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地瓜芽

——农村记忆100系列

我们村属于丘陵地带，生产队集体经营管理的时候，一半多的土地栽地瓜。地瓜和地瓜干是社员的主要口粮，约占每年总口粮的三分之二，栽种好春夏两季的地瓜是生产队的主要任务。

栽地瓜需要地瓜秧苗，在没建回笼火炕之前，生产队都是把地瓜分到农户，让农户腾出热炕头来育地瓜秧苗，我们习惯上称生地瓜芽。

生地瓜芽需要地瓜种，生产队每年霜降前将麦茬地瓜从地里刨出来，装到地瓜井子里。到来年开春组织人力拿上来，选出没毛病的，分给各农户，在火炕上育苗。按斤数收地瓜秧，一般是每10斤地瓜交400棵地瓜秧。每家分40到50斤地瓜，一般都凑个整，交地瓜秧的时候好算账。

我家的炕比较大，每年都要50斤地瓜种，生的地瓜秧早早完成，剩下的可以拿到集市上卖钱，还能赚个十块八块的。生芽的地瓜有些也没坏，煮熟了人还可以吃，其他大部分是喂猪的好饲料。

从生产队里领回地瓜后，母亲单个再挑一遍，大个的挑出来，有坏瘢眼的选出来。然后把我们自家的长得比较周正的放上，这样生出的地瓜秧匀合，壮实，没有烂根，结地瓜也多。

我们家有一张敦实的床，放在房间的北面，生地瓜芽的时候，母亲就把被褥收拾到床上。父亲负责收拾火炕，他用笤帚打扫干净后，就在炕的四边立上一圈土墼，然后装上20公分的营养土，摊平后准备把地瓜栽进去。

栽地瓜要细心，看准了发芽的一头朝上，千万不要倒着栽，否则这颗地瓜就废了，地瓜秧先向下长，再弯着返上来就没劲了。

父亲拿一块木板放在细土上，两只脚踏在木板上，用粪筐盛着地瓜，一个一个地用手栽到土里，栽几行就撒上一些细土。父亲挪动着木板逐渐地往后倒，直到全部栽完为止。这时再看满炕的地瓜，一排排的很整齐，犹如威武雄壮的秦朝兵马俑，还像一幅细腻的沙盘雕塑，壮观又好看。

父亲下了炕，卷了一支烟吸着，休息了一会儿。

然后用盆子盛着沙，站在炕沿上，用手一把一把地将沙撒在地瓜上，直到全部盖住地瓜为止。然后用水筲盛着水，用葫芦瓢舀着泼到沙上。泼完一遍后，有些沙蛰落下去，露出了地瓜头，父亲就拿起沙再撒一遍，不使地瓜露在外面。最后，用浸湿的一条破毯子盖上，又抱上一些软乎草盖在毯子上，草上面放上炕席，再压上两根长木头。

收拾利索就行了，只等着出地瓜芽了。

母亲知道生地瓜芽需要温度，就尽量多蒸干粮煮地瓜，做完饭后再向锅底的灶膛里添几块木头，并把锅灶门用砖头堵上，保持炕上吸收更多的温度。

火炕需要温度，但不能超过限度。当时也没有温度计，只能用手测温度，最好是保持温度平衡，不能忽冷忽热，否则影响地瓜正常发芽。有一年，我的邻居范志海家，他母亲烧火过多，把靠锅台近的那一大片地瓜煮熟了，地瓜很多烂在炕上。出的地瓜秧完不成任务，花钱买着给补上，我家还支援他家800多棵地瓜秧。

我母亲能掌握地瓜的出芽规律，能掌握地瓜生芽的火候，在发芽之前保持温度的连续性、稳定性，年年秧的苗又齐整又茂盛。

秧上地瓜后10来天，母亲把盖在地瓜上的席子软草都拿下来，就会看到地瓜池里鼓起了沙土，露出了新鲜的嫩黄色的小芽尖尖，棵棵小生命争相探出头，观看欣赏这新鲜美好的世界。母亲拿着两根杆子，搭在南窗台和北面的地瓜池子边上，上面又盖上炕席，害怕闪着它们。

从此以后，我有空就掀开席子看看新鲜地瓜芽，还学着父亲的样子为它们加水，盼望着地瓜芽快快成长。眼看着地瓜芽出满了炕池，天气也转向暖和，父亲让我把南窗的窗棂纸撕开几道，好让温暖的春风进来。几天后，地瓜秧由嫩黄变成浓绿色，一片茁壮成长的样子。

又长了十几天，大约就是五一前后，生产队就开始栽地瓜，队长看看谁家的地瓜秧长得好，就让谁家先拔下来交到队里。我家长得好，年年都是第一批拔地瓜秧。

拔地瓜芽也不能随便，要一棵一棵地轻轻地往外拔。父亲拔地瓜芽的时候，都是半蹲在炕沿上，弓着腰，一棵一棵地拔出来。够不着的地方，就在炕沿上搁上一个凳子，在横着担上一块长木板，蹲在木板上拔。

父亲在拔地瓜芽之前，都是用凉水洗洗手，防止手掌温度高影响其他正在长的小地瓜苗。父亲每拔50棵就递给我，我再拿着送给母亲，母亲用剪子把毛须根剪掉，用一根浸湿的麦秆草捆起来，小心地放到筐子里。等拔完整理好后，我就挎着筐子送到生产队里去。

每次拔完地瓜芽后，父亲都是再用葫芦瓢泼上一遍水，再住五六天就又长起来，然后再拔下来交到队里，三四次就完成任务。

后来，各大队推行回笼火炕，集体培育地瓜秧苗，各家各户再不用在炕上生地瓜芽了。我担任生产队里的物资保管员，负责领导队里的老娘们儿干活，和她们一起成功地建起队里的第一个回笼火炕。培育出的地瓜芽苗齐苗壮，除满足了队里的秧苗需求外，还剩下很多，到集市上卖了200多元钱，挣回烧火炕买煤的钱。

回笼火炕是我的得意之作，我在里面住了一个多月，昼夜都守在那里，看着炉火，测着温度，做着记录，使火炕没受到一点损失，受到大队干部的表扬。

我们队里有一个傻子老六，比我小几岁，家里也不管，他就跟着我烧火炕，主要想吃我用炉子烤的地瓜。我每天晚上到仓库里拿几个生地瓜放在炉灶里，第二天就烤熟了，我们两个分着吃。他吃起烤地瓜来也不痴了，还知道剥着皮吹吹吃。他吃了我烤的地瓜后，倒是很听话，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拿煤饼子，抱引火草，帮着添煤，倒炉灰，样样都干得挺好。

后来干脆回家拿饼子咸菜来烤着吃，我倒出空来看小说或者干点别的。夜间他也不回家，在回笼火炕地窖里和我作伴。他母亲知道他跟着我，也就放心了，还经常给我们送点好吃的，好像我是痴死似的。

第二年我考学走了，每次回到家，他只要看到我，总是很热情地到我跟前，有说不出的高兴。我总是对他很友好，摸出烟给他抽，亲自给他点上，他本来不会吸烟，却有一种很满足的样子。

栽麦茬地瓜不用秧地瓜苗，而是先打起地瓜垄来。等下了雨，就从春地瓜秧上剪下来，一节一节地直接踩到垄上就行。等把地锄过来，气温也高，很快就长起来，结的地瓜既是口粮又是下年的地瓜种。

作者：李振喜

◆李振喜：抠截留猴——童年记忆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