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沙龙】蔡兆霞｜《永远的山楂树》读书沙龙（七）

提要

法国著名文学家马赛尔·普鲁斯特代表作《追忆似水年华》里也多次提到山楂树，山楂树作为一种隐喻，在回忆的诱发下，人们以为已经永远遗忘的世界好像附丽在这个最初的美丽上面，会从一朵美丽的花朵中绽放，整个涌现出来……

【读书沙龙】蔡兆霞｜《永远的山楂树》读书沙龙（七）

永远的山楂树

蔡兆霞

老谋子的一部经典影片《山楂树之恋》，让人们不禁回忆起了那个曾经美好清纯的初恋。电影改编自同名长篇小说《山楂树之恋》。它是由美籍华人艾米根据好友的经历写成的长篇小说，被称为“史上最干净的爱情小说”。它以特定时代下静秋和“老三”的一场生死恋情为主线，感动了成千上万的读者。作者以朴素自然、细腻生动的文笔，在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的铺垫中，把读者重新带回到那不堪回首的文革岁月，去咀嚼爱情的纯粹和人情的冷暖，感受生活的凝重与社会的不公。最后老三走了，按照他的遗愿，骨灰永远留在相识时的山楂树底下，最后这棵树也因为三峡工程永远埋在水底，后来静秋每年都会来这里祭奠，她说，那颗山楂树在水里也会开花的……

无独有偶，十九世纪末20世纪初，意识流文学的先驱，法国著名文学家马赛尔·普鲁斯特代表作《追忆似水年华》里也多次提到山楂树，山楂树作为一种隐喻，在回忆的诱发下，人们以为已经永远遗忘的世界好像附丽在这个最初的美丽上面，会从一朵美丽的花朵中绽放，整个涌现出来。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1871—1922），出生在巴黎一个艺术气氛浓厚的家庭。二十世纪法国小说家，意识流文学的先驱。代表作《追忆似水年华》在其生命的最后十五年中完成，是二十世纪西方乃至世界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小说之一。该书由七部互有联系又各自独立成篇的小说组成，超越时空概念，潜意识活动在小说中占有重要地位，为现代小说在题材、技术、表现方法上开辟了新途径。《追忆似水年华》总共包含 《在斯万家这边》 、《在少女们身旁》、 《盖尔芒特家那边》、《索多姆与戈摩尔》 、《女囚》、《女逃亡者》、《重现的时光》 等7部小说。全书共七大卷，以叙述者“我”为主体，将其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融合一体，既有对社会生活，人情世态的真实描写，又是一份作者自我追求，自我认识的内心经历的记录。除叙事以外，还包含有大量的感想和议论。“我”因为小玛德莱娜蛋糕唤起了无意识回忆。运用诙谐幽默的语言，采用大量的隐喻手法，描写了斯万先生花园里的花朵，维冯纳河里的睡莲，其中山楂树出现的频率最高，几乎贯穿了似水年华的全部。在追忆里，作者若干次提到山楂树这个意象，笔者仅仅就《在斯万家这边》里提到的山楂树谈一谈自己浅陋的见解。

（一）山楂树下思亡妻

全书中第一次出现“山楂树”是在《追忆似水年华》徐和瑾版本的第十五页，斯万夫人去世之初，马塞尔的外祖父与斯万先生在花园里散步。

突然，斯万先生拉住我的外祖父的手臂，大声说道：“啊！老朋友，在这晴朗的天气，一起散步，有多么高兴。所有这些树，这些英国山楂树，以及我的的池塘。您可从来没有对我称赞过，这些您不觉得漂亮？您样子闷闷不乐。您是否感到这微风吹拂？啊！说什么都是白说，生活总有美好的一面，亲爱的阿梅代！” （第15页）

老斯万先生的这段山楂树下的语言描写引人入胜，斯万老爹为人善良，性情有些古怪，在妻子去世时昼夜为她守灵，我外公赶到贡布雷附近的花园住宅里去看他，老斯万先生哭成泪人，为了不让他目睹入殓的场面，外公拉着他在花园里散步，英国山楂树下，斯万老爹又想起了亲爱的阿梅代，已经亡故的妻子。借故拍拍前额，揉揉眼睛，擦擦眼镜片来消除消除内心的悲伤，然而始终难以排解。也许那棵山楂树见证了他们美好的爱情，只是斯人已逝，物是人非，不禁悲从中来，那份故作潇洒，只是对现实的不认可，仿佛苏轼之于王弗，归有光之于亡妻，枇杷树已亭亭如盖矣，山楂树也枝繁叶茂，可是我的阿梅代呢？少年的马赛尔经常听到外祖父讲述的轶事，关于山楂树的事，也许已经刻在他的心里，那是对山楂树的朦胧认识。多少年之后，关于山楂树的回忆，就像那块小玛德莱娜蛋糕，唤醒了味觉和嗅觉，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源源不断的已经被遗忘的世界好像附丽在潜意识中，从朵朵美丽的山楂花上盛开。

（二）山楂树旁初相逢

“我记得是在马利亚月开始喜欢英国山楂花的。 英国山楂花不仅放在十分神秘但我们有权进入的教堂里，摆在祭坛上面，同秘密祭礼无法分开，因为它们是祭礼的组成部分，它们在蜡烛和祭器中间展现其在水方向相互交杂的枝条，犹如节庆的装饰，而枝条上布满了一束束自亮的小花蕾，如同新娘长裙的拖裾，使枝条显得更加美丽”（114页）

