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语说禅】洗心革面

商朝开国君主成汤，在澡盆上刻上箴言：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因被收录进《礼记·大学》而闻名遐迩。云门宗禅创始人文偃禅师的一句 "日日是好日"，则是禅宗机缘之语，给予人们电光石火般的思想和生命智慧。日新月异，其实不易做到。——纯道题记

商汤这个人，一定很喜欢洗澡，因为“汤”在古代就是指洗澡水。他还在澡盆边上刻下一串盆右铭：“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如果洗个澡，干净又清爽，那么天天洗澡不是天天清爽，爽了又更爽？

孔子非常激赏这串铭文，并且引申了一下说，所以君子要洗心，也就是不断自我提升精神，日臻完美，天天向上，达到上天之道。为此，君子要每日三省吾身，基督教的洗礼一生洗一次就够了，儒家的洗礼要天天洗、每天洗三遍才行，叫做“澡身而浴德”。杨绛给自己描写干校生活的小说起名为《洗澡》，秉承的就是反复洗澡的精神。

但是细想一下，孔子的思想是专注在人的不完美上，总是看到人的不足之处，以至直到今天，家长们看到孩子高达九十五分的答卷一样是照例问：“那五分哪里去了？”在这里斗胆揭穿他老人家的教诲：他侧重的是负面、不足，是消极思想。

然而商汤不同。洗澡是一件乐事，爽在其中，洗澡的时候绝对不该是处心积虑。谁会愁眉苦脸地琢磨，“下次该怎么洗才能更爽？”那么想的人真是不多吧，然而按着孔圣人的考核标准，偏偏那样才是君子所为，最好大家都去当愁苦的君子。我们看惯了君子们奋发图强一类的励志故事，不是天天吃猪的苦胆，就是把头发扎起来吊在房梁上，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相当于十年不敢洗澡，最后才惊天地泣鬼神地爽那么一回，又像是蝉蛹在地下十年暗无天日的生活，终于在某一个夏日得以短暂地沐浴一回阳光。十年宝贵的年华，不好好去享受每一天存在的乐趣，还励的什么志？就为了那么一下下的灿烂么？

云门文偃禅师，有一天把弟子召集在一起，问他们：“十五日以前不问汝，十五日以后道将一句来！”弟子们听了面面相觑，他自己代答说：“日日是好日。”十五日就是月中圆满的时候，也就是比喻说，你开悟之前之后的不同。圆满之后又什么特别的呢？——天天都是好日子。

商汤是积极的，他善于肯定。首先懂得体味生活、享受乐趣，其次才是看到自己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一个君子思忖的是“穷则思变”，认为是某种不足某种穷困让人产生变革的愿望，因此努力地寻找不足，养成以否定的态度看待现状的习惯。相对于君子，大多数群众还是对现状持肯定态度的，可惜又走入了另一个极端，就是一味地肯定——这个也是对的，那个也是对的，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你要适应环境而不要让环境适应你，等等，耳熟能详吗？这种片面肯定，跟片面否定一样，都失之偏颇。

商汤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在善于肯定的同时也善于否定，他是明辨的思维，也就是要去主导变化，而不能被变化所主导。任何乐趣都是在不断变化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变质甚至质变。这种变是逐渐消耗的衰变，是无所作为的被动改变，要抵抗这种变化，就必须要行动起来。发现问题，着手行动，用主动的改变超过被动的改变。

变化是好事。民间故事里的妖精们打架，打不赢时会大喝一声，“变”！然后就“摇身一变”，逃得不见了，他的变化是为了逃遁。奥巴马当初竞选的时候也说了同样的这个词，“变”！然后他“大人虎变”，他的变化是为了站出来。什么是消极，什么是积极，高下立判。

易经说这就是大人和小人的区别：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大人主动开拓，小人只是被动地追随潮流，没有自我的独立判断，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没有自我的人也就没有历史，没有历史的人也就没有建造，没有建造的人也就没有未来。洗心的人渐行渐远，革面的人原地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