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药铜钿交电费

前天晚上溜达过雕塑广场，听见一个广场舞大妈在说：“宁可把钱交给供电局，也不送给医院……买药铜钿交电费。”她的意思是，夏天老年人要舍得开空调，否则体弱者容易中暑生病。2022年苏州连续高温47天，让很多老年人印象深刻。我同意她的观点，边走边想没有空调的年代，人们是怎样用电的？

四十多年前的夏天夜晚，我最怕跑腿去百忍堂，家里停电了，邻居家的灯还亮着，要喊舅舅来抢修。舅舅插队回城后，进建材厂做了电工，接到求援指令，赶紧放下纳凉的蒲扇，拎起工具和手电筒，一路快跑来救急。看他从西门大街156号的总电表查起，左手执电筒照亮，右手拿电笔东戳戳、西戳戳，接着到隔壁158号的楼板下，继续同样的动作……一通忙乱后，我家的电灯亮了，而舅舅就像刚从河里捞起来的一样，浑身湿透、脸也花了。小时候看不懂他的操作，工作后才明白，原来很简单。

当年西门大街156、158、160号及后面大院里的9户人家合用一块总电表，156号墙门间过道内、楼板下的一块木板上，装着机械式电表、黑胶木闸刀和瓷盒保险丝（俗称“烂铅”），这三样脏兮兮的设备属于院户共有，如果发生故障，大家都有义务去维修。还有一把乱糟糟、通往各家的电线，才是自己安装、自己维护。如果是进户线羊角熔断了，就要报修，事关外线、带电作业，不能自己动手。

物质匮乏的年代，电气设备格外金贵。九几年我帮朋友的老宅换电线，从墙门间的电表到第三进的他家，三十多米长的进线，竟然有两个接头，三段电线分别是单芯线、花线和铝线，我用斜口钳全部剪断，抽下来让他卖废品。新换的2.5平方双拼线，用尼龙线卡固定，原来固定单股电线用的白料（两小块白瓷），我用榔头砸掉了几个，突然觉得有点无聊，就让剩下的留在了原处。

当年我家停电的原因，不是保险丝熔断，就是电线接头松了，具体操作技术可以讲三天。九几年帮朋友家救急，三下五除二就排除了故障，旁观者中有人刁噱噱地说：“看不出这位小胖师傅水平倒是蛮高的啊！”我觉得味道不对，就问：“你也懂电？”他甩了甩额头上的几屡头发，脸色得意洋洋：“几十年老电工了！”我问：“那你有没有接过24芯电缆，在控制屏上几百、上千个线头中查故障？”他一愣：“你说的啥？”听不懂就不解释，我是超级电工。

大院户内部线路长，电线质量差，接头多、接触电阻增大，后果就是电能损耗大、电压不稳定，甚至引发火灾，因此合用电表的收费是个大麻烦。电费必须按时交纳，否则抄表工用老虎钳一夹，大家都不要用电了。例如某月总表抄见50度电，而各家分表总共抄到40度电，差额就要按比例分摊。像我家楼上的哑巴，一个人一间房里一盏小电灯，一个月也用不满一度电，向他收电费还要手舞足蹈、各种比划，因此没人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只能各家轮流收。但是各家的条件、能力、威信不一样，有的人愿意吃点小亏，于是收得风平浪静；有的人斤斤计较，于是吵得惊天动地。

当年居（农）民用电都用于照明，因此各家用电量都很小。改革开放以后，电风扇、黑白电视机、电冰箱、电饭煲才逐渐进入常熟人家。空调普及始于九十年代后期，城乡生活照明用电量自此快速上升。

据《常熟市志》记载，1979年常熟县总用电量17204万千瓦时，其中农业4691万千瓦时、工业12128万千瓦时、其他385万千瓦时。其他用电包括商业、机关、学校、医院等单位用电和民用电，因此民用电年人均可能用不到1度。1979年，常熟城镇职工平均工资598.4元、农民人均收入181.9元，城区生活照明电价0.165元/千瓦时，由于城乡电力管理体制不同，农村电费收缴混乱，照明电价普遍高于城区一到两倍。

当年人均用电量低，是因为没有家家通电，农村还有很多人家用煤油灯（老好婆称为“洋灯”）照明，供销社里最浓烈的味道就来自煤油桶。曾听过某人吹嘘，小时候家里穷，装不起电灯，晚上只能点蜡烛，后来书包翻身……其实当年的蜡烛，也不便宜，还不耐烧。如果他说用油盏头，我倒会相信，见过玻璃瓶、棉纱线、菜油组成的小油灯，点燃后灯火如豆、青烟袅袅。

当年我家唯一、圆形黑胶木、两个孔的插座是台灯专用，家用电器只有电灯，还有用电池的收音机和电筒。晚上各家屋里的灯光都很昏暗，极少有人家舍得用40瓦日光灯，因为加上镇流器耗电，功率会超过50瓦；大部分人家用25瓦、15瓦白炽灯，还有用8瓦、5瓦、甚至3瓦蜡烛灯，用老好婆的话说：“有点亮头就可以了，总归比洋灯亮。”

当年电气设备比较简陋，绝缘材料主要是胶木、橡胶、陶瓷、塑料等，使用时间稍长，绝缘层就会老化，或是由于受潮、脏污降低绝缘性能，极易引发触电伤亡事故。1970—1988年，常熟农村触电死亡101人。1977年，常熟县成立“三电办”，统一协调计划用电、节约用电和安全用电工作。在空调普及前，“三电办”新增一项职能——办理空调使用许可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