的房间,我就把它象电扇一样挂在天棚上。
托马斯领她走回工作间。
托马斯:你靠自己生活吗?
姑娘(画外):不。
她随他走上台阶,从驼鸟毛下面钻过,然后朝房间尽头走去。
托马斯(打着手势):也许我会把它放在那儿,就象一件雕塑品一样。
姑娘:放那儿好看些。它会打破那些直线的。
托马斯从烟盒里拿出两支烟,递给姑娘一支。她的双手轻轻地按着头上的横梁。姑娘接过烟,托马斯帮她点燃。
姑娘坐在扶手椅里,依然没穿罩衫。她笑着靠着扶手。当她向前俯身时,看到了腕上的手表,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她站起身,急匆匆向外走去。
托马斯(画外):你就走吗?
姑娘:已经晚了。
托马斯朝她走过去。
托马斯:我能再见到你吗?
姑娘耸耸肩。她套上罩衫,又紧张起来了。
托马斯:喂,至少你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的电话号码。
姑娘把胶卷放到手提包里,从托马斯手中接过纸和铅笔,写了几个字,便朝门口走去。她边走边把罩衫塞进裙子里。
姑娘:谢谢。
工作何里只剩下托马斯一个人。他站在楼梯顶,把那张纸折好,装进衣兜。他走过去,关掉留声机,倒了一杯酒,坐下,无所事事地拍打着膝盖。他呷了一口酒,突然放下杯子,站起身跑了出去。
过道里,托马斯边走边塞好衬衫,卷起袖子。他走进第一间暗室,拿起上午在公园里拍的那卷胶卷,准备冲洗。他关上门。门外的红灯亮了。
托马斯从冲洗罐中取出底片。红灯熄灭了。托马斯走出第一间暗室,走进第二间暗室的绿色的门。门外的红灯亮了。
底片放在灯光工作台上,五张连在一起。托马斯透过放大镜,细看这些底片,其中的一张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在上面用铅笔做了个记号,然后把这张底片放进放大机,关掉主灯和桌灯,点亮了黄色的“安全”灯。
墙上挂着一张相纸。托马斯站在放大机旁,按动按钮:山坡上的草地,那两个人的映象出现在相纸上。托马斯取下相纸,把它浸在洗相罐里。
托马斯拿着还在滴水的放大了的照片走出暗室,穿过过道,窜上楼梯,回到工作间。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吊在横梁上的两张放大相片。他点燃了一支烟,跪在照片前,凝视着。
其中一张照片的特写。照片上,可以看到姑娘抓着那个男人的胳膊。另一张照片上,他们正在接吻。两张照片都给人以十足的平和之感,可姑娘的表情却很不自然:她使劲拽那个男人到草地的另一边去,而且,当她拥抱那个男人时,看来画面外的什么东西使她神情紧张。
托马斯站起身。镜头又回到第一张照片上。他边走边琢磨,照片上投下他的身影。
托马斯看着照片。不一会儿,他转身走开了,脚步声在空旷的工作间回荡。
他拿着另一张放大照片走过来,把它挂在两张旁边。他退后几步,仔细琢磨着。
两人拥抱的局部放大照片:可以清楚地看到,姑娘越过那个男人的肩头看着什么,脸上凝固着一副焦虑不安的表情。
托马斯走过去,察看两人拥抱照片的原照,想找出究竞是什么吸引了姑娘的注意力。他用手指沿着姑娘的视线划去。整片草地被灌木丛包围着,姑娘视线的落点正好是在树木中间。推测起来那地方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他耸耸肩,走开了。
托马斯换了一张唱片,又倒了一杯酒。他走回来,坐在吊在横梁上的放大照片前,喝着酒,盯着那几张照片。他放下杯子,从玻璃咖啡桌上拿起一个放大镜。他透过放大镜凝视着两人拥抱的照片。姑娘的视线直接落在灌木丛中的某一点上。托马斯对准焦距,仿佛要发现什么或至少找到一个疑点。他用一只白蜡铅笔在灌木丛周围划了一个方框。然后,拿着照片,向暗室走去。
托马斯察看着一张挂在墙上的新的放大照片——他做了标记的那块地方的放大照片。
镜头从姑娘和那个男人拥抱的照片移到新的放大照片上。灌木丛中,可以看到一块白色的地方——那可能是一张男人的脸,透过灌木丛盯着什么,目光对着那两个人,也许只是在看着姑娘。而她大概也正在看着他。镜头移回到两人拥抱的照片,又更近地移到灌木丛中的脸。
托马斯凝视着照片。他退后几步,从远处看着照片。然后他回到暗室,把那天上午拍的所有照片都摆在工作台上。照片从18号到24号都放大了。他把照片上的另一些疑点也圈了出来。
托马斯回到工作间,把新放大的照片挂在墙上。在藏在树丛中的男人那张照片旁边,托马斯挂起了姑娘伸出手的那张。
另一张是姑娘刚刚意识到托马斯出现,现出焦虑不安的神情,从那个男人的怀抱中轻轻挣脱出来的照片。第三张照片上,姑娘若有所思地咬着指甲,似乎想跟着在草地另一边的托马斯走。那个男人也注意地看着托马斯。最后一张照片上,那个男人依然注视着姑娘朝托马斯跑去的地方。托马斯站在这张照片前仔细地思考着,对照着儿张照片上人物的不同表情、视线和位置。
