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老 妻
一天上午，妻在整理衣服时发现口袋里有一块巴掌大且揉搓折叠的纸片。显然此物打入冷宫不知有多长时日了。像发生这类事情对她来说并不多见，更不是她的习惯。她是一个爱干净的女人。可恰恰这块邹巴巴散发着油墨气息的纸片却深藏在她的衣袋里，实属不该。她也感到奇怪，急忙掀开纸片一瞧，竟是自己抄写的四句短诗，兴奋的激动不已。不知哪来的勇气，平生第一次像捧着滚烫的心脏似的来到丈夫面前，腼腆地说：“不知甚时抄的，你看看吧。”
此时我正在键盘上驰骋，听之不以为然，顺势接过瞄了一眼，竟惊异地抬头望着她，半天没言语。愣过神后问她在哪抄的，她笑而不答。显然当时的情景何处所为都已记不起来了。
短短四行26个字，我不由得扫描了数遍。心头一热，便投以感激之情地望着她。我们结婚五十多年了。像这种表达方式实属首次。有歌云：“月亮代表我的心”。尽管该诗抄自别人，但足以代表她的心。怎么也想不到五十多年后她竟然以此种方式把深藏心中五十多年的“情爱”竟如此表露出来。不由得感到愧疚。顿觉得自己就是鲁迅先生作品中的“小我”。在她的心目中，她时常以我有文化而自卑。尽管心智很高，在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中学到不少新词语新概念，但很少在我面前显摆。时至今日我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赵树理说家乡的年轻人多是先结婚后恋爱。我们属于这一类但非“后恋爱”而是“后冷待”。媒酌之言，相互看中，便入洞房，从此一家。不像现在的小青年相处几年十多年才成婚。可我们也并非闪婚。结婚在人生中那是很慎重的终身大事。可以说那个年代离婚是很丢人的，不管怨男方还是女方。我俩都是农民的后代，从小生活在农村。我只是比她多读了6年书，高中毕业。为了这个家庭，从此一块生活拼搏。
往事不堪回首，今昔不可同日而语。
60年代末期我们成的家。那个年代在农村谁也不笑话谁，都是凑凑糊糊办的事。院子隅角支一口老锅，弄一顿汤饸饹，也就蛮不错了。饸饹用的面也非全麦面，掺夹着豌豆粉（据说从湖北进的）。这还都是父亲咬着牙努气巴力硬撑的。婚后，妻楼上下一转溜，脸色顿时沉了。她和姨妈说：“缸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就是一个空名儿。”说的一点不错。当时我家就是一个空名，名声在外。母亲去世早，父女仨相依为命。生产队分的口粮能凑乎不饿肚子就烧高香了，哪还能结余？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我心里非常清楚。她之所以嫁给我，当然也有自己的优势。弟兄四人都在外工作，在方圆邻近的乡村肯定不多啊。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身在乡下的女孩儿，刚到婚龄就被家人催着订婚或结婚，多是为了减轻负担或为儿子考虑。她来到我家，上场就四处乞借食粮，难为她了。心中时有空手套狼、行骗之嫌疑。不过还好，她发现我每次在家总是郁郁寡言，得知原因后，竟显得十分淡定，反劝我谁家不贷账，慢慢还吧，并向我说她不论嫁给谁都没有想过离婚。听了好感动。
婚后我们与父亲生活在一起。如何让老人安享晚年，是我们这个大家庭和众儿女最关心的事情。也是我在婚前选择对象时哥哥们的最大考量。1974年父亲去世，与我一家共同生活了6年。自古婆媳关系最难处，处得好的凤毛麟角。妻也是受苦人，两月丧父，12岁去母，童年非常不幸，而我10岁丧母，两个人犹如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嫁我后，面对年已70岁的老公公，视如亲生父亲。日常生活中，她很重视老人的这碗饭。我不在家，每次吃饭时，先给老人舀饭后，才轮到子女。老人牙齿不好，硬的食物咬不动，她会处处留心。我在的单位每星期六中午都要改善生活，我坚持在大灶给老人买点吃的带回去。父亲也摸到了这一规律。每到这天下午就带着七孙子坐在大街的石头上等待。他会说：”走，等你爸爸去。他会给我们带好吃的回来。“我带回的油膜馒头，她都会加工成饼丝，重新卤一卤，软软的可口又香，老人很受用。由于精心照顾赢得了父亲的赞许。临终时当着哥哥们的面竟夸赞她，给了她很大的面子，令我十分欣慰。
