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靳凯
（上图中间席地而坐的是我的母亲）
我的老家在淮阳，历史上叫做陈州，一个古老而优雅的小县城。每年过了正月，就是传统的绵延一个月的庙会，魔术团，杂技团，歌舞团，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个个竖起的帐篷，就像在电影里看到的蒙古包，小小的县城顿时热闹起来。
而今刚进入二月，我的心便开始沉重起来，四年前的二月里，我亲爱的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很早就想写写母亲，每一次动笔时，痛苦都像刀子分割着我的心，蚕食着我的灵魂，多少次我放下笔，不忍打扰母亲的过往，只能把对母亲的思念，小心地包裹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这是怎样的一种不能触碰的伤啊！
四年前的今天，同样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同样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我接到弟弟的电话，让我赶快回家，妈妈有些不舒服，现在在医院里。我接电话的手抖起来，心慌得厉害，撂下电话，我心乱如麻，平时口齿伶俐的我，连一句完整的意思也表达不清，只是浑身发抖，只想一下子飞到母亲的身边。
如果可以，我会把车开得飞起来， 我把车速锁定在120码，心里忐忑不安，又不敢追问弟弟。我们都心照不宣，母亲有尿毒症已经八个年头了，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我试探地给小妹打电话，如果，妈妈没事，如果，妈妈只是真的不太舒服，家人是不会打扰远在南京的小妹的。我把车靠边，拨通电话前，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祈求上苍，保佑我母亲平安无事。可当电话那头传来同样是汽车的轰鸣声，传来小妹的已近哭声的语气时，我的心沉到了冰底。小妹的路程比我远一半，我必须让她平静下来，让她安心开车。我尽量控制自己，断断续续的安慰她，我刚刚给家里打过电话，妈妈只是感冒严重，送医院了，“你路上慢些开”，“姐，那你回去不？”“我晚点回，妈妈没事的，路上不要再打电话，一定要慢点开”。撂下电话，我早已泪流满面，可仍在安慰自己：秀娟妹只是说妈妈病了，她的声音还算平静，妈妈不会有事的，前几天给妈打电话，她还问我回家逛会不，得到我的确切回答后，知道我爱吃葱花炒鸡蛋，还安排老爸买了新鲜的大葱，爸爸还特意回了趟老家，取了些我爱吃的干菜。想起这些，我的心稍稍平复些，妈妈没事的，妈妈不会有事的。
直奔县医院门口，远远地看见秀娟妹在和一群人说些什么，妹妹没哭！妹妹脸上没泪！也就是说妈妈没事！忽然间觉得天空好蓝！空气好甜！我快步走向秀娟，妹妹看见我，扑向我，眼神满是绝望，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姐，咱妈在抢救室，我找了教堂的姐妹。”我拥着同样颤抖的妹妹，相互搀扶着向前走。“妈妈怎么了？”“还有呼吸，已经不能说话了”。老爸的头发好像是一下子变白的，眼里满是血丝，弟弟可怜巴巴的挨着爸爸坐着，苍老了许多。老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好像母亲的今天是他造成的。自从母亲得了这个病，八年来，老爸一个人床前床后地伺候着，把关于母亲的一切全部包揽了，我们的老爸，教了一辈子的书，可是名副其实的甩手掌柜，可为了我们姊妹，他硬生生的当了母亲八年的全护！我握紧老爸冰冷的手，多想传递些力量给他！我像是给大家说，又像是安慰自己“没事的，现在医学这样发达，妈妈不会有事的，妈妈会好起来的”。
抢救室外是一个不大的走廊，挤满了焦急等待的家属，空气里弥漫着窒息的沉重。人们或站或蹲，男人沉默地抽烟，女人心事重重，孩子们特别乖巧，安静地坐在妈妈的身边。那晚，我就是其中的一员，我把头埋进怀里，自己拥抱着自己，给自己些力量，给自己些安慰。我在想，只要医生喊妈妈的名字，妈妈就有希望。我们都巴望着自己的家人尽快挪出抢救室，挪进观察室，挪进普通病房，回到我们的身边；我们都盼望着医生的呼叫，盼望听到自己亲人的名字。
那一夜，我们谁都不愿离开，听到医生呼喊，我们齐刷刷地站起来，希望听到的是母亲的名字，希望母亲需要我们送口热水，送碗面汤，哪怕，需要我们送一去小包餐巾纸，送去一句简单的问候。可是可是，我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医生接过张三家人的饭盒，接过李四家人的面包，而我的母亲，再也没有需要我们为她做些什么。
终于熬到探视的时间 ，只允许一个家人进去，我哭求爸爸，让我进去吧，我能叫醒妈妈！我分明的看见，爸爸的眼里，有亮光闪过。