托马斯靠在沙发扶手上,想起了姑娘留下姓名和地扯的那张纸。他从扶手椅底下拿起电话,坐下来拨号码。
托马斯:喂?奈茨布里奇1239吗?……什么?……不,对不起。
显然,姑娘给他的号码是假的。托马斯放下话筒,生气地把纸条扔了。他走回去,继续琢磨放大照片。
他来到两张照片前:一张是姑娘站在台阶上面的照片,另一张是灌木丛中的男人的照片。他在后一张照片前徘徊良久,仔细检查每一个细微的地方。他坐在照片前。照片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又一次匆忙朝暗室的方向走去。
在暗室里,托马斯把一张刚放大的照片从冲冼盘里拿出来,仔细地察看着。
托马斯回到工作间,把照片挂在墙上。这是灌木丛中那个男人藏身之地的放大照片。他拿着一支手枪。托马斯把姑娘站在台阶上的那一张照片拿开了。
托马斯站在沙发上,把姑娘的照片钉在房间另一边的横梁上。他把照片沿墙按次序排列好,将整个事件做了重新安排。
我们看到一系列放大的照片。第一张是一个全景镜头,姑娘拉着那个男人的胳膊。同一张照片局部放大照片。第三张是两人拥抱的全景镜头。接下来是这张照片的局部放大照片,姑娘看着灌木丛中的某个点。镜头随着姑娘的视线移到另一张照片:灌木丛中有一个不太明显的亮点,也许有个人藏在树丛中。放大了的亮点的照片。显而易见,那是一个男人。他的手里拿着一支装了瞄准镜和消音器的手枪的局部放大照片。
下面几张放大照片上依次出现:还在男人怀抱中的姑娘第一次看到托马斯的情景,姑娘和那个男人都朝托马斯的方向看着;那个男人的特写;显然,他也激动起来,不过没有他的同伴那样厉害,姑娘看着托马斯,焦虑不安地咬着指甲;姑娘向托马斯走来,用手遮住脸,姑娘站在草地另一边的灌木丛附近,姑娘的特写镜头,她的表情暗示着她是某个非同寻常的事件的目击者;空旷的草地。
镜头摇过最后两张放大照片,停在托马斯身上。他正在冥思苦想着他剪辑好的故事。他抑制不住满意的心情,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托马斯:罗恩吗?……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公园里的那些照片……奇妙极了,……有人想杀人。我救了他的命……听着,罗恩,有……有个姑娘,罗恩,你听着吗!这件事怪就怪在……
门铃响了。
托马斯:喂,别挂断,好吗,罗恩?有人来敲门了。
托马斯向门口走去时,目光又落在姑娘和那个男人的那张照片上。他看着照片,似乎希望按门铃的人是那个姑娘。他走过接待室,在关着的门前站了一会儿,看来感情很复杂。他慢慢打开门,站在门后。一个姑娘被推了进来,又马上跑了出去。紧接着,出现了上午来过的那个金发女郎。托马斯着实吃了一惊,而且明显地感到很失望。
金发女郎:你不是在盼我们吧?
托马斯:不是。
他粗鲁地点点头,请她们进屋。金发女郎冲了进去,她的褐发朋友紧随其后。褐发女郎穿一件红色紧身裤,她的朋友穿的是绿色紧身裤。托马斯关门时,她们转过身看着他。托马斯又点了一下头,示意她们跟他走,两个姑娘咯咯笑着,抢先跑上楼梯。
托马斯(画外):你们俩沏杯咖啡好吗?
她们停下脚,倾身过栏杆,看着下面的托马斯。
金发女郎:要是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沏一杯爱尔兰咖啡……
两个姑娘咯咯笑着。托马斯走上楼梯,追上她们,三人一起来到厨房门口。进门前,她们犹豫了一下。
托马斯:好吧,走吧。
走进厨房,她们仍然咯咯地笑着。托马斯拿出咖啡罐和过滤器,交给褐发女郎。然后他摆好两个咖啡杯,转身面对金发女郎。
托马斯:她总是那样吗?
金发女郎:什么样?
托马斯:不说话。
他走到褐发女郎面前,用脸蹭她的脸。
托马斯: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停下,走开了)啊,忘了吧。名字有什么用处呢?他们在床上叫你什么?
金发女郎又咯咯笑了。
褐发女郎(愠怒地):我上床只是去睡觉。
托马斯上下打量着她,仿佛她是动物世界里的稀有标本。他在金发女郎身边站住,用大姆指指着她的朋友,看来想说关于她的什么话。突然,他想起罗恩还在等他的电话,便把杯子塞到金发女郎手中,匆匆走出厨房,到工作间去了。
金发女郎(对女友耳语):我应该……?
褐发女郎把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她别出声。两人倾听着从另一房间传出的托马斯的喊声。
托马斯(画外):喂!……
托马斯坐在扶手椅上,手里拿着电话。没有回音,他重拨号码。
托马斯:喂!
褐发女郎对女友嘘嘘着,走进厨房附近的更衣室。
褐发女郎:嘘!你看那些衣服!