她脾气急，但心细如丝。我们在老家生活了十年。十年间，我只有在星期六下班后很晚才能到家，星期一早上就得走。在家一天时间，几乎帮不了什么忙。每离家时，她总会深情地望着我，轻轻地嘱我“慢点”，一直目送出了大门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一切尽在不言中，我都能感受到。有了爱，总会用各种行动表现出来。虽没城里人浪漫，但这确确实实是发自内心的真情表露，情深似海。
进城后，一家人又生活在了一起。每晚吃饭时，即便饭已做好了，也要等我回来。她总是给我先舀了一碗稠的，让孩子送到面前，才轮到孩子们吃饭。我的孩子从小到大很少感冒，更没有住过医院。即便夜里发烧，无论何时，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爬起来喂药，及时采取措施，加以控制。可以说孩子从小到大我没有担心过。无论从吃穿到学习生病，都是她一手关照的。几十年了，我的衣服几乎都是她洗的。有了洗衣机后，内衣仍坚持手洗。磨肥皂洗衣粉，把手泡的肿胀也不在乎。有时我们一块看电视时，屏幕上出现年青人求爱或下跪或献花，她笑着说咱不会浪漫，其实彼此心心相印，何许什么形式？即便拥抱或接吻，还觉得不自在呐！
妻爱干净，可偏偏嫁了个不讲究的男人。为此常常会因为替洗衣服而生气。她追求完美，虽不同意她的一些做法，但阻止不了。她一生没有什么爱好，虽知道知识重要，但不读书。唯有一次看到《中国电视报》上的一篇文章，视为珍宝，专门剪下来反复阅读并照着说法锻炼身体，终生坚持不懈，受益无穷。管理家务百分百合格。接人待物，不卑不亢。我家是大家庭。她踏进门槛，就有人喊婶婶，三年后就当了四奶奶。年龄小辈分大。没有一点素质，端不稳这个角色，就会被人小看。在农村，妯娌间彼此相轻嫉妒的现象很普遍。但这一切与她无缘。穷人的孩子当家早，缘于早年丧母被逼锻炼的结果。家务活对她更是小菜一碟。制作孩子的衣服鞋子，家常便饭，样样拿得起。即便令大多数妇女发愁的活儿如蒸人口馍等，甚至帮邻居家煮麻糖，常常会看到她的身影。
我手术后，陪我六赴省城复查。每次必带电饭锅，为的是凌晨熬粥，少吃多餐。为提高免疫力，催我多吃果蔬。她常常说：”这个苹果不酸，我尝了。你能吃”；夏天，麦黄杏一上市，她会说：”我尝了不酸，特意少买了点，你尝尝，好吃我再去买。”每逢听到这般话语，我心里总是暖融融的。现在好了，我会笑着说：“谢谢。”她虽然不回应，但我知道她内心一定很高兴。夫妇两相依为命已经走过了五十多个春秋。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幸运。时光无言似水流，平平淡淡便是真。“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未来的路上，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会倍加珍惜。执子之手，白头偕老；远方和诗在等着我们。我们也期待着那一天。
无言常对老妻急
华发方知情深深
心有千千老泪稀
明月初上佳人心
如若你去，什么都没有！
（2020·6）
图片：网 络 文章：刘光元 排版：顽 石
文字凝固时间 乡土永连心底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