妈妈，我的妈妈，生我养我的妈妈啊，正骨瘦如柴地躺在病床上，双手绑着绳子，口里插着氧气管，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思，只能被动地呼吸。我贴进妈妈的脸，在她耳边呼唤着她，我抚摸着妈妈的头发，多想回到妈妈给我扎辫子的童年，我亲吻着妈妈的脸，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游戏，或者，妈妈是被梦魇。眼睁睁的看着妈妈被病所困，我却无可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妈妈受苦受难，我却不能拯救，我的心被撕成碎片，又被洒上一层盐。我努力想唤醒妈妈的意思，“妈，你要是知道是我，你就眨一下眼睛，”“妈，你要听见我说话，你握一下我的手”“妈，你要是有意识，你动一下嘴，”可是任凭我怎样的努力，我的妈妈，再也没有回应我的千呼万唤，我用牙咬她的手，我用手挖她的脚心，可她只沉醉在她的世界里，不愿醒来。我好像感觉到我们姊妹在大海里航行，忽遇狂风大作，航船失去了方向，冰冷的水拍打着船沿，寒冷的风击透了衣衫，蒙蒙的雾朦胧了视线。茫茫的大海啊，我多想靠岸，却迷失了回家的航线，我多想听见妈妈对我说“孩子，别怕，有我在”；苍天啊，祈求您给我点念想，让妈妈回到我们的身边，苍天啊，祈求您多给我们些时间，让妈妈把健康还原。
就是那个夜晚
灵车缓缓驶离了医院
我们围跪在妈妈的身边
告诉她到了北关
到了她和爸爸共同的母校
到了沙窝店
离家的路程只是十里间
对于我们
却是从家到太阳的遥远
一路上我拉着妈妈的手
一如小时候她牵着我们
走过每一个四季
走向下一个明天。
妈妈呀，
您可知道，
近在咫尺，
远在天涯是多痛的痛啊！
就是那个春天
太阳有些腼腆
阳光有些躲闪
天气刚要变暖
就是那个春天
雁在低空盘旋
寒风还在缠绵
寒气还在弥漫
妈妈松开了拉着我们的手，
带着不舍，
带着挂牵，
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开启了新的章篇
是的，
妈妈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那里四季如春，
没有疾病，
没有灾难；
那里风光无限，
没有辛苦，
没有忧患
那里花好月圆，
那里灯火阑珊
就是那个春天
妈妈越走越远
走出了我们的牵绊
走出了我们的视线
走进了百花丛里
走进了另一个烂漫的春天。
妈妈写得一手好字，有一肚子的学问，是那个年代不可多得的才女，可为了我们，为了让老爸安心教学，我的妈妈，用一米五二的身高，用四十五公斤的体重，扛起了我们的家。
妈妈呀，您辜负了满肚子的学问，您对不起您的才华！妈妈，您本应该是展翅的凤凰，您本应该是翱翔的雄鹰，可您放弃了您的梦想；在田间，在地头，在灶台；在黎明，在午后，在深夜；在我幼年的记忆里，妈妈是不用休息的，一早起床，锅里都会放着妈妈做好的早饭，再晚的夜里，妈妈的床前，永远闪动着那微弱的煤油灯光。妈妈，您也知道健康的重要，您也想停下匆忙的脚步，您也想哪怕可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未成年的我们，一家人的口粮，您只能揉揉累得变了型的手指，啪啪酸疼的肩膀，您必须和年轻人一样，让锄头飞舞，让脚步匆忙，让汗水流淌，把青春埋葬。。。妈妈呀，年轻人累了有妈妈做饭，病了有妈妈疼爱，而您，只有等着吃饭的我们，还有等您手洗的衣裳。。。在日复一日的劳作里，在成年累月的日子里，在夜以继日的油灯前，您都在负重前行，您都在风雨兼程，终于熬到我们懂事了，长大了，有盼头了 ，您却病倒了。
苦日子过完了
妈妈老了
好日子来到了
妈妈离开了家
妈妈，
我知道您的心
就像蓄满雨的云
轻轻地触碰
就会大雨倾盆
妈妈，
我知道
您也有飞扬的青春
您也曾壮志凌云
您也有美好的向往
您也有不屈的灵魂
您的身边，
一直珍藏着一张照片，
那是如花的岁月，
您和同学的合影
照片上的您
齐耳的短发
纯真的眼神
上扬的嘴唇
满满的自信
这张照片
定格着如梦的岁月
浓缩了似幻的年轮
诉说着曾经的美好
勾描着懵懂的青春
安抚着沧桑的岁月里
您千孔百疮的心
自从母亲走后，我相信了世间有灵魂的存在。每一个思念的夜里，母亲都会来到我的身边，她满含柔情，她侃侃而谈，她披着小妹买的绿色的羽绒大衣，戴着弟妹买的镶着花边的帽子，穿着秀娟买的软底棉靴，拿着我送给她的手机，翻开那个皮子已经很旧的电话本，认真的记着我们姊妹的电话。母亲戴着老花镜，母亲用口水沾了沾手指，翻开下一页的动作，母亲轻柔地唠叨着手机号码的声音，母亲温和的脸，慈爱的眼神，都是那样真实，那样亲切，那样栩栩如生。我望向母亲的脸，她笑容可掬，我望向母亲的眼，她满含笑意，我望向母亲的手，她奋笔疾书，我想努力睁开眼，拉住母亲的手再不让她走远，我又想不要醒来，就这样偎依在她的身边。
我真的好希望，就这样偎依在母亲的身边，永远都不要醒来。
靳凯，1967年生人，淮阳县安岭乡小靳楼村，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曾在《中国诗歌网》上发布《问天》、《乡情》、《秋思》等三十多首诗歌
我不是美酒，也能让人心醉，我不是玫瑰，也能浪漫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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