更衣室里,一个长长的衣架上挂着许多衣服。她们在里面翻找着。褐发女郎拿下一件,举起看看。
揭发女郎:噢……
金发女郎(抬起头看看):不好!
她的朋友把衣服挂回衣架,又选了一件。金发女郎也选了一件。
金发女郎:喂,这一件怎么样?
褐发女郎:穿上。
褐发女郎帮助金发女郎脱下衣服。金发女郎赤裸着上身,绿色紧身衣退到腰部,金发女郎刚要穿衣服,托马斯出现在门口。姑娘们被惊动了。
褐发女郎:噢!
托马斯转向褐发女郎。她还穿着衣服。
托马斯:你怎么样?自己动手吧!
厨房里,咖啡壶响了。
褐发女郎:咖啡!
她趁机冲进厨房,把咖啡壶从炉子上拿下来。
托马斯抓住金发女郎的衣带,把它拽下来。她马上用挂在衣架上的自己的衣服遮住赤裸的身体;她有点害怕,一头钻到衣架后面去了。托马斯把衣架推开。衣架倒在地上。姑娘紧靠在墙上,把衣服紧紧地盖在胸前。托马斯把她拉过来,拽下她的衣服,扔到地板上。然后把她长长的金发撩到脸上,抓住她的手和胳膊,想把她搂在怀里。金发女郎尖叫着,企图挣脱。她在托马斯的手上咬了一口。他们扭打在一起,他粗鲁地把她推倒在地板上。
褐发女郎出现在门口。
褐发女郎:怎么了?
金发女郎站起身,她指着自己的朋友,野性十足地疯狂大笑着。
金发女郎:她的体型比我好!
褐发女郎:噢!
托马斯和金发女郎想抓住褐发女郎,可她却朝门口躲去。托马斯堵住门口,把两个姑娘推进房间。
姑娘们:噢,不!噢,噢……
托马斯靠墙站着,咧嘴笑笑。金发女郎用双臂搂住她的朋友,拉着她向地板上倒去。两个人笑着,尖叫着,在衣服堆上打闹着。金发女郎撒野地想扒下她朋友的衣服。托马斯笑着蹲下身,看着姑娘们。
托马斯:接着干吧,试一试。接着来呀!给她一个左钩拳!
两个姑娘在衣服堆里滚来滚去,忍不住地大笑着,尖叫着。
托马斯(画外):我要把你们送进拳击场……
姑娘们在地板上打闹着,大笑着。托马斯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们的滑稽动作。金发女郎固执地想剥光她的女友,至少要把她的上衣脱去。过了一会儿,两个姑娘爬起来,朝工作间跑去。托马斯也站起身,跟在她们后面。金发女郎追赶着褐发女郎,跑进工作间。两人都只穿着紧身裤。褐发女郎躲到衬景后面,用一件红衣服档住自己赤裸的身体。金发女郎抓住淡紫色的衬景,把它撕下来。褐发女郎用一块衬景挡住胸部。金发女郎凯旋般地大笑起来,她抓住褐发女郎,两人一同跌倒在衬景上。托马斯追上她们,笑着加入这场嘻闹。他在地板上和姑娘们滚在一起,往下拽金发女郎的紧身裤,而她却噢噢地傻笑着。褐发女郎过来帮忙。
褐发女郎:抓住她的腿!
托马斯用力扒金发女郎的紧身裤,她没有挣扎。揭发女郎想用衬景挡住身体。衬景倒下了。
托马斯扒下了金发女郎的紧身裤,挂在自己的脖子上。金发女郎开心地朝褐发女郎爬过去,扒她的紧身裤,托马斯做帮手。金发女郎把褐发女郎拖倒在地,托马斯从她乱踢乱蹬的腿上扒下紧身裤。
两个姑娘一丝不挂,狂欢似地笑着。金发女郎拉着托马斯,两人一起倒在地板上。她滚到他身上。他们的笑声和喊声不时地被衬景所阻塞。褐发女郎坐在那里看着,用紫色的衬景盖住自己。当托马斯与金发女郎滚打时,她撕下了他的衬衫,然后又抓住了他的皮带。褐发女郎抛开虚饰的端庄,过来帮忙,把托马斯按倒在地。三个人尖叫着,笑着。
万籁俱静。托马斯仰面躺在地板上,赤裸着胸膛。两个姑娘已穿好衣服,每人把着一只脚,正在给他穿袜子。托马斯抬起头,好象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慢慢站起身。
托马斯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什么。金发女郎把衬衫递给他。他夺过衬衫,边走边穿。金发女郎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前景挂着一些照片。托马斯向前走来,仔细地审视着。一个恐怖的念头掠过他的脑海。褐发女郎坐在地上,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托马斯透过放大镜细看最后一张照片,然后又琢磨着姑娘走开的那张照片,用放大镜细看她的双腿。他研究着两张照片上的同一个地方,可以看见地上有一个黑色的东西紧挨着灌木丛。
托马斯突然转过身,匆匆朝暗室走去。可他又想起了那两个姑娘。她们正站在他身后,期待地等着。
托马斯:好吧,走吧!出去!
金发女郎;你还没拍照呢!
