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

他晚上回到家，还是一如既往的累。因为飞船引擎需要加紧开发，他作为一名工程师，已经连着加班好几个月了。今天只是这无数加班日子中的普通一日。

他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那几乎没有一颗星星的星空。他还依稀记得他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航天火箭发射的场景：一条金属的巨龙，喷着火焰，向未知的远方奔去。那时的他感到说不出来的激动，那天的晚上的星光似乎分外绚烂。现在呢？人类开始在火星上建设基地，超级大国都在为争夺太空利益而明争暗斗；理论物理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突破，而科学家和工程师们正努力将它们变为现实；媒体正日复一日地报道着人类的美妙太空梦，许多人更是幻想着柯伊伯带，甚至是奥尔特星云之外的无限可能……

“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妙了，不是吗？”他这么想。许多思绪无意识地从他脑中浮现。他也不细细思考，只是任凭他们穿过他的思想，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涟漪。他喜欢这样“冥想”，认为这能镇静他那浮躁的心，舒缓他紧绷的工作神经。他依旧看着幽暗的星空——可今天的星空，似乎有些不同……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便发觉睡神从他精神的四面八方袭来——他没能抵抗一下，就陷入了梦乡。梦里，他发现他周围是浩瀚的宇宙，而他自己则悬浮在空中；他又看见一个人正迎面走来：这个人步履虽慢却十分坚定，仿佛是一位无上的君王、世界的永恒之主；这个人身着古希腊风格的袍子，一副英俊却看不出不是欧洲人还是亚洲人的面容；这个人的目光炯炯有神，却不咄咄逼人……他被这散发着柔和光芒的人给镇住了——他是谁？

“我是神。”这个人说。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神？”

“没错。我不是上帝，不是真主，不是佛祖。我是神。”

“可神是不存在的。”他对“神”说道。他想，千百年来人类在科学道路上的探索已经证明了有神论的可笑与荒谬。“神”是虚幻的，而人类终将主宰自然……

“你说的‘神’，难道不是你们自己臆想出来的概念吗？一神论也好，多神论也好，图腾崇拜也好，不过是你们自己蒙蔽自己的工具，只为了向变幻无常的大自然讨一点好处。你们现在了解了大自然的脾气，自然就把那一套唬人的把戏弃之不用。但是，我口中的‘神’，不是你们心中的‘神’——抛开你们已经固化在脑中的概念去解释一个新事物，是多么的困难！我是神，也是造物主：我创造了这个宇宙，也创造了你们！但是，我却没有想到你们会变得狂妄、无知、且自我到如此地步。我也只能以你们的面貌来见你，不然你根本无法理解我的存在！

“你知道我们正身处何处吗？这就是你们眼里看的，口中说的宇宙。它可是我的杰作啊。大到星系，小到粒子，都是最完美的设计。那些重元素是怎么产生的？它的产生几率极小，而为了制造出它，需要对爆炸精心调控。而你们所在的生命摇篮——地球——则是我花了无数时间为生命量身定制的。听起来很酷，对吗？等一切都安排妥当过后，我便放手不管了，宇宙会像一个程序一样精确运行。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可能出现的生命——我倒很想看看，如果有生命，它们，也就是你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起初我看到的都是些毫无趣味的微小生命体。过了一会儿——你们那里大概叫做三四十亿年吧——就出现了你们。我一开始也认为这是一种不足为奇的普通生命，但你们的所作所为确实令我惊讶：世界性迁移、大规模物种灭绝、森严的社会阶级、有条不紊的生产作业；以及对整个宇宙做出的种种解释，尽管它们似乎都十分幼稚。但是我还发现了一点：缺少干预的你们太贪婪了，简直欲壑难填。不过，我决定放任你们自己发展——我倒要看看，我的孩子们究竟能到达怎样的高度？

“但你们真的让我感到寒心。你们的科学对于宇宙的解释正逐步进入正轨，可愚昧仍然大行其道；你们口口声声说着公平正义，却在背地里行多少肮脏之事。更可笑的是，你们还打算征服大自然，征服宇宙！你们在规划自己的宏图大业之前，先好好看看自己吧——别辜负了我那么多时间的周密计算，别让你们的污浊污染了我美丽的作品！”

“可我们能办到，对吗？”他对“神”说道。这次的声音颤抖着。

“没错。……”“神”沉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神”又开始说话：“我本来可以轻易将你们，连同你们的欲望和种种罪恶一起毁灭——但我不想这么做。任何母亲或是父亲，哪怕是对自己最顽劣的子女，都会有爱。而你们是我的孩子。不过，你们的事情需要你们自己去解决，不要去求别人——也别求我。我不是你们心中的‘神’，你们应当信奉你们自己——用你们自己的血与泪洗去你们的恶，用你们自己的力量去尝试改变命运。‘神’其实是存在着的，但它又不存在……”说罢，“神”开始渐渐消失。

“喂，等下！你是谁？你究竟是不是神？”他朝着“神”的方向竭力喊着，可他的声音穿过的只是虚无，最后消失在途中。喊罢，他发现周围的星辰正黯淡下来，而他开始有了下坠感——他不断的吼叫着，试图抓住什么，然而这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他所见的只有一片黑暗的虚空，而黑暗也在慢慢消失，只剩下什么都没有的虚空……

他醒来了。真奇怪，刚才那觉睡得真香，这可是他最近在没吃安眠药的情况下睡得最好的一场觉了。他看了看钟，不过过了半小时。紧接着，他习惯性的将视线投向星空——星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几颗星星。可是，那星空中却出现了一颗明亮的星——他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这颗星。

他看到那颗星后，瞬间想起了什么。他仿佛再一次看到了“神”那深邃的眼睛。

【推荐语】本文极富想象力，以“神”的口吻讽刺了人类对自然无恶不作的行径和征服自然的妄想。（卢靖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