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照莲
晨之风
梁照莲是我老家远房的嫂子，之所以现在突然提起她，是源于不久前她的暴毙。
住在老家的父亲72岁生日当天，几个和父母同时代的邻居聚在一起闲谈，梁照莲爱凑热闹，路过我家门口，便拐到我家串门。有了她的加入，大家兴致更高。正在谈笑间，梁照莲突然脸色大变，几近休克，众人赶快大呼小叫，还派人跑步到她家喊人来接应。大家还第一时间打了120，有点医学知识的邻居现场简单施救，压迫她的胸部进行恢复呼吸。120及时赶到把她拉到附近的医院，一切还是晚了，最终没有留住她的生命。
梁照莲和我母亲年龄差不多，快七十了。她性格开朗，爱开玩笑。尽管年龄大，但和我是一辈，是名副其实的老嫂子。她上个世纪40年代末生人，在红旗下成长。据说她娘家是地主，阶级成分高。那年头，成分高不是啥好事，属于被改造的对象。就像高血压一样，稍不留神，是要出事的。所以据说她娘家人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卑微得很，唯恐不慎引来祸端。她和那个时代的同龄人一样，经历了波澜壮阔的“大跃进”运动，经受了“四清”运动的考验，再后来“全国山河一片红”的“文革”更是让她“脱胎换骨”。可以说，梁照莲也绝对是个经受过大风大浪的人。在那个年代里，能活过来的，确实都是社会的“精英”。她嫁到我们村应该是“文革”早期，那时候，地主的子女都不容易成亲，根正苗红的成了“抢手货”。好在地主的女儿还不至于嫁不出去，但是在条件上已经大打折扣。我们村是十里八村相当“无产阶级”的，我那个哥哥品行不错，相貌却并不是很出众。而梁照莲在娘家应该说，绝对是村里一枝花。个头高挑，皮肤白皙，因为成分的问题，“下嫁”到了我村。现在想想，我那位哥哥能有如此艳福，还真要感谢那个伟大的时代。梁照莲进了李家的门，勤劳持家，生了两个闺女和一个儿子，日子还算说得过去。
我和梁照莲的大女儿同龄，在村里上小学时一个班。但论辈分她的大女儿要叫我“叔”，不过当时年龄小，没有什么辈分的概念，见了面都是直呼其名。我的成绩尽管不错，但她大女儿成绩比我还高一筹，小学时期我们成绩都是半上半下的，分不出高低。但后来很惋惜，上了初中，据说是梁照莲吝惜学费，不让女儿上学，大女儿无奈，辍学了。为此，我父亲还做梁照莲的工作，劝她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一定要让孩子上学。应该说，梁照莲是一个绝对的功利主义者，她始终认为，女孩子读书没啥用，尽是给婆家培养人，到头来还不是要嫁人。她还相信考上大学关键是看祖坟风水如何，她们家族里压根儿就没有出过大学生。她把钱看得很重，好像女孩子上学花钱是白花。于是在她的一番理论下，大女儿辍学不久就找了一个不错的婆家，好像不到二十岁就成了家。她的二女儿找了当厨师的做女婿，在临街开的有饭店，生意蛮红火。儿子学的也是厨师，开的也有饭店。赶上了好政策，日子都过得蛮红火。
大概是因为两个孩子都开饭店的缘故，加上梁照莲胃口又好，所以很快达到了“三高”。她体形发胖，前几年心脏出现问题，放了支架。这次猝然离世，就是支架出了问题。她这样的病，据医生说，必须节食，不能大喜大悲。但梁照莲性格爽朗，爱和同龄人开玩笑，依然大吃大喝，根本不把这事放心上。她有句口头禅：“死了去个球，只当队里死头牛。”这其实是生产队时的流行语，孰料这次竟然一语成谶。
我们村都知道，梁照莲爱和人开玩笑。她和别人开玩笑时表情一本正经，并且很深沉，往往让你信以为真。别人因为她的玩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时，她可以不动声色，继续她的玩笑段子。我们两家责任田相邻，在地里干活，见面的机会很多，总能听她爽朗的笑声。老家有个习惯，不是嫡亲的小叔子爱和嫂子开玩笑，大多是些“荤”玩笑。我和梁照莲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但她却爱和我开玩笑。大概我五六岁的时候，她见了我就爱“挑逗”我：“给你说个花媳妇吧，我娘家有好几个漂亮妞儿，让俺婶子准备下礼吧！”当时的我是个性格很内向的孩子，一听这话就脸红，心里突然冒出莫名的羞涩，还夹杂着愤怒。看到我的窘态，梁照莲越发地得意，更加得寸进尺。她有一次说我小时候吃过她的奶，经常抱着我玩，这更让我害羞了。我小时候母亲营养不良，奶水少，听母亲说确实有让别人喂奶这档子事情。后来我母亲一再提醒她不要和我开玩笑。后来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又在县城参加了工作，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很多。不过我总感觉，梁照莲应该是类似于鲁迅先生《故乡》里的豆腐西施杨二嫂。后来回到老家，听父母亲说，梁照莲一家因为拆迁赔偿和孩子们的善于经营，日子一直过得不错。
梁照莲走得如此突然，对我父母打击很大，好长一段时间，父母一直走不出受到惊吓的阴影。后来有邻居安慰我父母说，梁照莲带走了我家的霉气，否则我家不定有什么灾殃。好多天，母亲还在喃喃自语，梁照莲在我家犯病，后来又去世，这一天恰好是我父亲72岁生日，绝对是大霉气。父亲买了一盘鞭炮，在家里里里外外放了一通，说是驱赶霉气。
梁照莲离世后，好多村人都说，梁照莲好积德，死前没啥痛苦，没给孩子添麻烦。村里好几个同龄人竟然羡慕起她的死法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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