托马斯:不,我……,我,我精疲力竭了。不过,这怪你们自己。
两个姑娘失望地互相看看。托马斯示意她们穿上鞋。她们穿好鞋,离开了。
托马斯:明天。
金发女郎和褐发女郎在厨房门口犹豫了一下,又一次转向托马斯。
托马斯(冲她们喊道):明天!
两个姑娘走了。托马斯凝神想了一会儿,然后朝暗室走去。透过塑料窗,可以看到他犹犹豫豫地走过甬道,好象又被他那充满恐惧的怀疑攫住了。
托马斯拿着姑娘站在灌木丛边的那张放大照片走进最后一间暗室。他把照片钉到一块木板上,把两部放映机的光直接打到照片上。他推来一台大相机,调好距离,这样那个小黑点就可以被放大了。他用了一点时间暴光,然后拿着相片感光板走出房间。
在另一刚音室里,托马斯从烘干器上取下一张新的放大照片。
他拿着放大照片走进工作间,把它粘在羽毛架上、空旷草地那张放大照片的旁边。
镜头摇过两张照片,又回到第一张照片。两张照片都暗示出灌木丛旁边靠近姑娘双脚的那个点是躺在草地上的一其死尸。
托马斯盯着这两张照片,不安地挠着头。他走过去看那一张那个男人拿着手枪站在树丛中的照片。他跌坐在沙发里,仰靠着。
托马斯被弄糊涂了,他坐起身,抬头看看身边墙上的照片。看来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沮丧不安。他突然被一个新的念头刺激着,跳起身,走了出去。
夜。那辆罗尔斯一罗伊斯车从窄街上驶过,经过古董店,到了公园入口处附近。车的前灯熄了。托马斯跳下车,急匆匆地穿过街道。
他走进公园。附近巨大的霓虹灯标牌发出耀眼的光。托马斯急匆匆地向前走去。
公园里空寂、黑暗。只有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托马斯迈上通往草地的石阶,加快了脚步,来到草地上。霓虹灯光几乎照不到这里。他突然跑起来。
走近树丛时,托马斯又犹犹豫豫地减慢了速度。突然,他停下脚步。草地上露出一张死了的男人的可怕的白脸,眼睛还睁着。这是跟姑娘待在一起的那个人。
托马斯向前迈了几步。灌木丛沙沙作响。他紧张地四下看看,然后弯腰看看死尸。此时,他内心的惶恐不安的情绪已经消失,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已清醒地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死人的面部特写。僵硬的脸上还是那副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上午托马斯见到的表情。当时他还活着,在那儿和姑娘一起散步。托马斯慢慢地站起身。
一种象树枝猛然折断的声音使他倏地转过身。他凝神看着灌木丛,那是上午凶手站过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还可能藏着什么人,真有点令人脊背发凉。
这时传来另一种更微弱的声音。托马斯移动着脚步,小心谨慎地四下看着。霓虹灯标牌的光照出他的剪影,他的影子投射在草地上。他拔脚朝通往出口的小径跑去,边跑边回头张望,是不是有什么人——可能是凶手——跟着他。
托马斯回到工作间。透过厚玻璃板可以看到他在宽敞的一楼房间里慢慢地踱着步。他在螺旋浆旁停住,用脚踢了一下螺旋浆,然后朝楼梯走去。他来到大镜子前,对镜端详了一会儿。他又改变了主意,从房间另一端的小门走进院子,朝比尔的房子走去。
象往常一样,门微开着。托马斯走了进去。走廊里的灯亮着,可房间里象是没有人。收音机里播放着钢琴独奏曲。托马斯向前走了几步,听到了什么声音。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透过百叶窗,只见托马斯来到卧室门口,向里面窥视。
〔比尔和帕特莉西娅正在床上作爱。他们的喘息声压过了钢琴独奏曲声。
托马斯看着他们,现出吃惊的神情。
帕特莉西娅的头从床边仰下来。她看到了托马斯,凝视着他。比尔则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
托马斯正待小心翼翼地离去,帕特莉西娅摇摇头,不想让他离开。她又朝托马斯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明确的挽留神情。托马斯折回身,但依旧神志坦然。
〔帕特莉西娅微笑着。直到性欲高潮,她一直凝视着托马斯,仿佛伏在她身上的男人是托马斯,是他在使她兴奋满足。
托马斯转过身,把目光从这两个人身上移开。
水槽里装满了脏盘子。
托马斯又转回身,仍然低着头。
帕特莉西娅哀恳地注视着他。
托马斯竭力回进着她的目光。〕*
桌子上的烟灰缸里装满了烟头。收音机摆在旁边。
床单动了一下,镜头移到床头墙上比尔的一副画上。
托马斯经过百叶窗,匆匆走出比尔的家。
听到门响,比尔抬起头看看。
托马斯回到自己家里,走进楼上的工作间。紫色衬景皱巴巴地堆在地上。托马斯四下看看,大吃一惊。墙上和横梁上的照片不翼而飞。托马斯困窘地站在那儿,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他低下了头。咖啡桌上反射出托马斯的身影。
突然他想起了那卷底片,便到胶片柜里去找,然后又匆匆走过甬道,轻轻打开第一间暗室的门。暗室里乱七八槽,底片已不在了。他又走进第二间暗室,翻遍了所有的胶片柜,就是不见底片的踪迹。他拍打着工作台,思考着。
托马斯又回到工作间。看来凶手们已经拿走了唯一的证据。他四下察看,刚好从一张放大照片上迈过。照片掉在两个胶片柜之间,它看来象是黑点和白点的随意组合,但事实上,却是那具死尸的大特写。这张放大照片是他无意中目睹并拍下的犯罪现场。不过,即使这张照片,现在看来也完全没有什么意义了。
托马斯俯下身,想更仔细地看看照片。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惊恐不安地抬起头。脚步声越来越近,踏上了木楼梯。托马斯急忙闪身躲避。
一个女人苗条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那是帕特莉西娅,她冲托马斯微笑着。
帕特莉西娅(声调自然地):你刚才在找什么东西吗?
