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苗｜孤独的献祭——读《百年孤独》有感

 文/岑可欣（高中生）

“生命从来不曾离开过孤独而单独存在，无论是我们出生，我们成长，我们相爱，还是我们成功失败，直到最后的最后，孤独犹如影子一样存在于生命一隅。”孤独肆虐于马孔多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生命都孤独缠身，甚至连死者都孤独难耐。孤独是布恩迪亚家族的族徽，也是整个马孔多挥之不去的浓重气氛。

孤独源于生命可笑的倨傲。阿玛兰妲因为她的高傲而催生刻毒的怨恨，让苦痛在记忆中愈发灼烫，错失与姐姐乃至与命运和解的可能。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因为“纯粹、罪恶的自大”。

发起战争又草草结束战争，经战争的摧残彻底被孤独吞噬。而费尔南达，终生陷于往昔煊赫家世的徒劳幻觉之中，用无视现实的狭隘换来一生的阴雨不停。

孤独又是因为缺乏爱与交流的能力。费尔南达由于对迂腐伦理的恪守与对虚荣的追求而扭曲了一个妻子与母亲应有的温情。阿玛兰妲则因不可名状的恐惧断然拒绝接踵而至，本可能让她获得幸福的爱情。还有那些将美人儿雷梅黛丝身上死亡的召唤错当成爱情的气息的外乡人，情欲的狂热与“爱”的贫匮在他们身上如矛与盾的纠纷；屡试不爽的横死，如同是亵渎纯真的报复。人们无法倾诉，无法理解彼此，不得不独自承受孤独的折磨。上校无力去爱任何人，也从未爱过任何人，在情感的荒漠中作茧自缚。“唯一经受了时间和战争考验的，只有孩提时代他对哥哥何塞·阿尔卡蒂奥的感情，但那却不是基于友爱，而是源于同谋。”

当敌意与缄默取代了同谋与交流，逝去的推心置腹便似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海市蜃楼。

遗忘也是一种孤独。集体的遗忘，构成了史诗般盛大悲凉的孤独。那车站里被屠杀的三千工人，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发动的三十二场武装起义以及整个布恩迪亚家族都随岁月消逝于世人的记忆中。生命与历史的存在本身失去意义，遭到质疑，如同马孔多创立伊始的那场失眠疫病所预示的那样，人们遗忘了一切，甚至遗忘摆脱命运控制的初衷，在罹受独裁与殖民掠夺之后苟且度日。

在这里，过去与现实仿佛浑然一体，在循环往复中孤独的车轮滚动不息。一如那重复的命名方式所暗示的，孤独像名字背后隐藏的人性密码一样不可改变。人们混淆了时间，无法走向未来，仿佛陷入了孤独的迷宫。马尔克斯在卷末强调“一切自永远至永远不会再重复”，如同一句浪漫主义的反讽——人类无法逃避的孤独已成宿命，欲盖弥彰，回天无术。

“所有人都显得很寂寞，用自己的方式想尽办法排遣寂寞。”丽贝卡以无畏面对孤独，试图冲破孤独，与兄长何塞·阿尔卡蒂奥义无反顾地结合。阿玛兰妲则恰恰相反，因为怯懦而向孤独屈服，在痛失爱情的悔恨中忍泣吞声。然而二人却殊途同归，在晚年持守孤独特权，学会享受孤独，与孤独共生。而阿尔卡蒂奥以权力来报复孤独，又不知不觉以此酝酿了更为沉重的孤独。比西塔西翁与她的兄弟在与孤独的对峙中丢盔弃甲，放弃王位，逃往马孔多，却迎来另一段孤独的生涯。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和奥雷里亚诺第二互换身份，试图逃脱各自的孤独命运，却在孤独中无处遁形，死后又阴差阳错葬回了自己的墓地，葬入属于自己的那份孤独。

孤独者与世界隔离，孤独者陷入了无意义的生存迷宫，孤独者受尽荒诞与虚无的折磨。正如加缪所言，唯有反抗是孤独乃至一切虚无的出路。

与碌碌常人相比，美人儿蕾梅黛丝如同一位寂寞圣者，她无视一切尘世的繁文缛节，不受拘束，即使是最深刻的孤独也无法在她心中留下一丝阴翳。她在孤独中实现了生命的逍遥。只有上校相信美人儿蕾梅黛丝“实际上是他平生见过最有智慧的人”，因为上校在战争中“耽搁了将近四十年”，终于发现纯真的可贵。而绝假成真，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超然品性，正是反抗孤独最自然朴素的良方。“寂寞是造化对群居者的诅咒，孤独才是寂寞的唯一的出口”，如果随波逐流，蝇营狗苟，放纵欲望，陷于尘世的纷乱泥沼无以自救，只能成为孤独的终身囚徒。

与美人儿蕾梅黛丝的遁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乌尔苏拉.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的入世情怀。她们勇于背负责任，用爱与奉献拯救自己，拯救在孤独之河中濒临溺亡的家族。正如“桑塔·索菲亚”这个名字所暗示的，对个人价值的默默耕耘，不求回报，无疑是一种智慧。而乌尔苏拉·伊瓜兰的过人心气、坚强性格，使她足以与孤独抗争一生，又在晚年洞察了人们的孤独。她在绝望的轮回中仍能坚守正义，痛斥阿尔卡蒂奥的残酷统治，为保守党的何塞·拉克尔·蒙卡达将军求情，她不曾片刻辜负自己的理想与信念。而阿玛兰妲与佩特拉·科斯特也在最后的日子里放下高傲，在爱与宽恕中得到了解脱。

“即便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干涸得无法给予，也总会有一个时刻、一样东西能拨动心灵深处的弦。我们毕竟不是生来就享受孤独的。”接纳生命中挥之不去的孤独，留一脉纯真，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业，原谅孤独的残酷。因为唯有孤独永恒，无论是圣人，还是俗子伧夫，都不过是孤独的献祭。

百年一参透

百年一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