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我是父母的五儿。那时人均寿不过35，因此 不曾见过爷爷奶奶姥爷姥姥。
同样，父亲在五弟兄中最小，也未见过爷爷奶奶姥爷姥姥。
由此，父子两没有能享受到来自祖辈的宠爱和温情，唯有母亲最亲。
我的奶奶、父亲的母亲身材矮小瘦弱，却有一颗强大的心脏。爷爷去世早，留下五儿一女和两儿媳妇。一个家庭中失去了顶梁柱，真要树倒猢狲散。大伯二伯不担当，在媳妇的戳掇下，反而吵着闹着要分家。左邻右舍都以为这家要散了，群龙无首，一个女人咋能控制了这些虎背熊腰的儿子。你想错了，奶奶并没有被咋咋呼呼的气势吓倒。她想通了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干脆打发大儿子去搬来了老舅爷，三下五除二把家分了。从此，半大不小的仨儿一女在她的统帅下开始了漫漫的征程。
1923年，父亲24岁。此时的奶奶已五十多岁，经年累月的折腾，再也撑不住这个家了。私下里酝酿把小儿子招赘出去，且物色了一户殷实人家。谁知与儿商量，一蹦三尺高，赌咒发誓，宁愿打光棍也不从命。奶奶没了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传到邻村一女子耳朵后，表示不要彩礼愿嫁老五。奶奶不信！这个女子便是我的母亲，她比父亲整整小八岁。
奶奶没想到金蛋就这样砸到了自家的头上，由此心里特喜欢母亲。从此，奶奶便与小儿子儿媳生活在一起。奶奶视母亲为自家闺女；母亲视奶奶为亲娘，尊重有加，母女相依。
1925年，父亲的姐姐、我的姑姑突然病死，奶奶伤透了心。姑姑是她最后的寄托。她打算如果晚年儿子靠不住还指望闺女呢，谁想白发送黑发？但人死不能复活，奶奶便决定把外孙女接到身边，她不愿小小年纪的孩子在后娘手下受委屈。从此，困顿的三口之家中又平添了一个八岁小姑娘。对于奶奶的决定母亲没吭一声，默默地接受了。他们此时还没有自己的孩子。
1937年，奶奶走了。父亲特意在坟头移栽了一颗柏树，竟奇迹般地活了。
1946年，三十八岁的母亲当了婆婆。这一年华北区政府第一次在解放区征兵。条件是凡家中有两个以上男丁必出一。此时刘家已有三丁。按年龄，老大19岁，老二16岁，老三10岁。老大当属首推。可父亲有他的心思。他想让老二去。大儿子在村当着民兵队长，已扛起了门市，且找了对象。10月初，老二参军，当了一名解放军战士。母亲哭着送走二儿后，硬要大儿子完婚。经过紧锣密鼓的筹措，年底老大成了家。
1947年9月，我来到了这个家庭。落地又是男孩儿，本不合父母的心意。早在四年前的1943年春天，晋城爆发了罕见的蝗灾。父亲无奈把四儿送了人。母亲大病一场。给我取名时，父亲耿耿于怀，让我还原了四哥的名字。母亲产后的第二年，大嫂生了一女婴。婆媳两同时奶孩子，在当年的农村不稀罕。母亲一门心思想再生个女儿。她坚信自己定会象婆婆样连生数胎男孩儿后也会生一个女孩。这个愿望实现了。1951年正月，小妹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奶奶为刘家生了五儿一女，母亲也生了五儿一女。
1950年清明后的一天上午，父兄们忙于担送茅粪。我家院子西南角有一厕所，修着门洞，没上门。9点多，大嫂突然想起女儿，问婆婆，母亲说没见。由此里外院喊着叫着寻找，遍寻不见。全家乱成一团。谁也没想到孩子掉茅坑里了。还是母亲上厕所发现了那只小手。这件事对母亲打击太大了。她把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她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地骂自己没有看好孙女，才铸成了今日之错。从此，孙女小月的不幸让母亲陷入深深的内疚，在大嫂面前留下了永久的亏欠。9月，大嫂生了一男婴。
1954年三哥结婚了。对象是本村的。他们两是在冶底读高小时建立的感情。对于这桩婚事，母亲做的主。至今80多岁的三嫂还记着婆婆对她的好。同年，离家近十年的二哥突然回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二哥。他长我17岁。初次见面，高兴的用双手卡在我的腰间转了几个圈。二哥是去山东出差顺便回来的。他现在是云南省驻军某部的一名指导员。时年25岁。父母怕他在外找对象，张罗着四处打听。有人介绍本院南屋的女儿。两人年龄属相都符彼此也没意见，唯母亲不愿与她娘搁亲家。事起突然，二哥的婚事遗憾搁浅。事后，母亲说她倒贴咱家也不愿意！说曾经向她家借了二斗谷子，言明秋后偿还。但当年歉收。南屋老婆逼得非还不可，没办法，只好让父亲去舅家背了二斗谷子。母亲说死了也忘不掉这件事。由此，我更对母亲有了深沉的认识。