托马斯一时找不出恰当的词语,他盯着她的脸,仿佛在考虑应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
托马斯:没有。
帕特莉西娅(画外):噢。
托马斯走近她。
托马斯:你没想过离开他吗?
帕特莉西娅:没有,我没想过。
托马斯更迫近地凝视着她。帕特莉西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转身走开了。沉默良久,托马斯似乎要问她别的什么事,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托马斯(用一种截然不同的语调):今天上午我看到一个人被杀了。
帕特莉西娅(转身面对他):在哪儿?
托马斯:被枪打死的。在公园里。
一张照片的一角还钉在横梁上。托马斯把它取下,研究着。
帕特莉西娅:你肯定吗?
她向他迈了几步。
帕特莉西娅:他是谁?
托马斯:某个人。
帕特莉西娅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帕特莉西娅:事情怎么发生的?
托马斯:我不知道。我没看见。
她走近些,盯着他。
帕特莉西娅:你没看见。
托马斯有些羞愧。
托马斯(抱歉地低语):没有。
帕特莉西娅:你不该给警察挂电话吗?
托马斯没理会这一建议,他朝地板上那张死尸的照片点点头。
托马斯:那就是尸体。
帕特莉西娅弯下身,捡起放大照片,研究起来。她又转向托马斯,疑惑地微笑着,似乎怀疑他真地懂得她说的是什么。
帕特莉西娅:这好象是比尔的一张画。
托马斯好象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一点。
托马斯:是的。
提到比尔的名字,使他们陷入窘境。帕特莉西娅放下照片,她走动了几步,陷入深思,又转向托马斯。
帕特莉西娅:你打算帮助我吗?
帕特莉西娅看来心神不定。
帕特莉西娅:我不知道该干什么。
托马斯走到她身边,盯视着她。
托马斯(追根究底地):什么事?嗯?
沉默片刻,帕特莉西娅走到一旁,看了一眼照片的碎片。
帕特莉西娅: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开枪打死他……
她转身面对托马斯。他盯视着她。她垂下眼睛。托马斯把照片一角放在身边的小柜上。
托马斯:我没有问。
帕特莉西娅转身向外走去,在驼鸟毛下面又站住了,似乎要说什么。可她只是冲他笑笑,便下了楼梯。
托马斯站在那儿陷入沉思。帕特莉西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托马斯双臂交叉在胸前,考虑下一步该干什么。突然,他冲到电话机旁,拨了个号码。
托马斯:喂,罗恩吗?……噢,你好,亲爱的。罗恩在吗?……不,我只是想带他去一个地方。他在哪儿?……好吧,我到那儿去接他。再见,亲爱的。
他放下话筒,匆匆离去。
罗尔斯一罗伊斯牌车在伦教市中心的一条街道上驶过。托马斯不时地看看那些灯光明亮的商店橱窗,然后猛地刹车,车撞到了路边石上。
托马斯扭过头专注地看着什么。一伙人站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前。公园里的姑娘也在他们中间。托马斯转过头,寻找着那个姑娘。
几个过路人从这伙人面前走过,回头看着商店的橱窗。姑娘转身消失在人群中。托马斯跳出汽车,冲了过去,可姑娘已不见了。
托马斯沿着人行道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寻找着。他不时地停下来四处张望。那群人也已经散开,商店的橱窗前一个人也没有了。
托马斯跑到一条小巷的尽头,可那里也没有姑娘的踪影。他四下搜寻着,什么也没发现。他看到通往中心街道的另一条小巷,跑了进去。沿着这条又黑又窄的街道,他走进了一个院子,这里也不见人影。
从一家俱乐部的门里传出音乐声。托马斯走上一段很短的铁台阶,推开了门。
他沿着走廊走进俱乐部。门上写着:
这里躺着 我爱
已经死去的 哈洛德
鲍勃·
迪兰 或是这或是
牛奶面包
忠实的朋友阿尔伯特·
霍尔 1966年5月27日
愿他们安息
墙上贴满了各种体育比赛的海报。托马斯走进房间。
这是一间很暗但很宽敞的房间。黑色的墙上画着摇滚明星的大幅白色肖像。屋里挤满了年轻人。托马斯走到他们中间,寻找着那个姑娘。“院中之鸟”合唱队正在舞台上演唱。音乐声震耳欲聋。
歌手(唱道,画外):
四处漫游,
因为……
托马斯穿过人群,寻找着姑娘。
没有人注意他。他们都在专注地、静静地听着音乐,一动不动。“院中之鸟”仍在演唱。
歌手:
……都已过去,
我对你一片痴情,
你却使我哭泣。
你告诉我说,
你没有看见……
托马斯站在人群中。
歌手(画外):
我不再爱别人,
要知道,
我是这样爱你……
托马斯依然在人群中搜寻着。
歌手(画外):
……不想让你离去。
四处漫游,
迈开双脚,四处漫游。
四处……
一群年轻人注视着“院中之鸟”。托马斯从人群中挤过。
