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儿童的艺术世界

儿童的艺术世界

文/佐藤胜彦 译/竹灵子

我所执教的奈良私立小学的小孩们毕业时，问道，“老师，这幅画我不要了，放在学校里可以吗？”说着，就爽快地留下了。我一边看着诸多习作，一边觉得免费得到了价值不菲的艺术品。一般的家庭，能完好地保存小孩作品的很少。大概从常识上讲，都被弃之不顾。甚是可惜！

我一直给小孩们强调他们的作品所具有的出色之处。小孩们姑且认真地倾听，但似乎又觉得，这种东西不管到何时都能够画成。因此，即使我称赞“精彩，好画呀”，“这种东西好在哪里呢”，他们仍然一脸茫然。对小孩而言，这些东西就如分泌物或者小便，这才是他们的真心话。

与花费长时间画成的力作相比，我觉得短时间内一气呵成的作品更有魅力。小孩们以为“变得乱七八糟啦”、“又没画好”的随手扔掉的画作，我总是被深深地吸引。“尔弃之如敝履，我视之若珍宝。”我始终默默地收藏着这样的画作。对小孩而言，似乎觉得给我的只是“小石子”，而对于我而言，就如同得到了“宝石”。我想占为己有的杰作，对小孩来说往往是失败之作，是无所谓之作。

这十六年间，我不断地把小孩们随手扔掉的，已忘得一干二净的画作保存了下来。不断地收集，已经有了将近两千枚。画作堆成小山了，可是不知为何没有扔掉的想法。去年，我挑选出一千张左右的佛像画，一张一张，让友人帮忙拍照。不管看哪一幅都觉得是佳作。于是，庆幸自己小心翼翼地珍藏了下来。接触好作品时心扉敞开，内心祥和一片，简直就和蒐集古董的心情一样。

小孩之作，我总感觉在哪个地方潜藏着原始的力度、能量、生命力，其中有舒缓展开的动感，有毫不拘紧的自由阔达，有毫不自欺欺人的自信。这样的让内心得以休憩的各种各样的元素合为一体，令我的心灵在瞬间成为俘虏。

小孩的习作是成长过程中的一个阶段性产物，冷静地视而不见――这，我没有办法做到，并且认为这也是完整的作品。画作令我感到欢喜无比。较之成人，它更有着令人感到惊奇，心眼为之一亮的地方。这正是我所希求的。归根结蒂，我所希求的并非仅仅有趣、稀有。只是由于有趣和稀有，没有理由让我的欢喜延续十六年之长。即使到此年纪，每天给我带来鲜活的感动正在这里。

再重申一遍，我敢断言小孩的绘画具有完整性。做这种论断之前，似乎还应该多少言及其他方面。然而，不管举出哪一个例子，我仍然断定小孩的画作就是完整的作品。

说到习字，现在小学正课里并没有，有的只是在语文课中安排了硬笔习字。这是为了能够整齐规范地书写而进行训练的一个环节。像以前那样，在八裁日本白纸上端正地书写是很少的。不过，我所在学校的科任老师，有时也会让学生们练习毛笔字。有时，我会去看贴在教室后墙上的习作。可以看出，科任老师为了让学生能够规范地书写而煞费苦心。

然而，再努力也有无法指导的小孩。对于我来说，某个无法指导的小孩的习字最先闯入我的眼帘。那样的小孩，在班上被视为异类。学习也落后，总是经常被老师点名批评。然而，那种拙劣的字，弯弯曲曲的，也可以看成一个完整的世界。这正是所谓的后进生书写的可贵之处。

如此阐述，恐怕会招来身为教师竟有此不逊想法的严厉喝斥。不过，我想继续反驳。画也好，字也罢，教师如何也无法矫正的小孩作品最为打动人心。不可悲吗？大人教育小孩时，先是一味地用语言去改变小孩的特性。他们用各种各样的语言进行矫正，同时让弯曲歪斜的字变为平正。通过这样的事情，产生了教育方法的错觉。教师却以此作为可夸的教育成果。通过小孩被矫正，他们觉得小孩被教会了。

不管对于哪一个家庭，在小孩上幼儿园时期，大人是不会想去矫正的。即使笔顺写错，即使写得歪歪斜斜，父母仍然给予表扬，“好啊，真有趣” ，一边说一边鼓掌。因此，小孩能让自己的个性展露无余。

虽然升到小学高年级，但在我的课上，劣等生的画仍然最受欢迎。我惊奇，我喜悦。因此，我告诉劣等生以外的小孩，如果愿意，也可以拿来自己认为不满意、不成熟的画作。于是，渐渐地，他们带来了在无拘无束的心情下所画的作品。这样，连优等生们的画也变得健健康康、生机勃勃了。

前几天，活跃在专业画家圈的友人来校，边观看镜框里的小孩们的作品，边吃惊地说：“如果这些画不是挂在学校里，那完完全全就是成年知名画家的作品。”还说，“已经不是小孩的画了，是富有个性的画，是可以标价的画。”我深以为然。这样的作品进入市场，即使可以卖钱，不过还是想拿回来。　