1957年正月，三嫂坐月子。她诞下一女婴。大嫂已有两男一女。此时，全家从早到晚几吗喊叫闹哄哄的六个孩子中，我虚岁十一，大侄子8岁、小妹7岁、大侄女6岁、二侄子4岁、二侄女1岁。除大哥三哥外，家中里里外外包括十口人的饭食全靠母亲操持。
腊八节刚过，母亲就划算推磨的事宜。当时的农村，有磨有碾的主儿就那么几家。使用别人的碾磨需要提前打招呼，尤其是腊月这段日子。母亲象往年一样，早早备好了麦子谷物，时刻准备推磨上碾。父亲闲不住，他有自己的事。每天早出晚归为农业社百斤畜粪记10分工而奔波。唯有我是母亲的丫头，任她吆喝。
十三晚上，这是第三天了。我埋怨母亲为什么一直不叫两个嫂嫂来帮忙，她斥我不懂事。我心有忿，只扶棍不出力，难为母亲。夜深了，累得筋疲力尽的母子两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坑坑洼洼的回家路上。到家后扔下家什，嘟囔着饿了，母亲二话不说，又摸黑到院子东南角堆煤的地方（背阴处）拿回腊八剩的粥加热让我吃。
第二天，母亲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揉着惺忪的眼睛，只见母亲正跪在用玉米叶子扭编的垫子上扫地，脸色痛苦。她让我快快起床去告诉父亲她肚子痛的厉害。我知道父亲每日都在村西南的石圪节窑上拾畜粪。父亲得知后顾不了我，一路跑了回来。当日请了乡下郎中，喝了两次中药仍止不了疼。想着大儿子在县城，连夜把本家的四个侄子叫来，让他们抬着进了城。事不凑巧。白天去南坪乡代销点找三哥，三哥去南村进货了；平日很少进城的四个庄稼汉紧走慢跑累得气喘吁吁，黎明时分来到了城门脚下。三哥去找大哥，好不容易叫开新华书店的大门，告知去高都下乡了。可怜的母亲此时疼的已说不出话。医生接诊后，什么病都没搞清。第二天，母亲稀里糊涂地死在了医院。三天后，被囚在村西庙旁的地塄后，整整十八年。1974年父亲去世后，才一块儿入了祖坟。
几十年后，堂姐与表姐谈到母亲，齐口说五婶五舅妈人缘好能干，贤惠善良，待人热情。表姐说刚到姥姥家，姥姥让她晚上作伴，舅妈让同她睡。她怕晚上起夜影响姥姥休息。每次洗了脚都要给我裹足。舅妈串门总把我带上作伴。她有一手针线活，过年蒸的膜又白又好，猪呀羊啊蒸出许多花样。后来我给别人蒸各种各样的食品，都是跟舅妈学的。姥姥急性子，泼辣，敢说敢骂。一次，我不小心摔了一碗饭。姥姥骂了一通。我哭了。舅妈赶紧拉着我的手来到院子里安慰。只等不哭了，又给我盛了饭端到手里，然后去收拾碎片和饭渣。在舅妈身边八年，16岁出嫁，嫁的男人也是舅妈介绍的邻居。她把我真正当成了自己的闺女，留在身边好在以后老了伺候她。
时光荏苒。 如今，堂姐、表姐都已故去。她们的话我深信不疑。已是七十多岁的我，仍时常想起可怜的母亲。好人不长寿。她走得太早了。她没有等到小儿子长大成家，更没有等到一心主意非要生个女儿将来为她临终哭路的那一天。说一千道一万，一切都是空的。但我还是要对生养我的母亲说声“谢谢”！。尽管在她身边只有短短十年，但良好的基因和诸多品质却深深地影响了我一生。如果说我在后来的人生路上能与人为善富有同情心；如果说我参加工作后能任劳任怨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如果说能妥善处理四个子女两个儿媳女婿间的关系，和睦相处，彼此尊重，不可否认皆缘于母亲潜移默化言传身教的结果。
生前未能尽孝，而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文字来表达对母亲的感谢。我曾在不同时期写了《回忆母亲》和《母亲》二文，至今仍感言犹未尽。子年宅家避疫，趁朽木之躯尚能键盘敲击特又撰写此文，再表寸心。纵穷尽键盘之字母，也难报慈母之恩德。（2020·2·27）
图片：网 络 文章：刘光元 排版：赵泽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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