歌手(画外):
……漫游。
因为你真心爱我,
四处漫游。
今夜我们爱河共浴,
四处漫游……
吉他手在弹奏。
歌手(画外):
……今夜该轮到你了,
假如你不改变主意。
人们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
歌手:
……你不会找到比我更称心的伴侣……
吉他手在弹奏。
托马斯挤进人群。一个身穿条纹裤子和银丝上衣的金发女郎和一个穿茶色裤子的印第安人在跳舞。他们身后,靠墙摆着的一排椅子上,坐满了人。托马斯朝他们那儿看了看,没发现那个姑娘。
托马斯来到另一群听众后面,四下打量着。他拐弯抹角地从挤在舞台四周的听众中穿过。
人们静静地注视着舞台。其中一个扩音器出了什么毛病,开始发出噪音。领奏的吉他手露出了不安的神情,停止了演奏,他和歌手调了调扩音器。然后他继续演奏,歌手走开了。
扩音器又发出噪音。领奏的吉他手摆弄着扩音器,歌手又过来帮忙。听众兴致勃勃地看着。领奏的吉他手回到舞台边,重新开始演奏。可扩音器继续发出刺耳的噪音。吉他手越来越焦躁,最后他转过身,用吉他猛击了一下扩音器,然后继续演奏。
歌手(画外):
……四处漫游……
……你为什么……
使我哭泣……
听众被眼前发生的一切迷住了。托马斯也停止了搜寻,注视着台上。
歌手(画外):
……你没有着见
更富有的美女,
我不再爱她……
吉他手又一次用吉他猛敲扩音器。
歌手(画外):
……要知道,
我是这样爱你,
不想让你离去。
四处……
吉他手又敲击扩音器。一个男青年匆匆跑上台,轻轻拍拍控制钮,并冲吉他手打着手势。
歌手(画外):
……漫游,
将使你看到,
四处漫游。
因为你真心爱我,
四处漫游。
今夜该轮到你了,
四处漫游……
站在男青年前面的吉他手想把扩音器固定住。歌手继续演唱,合唱队伴唱。
歌手:
……假如你不改变主意,
你不会找到比我更称心的伴侣……
吉他手转过身,举起吉他更用力地敲击扩音器。由于用力过猛,吉他断裂了。他恶狠狠地把它摔到地上。
吉他手(对歌手):再唱一遍。
吉他手踏着吉他走了过去。合唱队的另一个队员弹奏超低音吉他,歌手唱起来。
歌手:
……四处漫游,
因为一切都已过去。
我对你一片痴情,……
鼓手猛烈地敲起节奏鲜明的鼓点。
歌手(画外):
……你却使我哭泣。
你告诉我说,
吉他手跪在吉他旁。吉他已碎成两段,只有琴弦使他们联在一起。他把琴弦也扯断了。然后他拾起碎吉他的指板,把它扔到听众中。
歌手(画外):
……你没有看见……
我不再爱别人,
要知道,
我是这样爱你……
场内乱作一团。听众都想抢到吉他碎片。他们喊叫着,推搡着,有些人倒在地上。一群姑娘在争夺那块碎片。
歌手:
……假如你不改变主意,
你不会找到比我更称心的伴侣。
当歌手再次唱完那支歌时,场内的姑娘们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托马斯也被卷进了这场混战,他甚至比其他人更疯狂。最后,他抢到了那块吉他碎片,把它攥在手里,挤出人群。
托马斯朝入口处跑去。人群还在尖声喊叫着。托马斯跑出入口处,来到通往俱乐部的通道上。人群追赶着他。两个姑娘跳到他身边,后面跟着两个小伙子。其中一个小伙子绊了一下,摔倒了。
托马斯冲出俱乐部,沿着一条小巷跑到大街上。他气喘吁吁地在一家商店的橱窗旁停下脚步。他低头看看,意识到自己还攥着那块吉他碎片,便把它扔在地上,朝他的汽车跑去。
一个过路人好奇地抢起吉他碎片,然后又把它扔了。
天色已晚。托马斯来到一幢带花园的房子的高大、精致的铁门边。这幢房子建在恰斯区的堤防上。托马斯朝房门走去,铁门在他身后摇晃着关上了。
托马斯来到正门,按响了门铃。
一个男人打开门。托马斯走进一个挤满年轻人的大房间。这里正在聚会。人们在吸烟、喝酒、谈话。气氛热烈而又庄重,显示出一种特有的文雅和优美。托马斯与几个熟人打着招呼,四处寻找着什么人。他的目光停在房间尽头,那里人少一些。
一扇门穿过大厅通往一间卧室。
托马斯走进这个房间,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这里有十来个人,摊开手脚躺在沙发上或地板上。他们都吸着大麻烟,有些人还互相传递着。还有一些人高兴地吐着烟圈。托马斯站在那里,注视着这一切。
一些男人和姑娘在抽大麻烟,他们文雅地咯咯笑着。一个姑娘在抽烟斗。另一个姑娘正在卷烟,她从一个小口袋里捏出一些大麻,姿态优雅地舔着涂了胶水的烟纸的边缘。气氛并不压抑,相反,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怪诞的静谧氛围,有一点象梦幻,令人产生一种非现实之感。
一个年轻人在吸烟,一个姑娘低头看着他。另一个小伙子站起身,把一支烟递给身边的人。托马斯从房间穿过。
一个男人跪在两个姑娘面前。托马斯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他站起身,直到这时才看清他就是罗恩。
托马斯:罗恩,跟你说句话,好吗?