我建议高年级的，特别是开始懂得害羞年龄的学生，绘画是可以痛痛快快地用以表现自己的世界，并且自由地，充满自信地去画。确实，在变化的丰富性这一方面，年幼者居上，而在绘画的厚重感和深度方面，有着许多经验的高年级学生有着一定的魅力。

在小孩将错就错的世界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突然扑面而来。有时，他们会非常勇敢地拿来给我看，问道，“老师，这个怎样？”我呢，每天努力地打破旧我，而孩子们却是如此轻松地完成，把他们的世界展现在我的眼前。我完全被他们征服的同时扪心自问：“小家伙们能做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呢？”因此捶胸顿足。

我所执教的孩子们上了初中，在那里接受完全不同的教育。有关和长女去了同样公立初中的学生话题，可以时时从她那里听到。女儿说：“在绘画课上，那个同学画得饶有趣味啊！”女儿在公立小学接受了教育，只具有一般的艺术美感。女儿还告诉我：“那个女孩说，'白衬衫也可以涂成绿色的，头发也可以涂成青色的。’”她说话时，脸上充满惊讶的表情。我的指导方法的确如此。用自己想用的颜色涂画。特别是那个孩子与众不同，总是画着同样的形状，而用不同的色彩涂画出不可思议的世界。

我非常珍惜那样的个性。把那种奇妙装进镜框，至今还保留下来悬挂着呢！油画地藏菩萨虽然形体简单，却色彩奇异，并且相互交融。顺便补充一下，就是在涂满了五彩缤纷的色彩上面，画着鲜明有力的白色地藏菩萨。

我忆起那个小孩的事情，对女儿说：“他还是小学生时就开始那样去画。真是异彩独放啊！”“然而，这不是太另类了吗？”女儿叮问。我喜欢这样作画的小孩。确实，上了初中，那里的老师如果不认可这种画法，那可真让人觉得揪心。不过我又想，这样对小孩来说虽然无可奈何，就当作是各种人生经验的积累吧！

在我的绘画课时间里，可以哼唱歌曲，可以边聊天边作画。不过一上初中，一句话也不允许随便乱讲。说是“小学时代真好”，一上初中就开始讨厌作画的小孩也有。大家各自有了新老师，在不同的际遇中，只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事情去做就好。万事变幻莫测，因被强迫而茫然，不知去向。面对自己的时候到来了，初次进入成人的世界，体验充满矛盾的世界也未尝不可。

从繁琐的制约和规制中前行，意志薄弱、不关心自己的孩子，随着环境的变化，对于“什么是真实”，或许还有对“什么是好画”之类的问题也变得无从判断。不过，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回顾自己的经历，只有找到自我的人，才算是站在面向自立的出发点上。于是，想到了何不去体验未知的世界呢？

至此所谈的多是关于小孩和他们的绘画，可以说，小孩的习字也是完全一样。我的友人新井狼子，他看到小孩的毛笔字时满眼惊奇，对之再三作揖，并且经常不断地思考小孩是如何写成的。

新井狼子的友人中，有一个是北海道的佐藤大朴，他很投入地教授小孩写字。和一般典雅秀气的字迹不同，他特别欣赏小孩那与生俱来的强劲有力的书写。翻看他主编的书法杂志，并排着很多小孩的粗大强劲的习作。其中所展现的世界，和我在学校里得到的小孩绘画一模一样。对于小孩来说是无所谓的字，对我而言却是极致的作品。毫不拘紧，毫不犹豫，是“开悟之书”啊！

【著者简介】佐藤胜彦，男，书画家，陶艺家。一九四零年出生于大连市。六岁时，和兄长一起靠卖香烟给前苏联士兵维持生活。七岁时回到日本冈山县。一九六三年毕业于鸟取大学，在帝塚山学园执教美术二十三年。一九七零年创办报刊《云》，一九七三年出版处女作《好吗，好吗》。一九七五年，杂志《银花》“佐藤胜彦的现代佛道人生”特刊发行八万册，每册镶有一枚亲笔画，成为当时的新闻媒体的热门话题。一九七七年，出版专著《无，无》。是年，其内容在日本三大报刊之一的《每日新闻》专题连载。另外，还多次受电视台特别邀请，在“现代良宽”、“美的世界”等专题节目中出场。已出版的著作还有《佐藤胜彦的世界》、《胜彦阎罗帖》、《胜彦陶艺曼陀罗》、《独一无二》、《让你放心》、《无忧无虑》、《得大自在的胜彦》等多数。

【译者简介】竹灵子，又号个个，原名林云峰 ，男，一九七五年出生，福建省福清市人，诗人、书法学硕士，书法学专业博士课程结业。现为日本华侨华人文学艺术家联合会常务理事、全日本华人书法家协会副秘书长、兰亭书会东京研究院研究员、墨圆会书法讲师。诗文与书画散见于国内外各种纸刊以及网络平台，并多次获奖，入选若干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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