罗恩呆立着,他在同时吸两支大麻烟。
托马斯:罗恩。
罗恩俯下身,慢慢地把两支大麻烟分别塞进两个姑娘的嘴里。托马斯抓住他的外衣,拉着他朝门口走去。两人穿过大厅,来到大房间的一个安静角落。
托马斯:有人被杀了!
罗恩实实在在地坐在一个姑娘身边的扶手椅上。姑娘走开了。
罗恩:是的,好,好。
托马斯又俯向他。
托马斯:听着,我在公园里拍的那些照片……
可是罗恩并没有在听。他转身面对他们出来的那个姑娘,冲一个姑娘打着手势。这是那天上午托马斯在工作间里为之单独拍照的模特儿。她嘴里叼着大麻烟,径直走过来。罗恩从她嘴里拿过烟。与此同时,托马斯也转向她。
托马斯:我还以为你在巴黎呢。
模特儿:我是在巴黎。
罗恩使劲吸了一口大麻烟,然后把它递给托马斯。
罗恩(画外):给你,来一支。
托马斯接过烟,机械地递给了模特儿。她把烟放到嘴里,走开了。托马斯坐在扶手椅里,面对着罗恩。
扦马斯,我想让你去看看尸体,我们得有一张它的照片。
罗恩:我不是摄影师。
托马斯:我是!
托马斯不耐烦地扭过头,他站起身,走开了。他回头看着罗恩,只见他跌坐在扶手椅里。托马斯有些失望。罗恩坐在椅子里,不解地摇摇头,然后站起身。
罗恩(唠唠叨叨地):他怎么了?
他朝人们吸烟的房间走去,仿佛托马斯不存在似的。从托马斯面前走过时,罗恩停了下来,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直视着他的眼睛。
罗恩:你在公园里看到了什么?
托马斯转过脸,无望地摇摇头。
托马斯:没什么。
罗恩走开了。托马斯神情沮丧地跟着他。
托马斯:罗恩!
罗恩已经走到两个房间之间的大厅了。他转过身,招呼托马斯。托马斯没动,罗恩又走回来,拉着他走进后屋。
一个姑娘从房间里走出来。她身穿一件白夹克和一条白长裙,嘴里叨着大麻烟。她走进人声嘈杂的起居室,关上了门。嗡嗡声越来越弱,最后一片寂静。
黎明时分。卧室里,托马斯四肢伸展地睡在屋子中间的床上。一道白光射进窗子。地板上满是姻灰缸、玻璃杯和酒瓶子。托马斯醒了,他迷惑地四下看看,深深地叹了口气,揉揉脑袋。他凝视着窗户,坐起身。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树木、房顶和一块蓝天。他站起身,离开房间,揉着隐隐作痛的头。托马斯穿过大厅走进大房间。这里也是乱糟糟一片——桌上是玻璃杯、酒瓶子,家俱横七竖八,地板上铺着垫子。
透过窗子隐约可见泰晤士河。几声声响打破了寂静。房间里空无一人。托马斯站在那里,向外看看,然后朝门口走去。镜头长时间地对着灰暗空旷的房间和窗外依稀可见的泰晤士河。
托马斯又来到公园,走上通往山顶草地的小径。一阵微风吹得树叶和灌木丛沙沙地响。
沐浴着晨曦,托马斯沿着昨天走过的路线,重又踏上公园寂静的草地。
托马斯象往常一样带着照相机朝草地远处尽头的灌木丛走去。他边走边调相机,为拍摄那具尸体做准备。
他朝前走来,又小跑了几步。当他接近灌木丛时,放慢了脚步,全神贯注地搜寻着。
他绕灌木丛走着,预感到事情发生了变故……
他又绕了一圈,低头寻找着。然后,停下脚步,倒吸了一口气,是弄错灌木丛了吗?不,毫无疑问,就是这片,可尸体已不在了。
托马斯跪下身查看草地,寻找着尸体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可一切看来都很正常,几乎没有一片草叶被压弯。他抬头看看天空:起风了,树叶被吹得不停地沙沙作响。灌木丛的枝条被一阵风吹得摇来摆去。
托马斯低头看看应该有尸体的地方,然后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晨曦中,他身后一排树木上方,现出大霓虹灯标牌朦胧的身影。
托马斯抬眼看去,紧靠树木的那片草地也不见人迹。托马斯低头注视着尸体躺过的地方,然后走到草地的尽头,那里还有一条小径。托马斯又折回到灌木丛。也许尸体已被人从那条小径拖走了,可是看不出一点痕迹。大霓虹灯标牌熄灭了,天色渐渐亮起来。托马斯望了一眼霓虹灯标牌,又扭头注视着灌木丛下面的草地。他心情郁闷地站了一会儿,脚步缓慢地朝来路走去。
公园里。一辆吉普车沿着环绕网球场地的柏油路急驰而来。车上坐满了年轻人:他们就是昨天上午在市中心寡捐的那群学生。
吉普车东倒西歪地开着。学生们紧紧抓着车帮,喊叫着,敲着收钱罐。吵吵声震耳欲聋。
吉普车咆哮着,沿着网球场地的金属网飞驰。
托马斯走下石阶。吉普车从他面前疾驶而过,向草地的尽头开去。
托马斯沿着小径走着,看着吉普车里的学生们。
吉普车沿着金属网后面的小路开着,突然在一排白房子下面停住了。
托马斯继续走着。吉普车又开了回来。学生们仍喊叫着。吉普车在网球场的入口处刹住了车。
学生们跳下车,其中两个人——一男一女——占据了网球场,其他学生站在金属网外。学生们看起来象小丑一样——他们身穿奇装异服,脸上扑着白粉。
网球场上的男学生穿一件粗布工作服,女学生穿着黑色紧身衣裤,外罩一件带条纹的上衣。他们一边朝网球场的两边走去,一边拾起球,在球拍上弹着,然后开始比赛。不过,他们只是在做着哑剧动作,打着手势。实际上,他们既没有球拍也没有球。然而,这场想象中的比赛却正在进行中,两个选手以令人信服的活力和韧劲,在球场内奔来跑去,可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男学生正手击球,然后跑去接对方打回来的球。但没接着,他做了一个气恼的手势。
这时,托马斯来到网球场靠女学生一方的角落。他靠在金属网上,看着。
两个选手奔跑着,接那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球。他们不停地打着正、反手快球。当接不住球时,他们有节制地责骂着自己。那些在球场外观战的朋友们,也煞有介事地观看着这场比赛,有节奏地随着球来回转着头,左,右,左,右。一个个都默然无声。
三个学生默默地看着:左,右,左,右。
一个头戴圆礼帽的女学生站在金属网边,目光机械地随着想象中的球从右向左、又从左向右移动着。
另一个女学生透过金属网,朝右看着。
打球的女学生跑过来,“击中”了球。
男学生向前跑去,把球狠狠地击了回去。
几个学生往后一跳,仿佛想象中的球重重地落在了他们面前的金属网上。
男学生冲到右面接球。
托马斯观看着这场比赛,微微一笑。
这时,女学生失了一球,想象中的球打在靠近托马斯的金属网上。她跑过来拾起球,看了一眼托马斯,耸耸肩。托马斯从金属外注视着她。女学生匆匆走开了。托马斯笑了,他开始喜欢这场比赛了。
两个选手开始轮流快速扣杀和截击,比赛变得更加激动人心了。女学生打了一个弧形球,被男学生击了回来,她又回了一个高球,男学生又击了回来。女学生又击了一下,男学生又打了回来。她把球击回去,他向后退着去接球。他退得稍有点远,但还是把球打了回去。女学生冲过去接球。她向后跑着,咧嘴笑笑。她赢得了一分。
其他学生观看着这场激动人心的比赛,他们挥动着手臂,欢呼着,但依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托马斯站在金属网一端的角落里,靠在网子上看着。突然男学生击球过猛,球飞过金属网。女学生跑到金属网边,她和托马斯不约而同地抬眼看着飞出去的球。想象中的球落在球场外面,在空旷的绿草地上滚动了一小段距离,停下了。
女学生恳求地看着托马斯,请他去把球捡起来。托马斯犹豫着,有些茫然。她向他打着手势,催促着。远处观战的学生们也看着他。他慢慢地挪动着脚步。学生们手抓金属网,期待地注视着他。
托马斯朝想象中的球落下的地方跑去,那儿离球场有一段距离。他放下照相机,弯腰捡起想象中的球,在手中上下扔了两三下,然后向前跑了几步,猛地把球扔回网球场,并且紧盯着它飞去的方向。
然后,他继续观着比赛,他的头也随着球的运动微微摆动着。他的脸上又现出不易觉察的笑容。他是那样热心,那样不可思议地专注于某个实际上不存在的东西。他脸色异常苍白,与公园中那些脸上扑粉白粉的怪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慢慢地,击球的声音可以听见了,它盖过了树叶的沙沙声,直到变成网球击在球拍上的真实声音为止。这边一下,那边一下,这边一下,那边一下。嗵,嗵,嗵,嗵。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托马斯慢慢垂下眼帘,孤零零地站在一大片草地上。他神态庄重,忧心忡忡。他向右转过身,又扭身拾起照相机,朝网球场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他转身面朝球场。但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看。他的眼睛属于那样一种人,他们按自己的想法办事,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身陷极度痛苦之中,还是能够给予别人以激励。托马斯从这一场景隐去。打出“终”字的字幕。然后,在一大片绿色的草地上出现“放大”二字。
(全剧终)
姜东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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