马赛尔一家星期六还有一点特别，会在五月份的某个周六晚饭后，需要去教堂参加“马利亚月”仪式，并在这开始喜欢山楂花。有时会在那里遇见樊特伊先生（出身名门，当过我外婆的两个妹妹的钢琴教师，隐居在贡布雷），非常反感不修边幅的可悲青年，所以母亲仔细检查了我的穿着，万无一失之后才去教堂。山楂花为什么会出现在神圣的教堂里呢？原来，在欧洲山楂树颇有盛名，山楂树是非常神圣的树木，相传耶稣的冠冕是用山楂树的荆棘编的，头戴荆棘冠冕以此来承担巨大的苦痛。山楂树也常被种植在庭院中，能够作为防止恶魔袭击的屏障！而著名奇幻作家J.K.罗琳在“哈利·波特”系列作品中也曾写过山楂树，她给出的设定是，山楂树木做成的魔杖与治愈系魔法最匹配。在英文中，山楂树也被叫做五月树，山楂树还意味着生命的复苏，航海时代的船只最爱用的名字就是“五月花”。多数山楂树的花期都在春天，花色从白色到粉红色，再到绯红色，颜色非常多变。在欧洲的政治、宗教和文学领域都能见到对这种带刺的山楂树的描述。而且山楂树自古以来还被隐喻为希望，为此法国人将山楂树奉为婚恋和生育的象征。在教堂的结婚典礼上，不仅花瓶里插满了芳香四溢的山楂花，而且新娘也用山楂花作为装饰物。

意识流小说《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部《在斯万家这边》，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详细描写了山楂树的形态，还描写了带刺的山楂树篱，这树篱就像一排小祭坛，上面堆满花枝，边城临时搭建的大祭坛。在历史上，山楂树曾充当过重要的防御角色。听说过这么个故事，多少年前，凯尔特部落的一个分支——高卢人迁居到了诺曼底，他们建造城市、豢养牲畜并种植庄稼。为了巩固水土和防止野兽糟蹋农作物，他们种植了山楂树的树篱。山楂树交错盘桓，带刺的枝条相互拥抱，在地面上竖起了混凝土一样坚固的绿色围墙。这些围墙密不透风，别说野兽，就是人的视线也别想穿越。普鲁斯特不是军事家，然而他用自己的生花妙笔，写出了山楂树的神圣，信奉天主教的可爱山楂树。就在贡布雷，也有个山楂树篱笆，没有了当初的军事防御功能，也没有阻挡住我的脚步。透过树篱，踱步贡布雷花径，在花香弥漫中，彩色水珠构成的棱镜般的扇面里，“我”渴望邂逅一位有着淡红色雀斑的小姑娘-樊特伊小姐和吉尔贝特小姐。

“但是，我只敢偷偷瞧瞧它们，并感到这富丽的花饰就像活的一样，感到是大自然把它们从枝叶中剪了下来，配上这些白色的花蕾，作为最出色的点缀，使这种装饰既能博得大众的喜爱，又具有秘密仪式的庄严。叶子上方，到处开出妩媚的花冠，显得无忧无虑，它们漫不经地托着一束雄蕊，犹如拿着最后一件轻盈的首饰，雄蕊细如蛛，全都像被浓雾笼罩，我注视着它们，企图在我内心深处模仿开花的情形，把它想象成一位白衣少女，心不在焉却又活泼可爱，只她咪着眼睛，目光多情，惊讶而又迅速地摇晃着脑袋。” （第114页）

意识流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中，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详细描写了山楂花的形态，并把山楂花想象成“一位活泼可爱的白衣少女正眯着细眼在调皮地摇晃着脑袋”。山楂花是非常美丽的一种状态，山楂花的花期到了，开出密密的花朵，随风摇曳，散发出非常迷人的清香。山楂花没有牡丹的天香国色，也不似兰花空谷幽香，它传递的是一种纯洁坚贞的情感。山楂花象征着青涩而又纯洁的爱情，一如简简单单的静秋和老三。我父母去拜访樊特伊先生的时候，我当时躲在山岗上，远远看着外婆口中的那个雀斑女孩，虽然相貌粗犷，但是目光中流露着温柔和娇弱，还有一些羞怯。离开教堂时，我突然发现英国山楂花散发出巴旦杏既苦又甜的味道，就像在撒有面包屑或干酪丝的下面有杏仁奶油饼的味道。马赛尔· 普鲁斯特对生活观察非常仔细，又对文字驾轻就熟，才能刻画如此仔细。把诉诸嗅觉的山楂花香转化成味觉的巴旦杏的又苦又甜的味道，通感移觉的使用，恰如其分描摹出主人公的心理轨迹，有些甜，有些苦，还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我又把目光转向英国山楂花就像在看绘画杰作时你会认为，为了更好地进行观赏，你要稍事休息再回头去观看，我虽然用手把山楂花框住，以便只看到它们，却白费力气，它们在我心中唤起的感情，仍然模糊不清，它徒劳地想要摆脱我的束缚，去跟山楂花融为一体。它们不帮我弄清这感情，我也不要求别的花来满足我这个要求。我们看到我们特别喜爱的画家有一幅作品跟我们熟悉的他的其它作品不同，或是我们被带到一幅我们以前只见到过铅笔画草图的油画前，或是一首乐曲我们以前只听到过钢琴演奏后来又听到了管弦乐队演奏，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都会感到愉悦，而在这时，我外公叫唤我指着唐松维尔的树篱跟我说话，也给予我这种愉悦：“你喜欢山楂花，看看这花色浅红的山楂树，多美！确实是一朵花，但浅红色，比白色的更美”。（140页）

这段对山楂花的描写也是经典片段。会有另外一个雀斑女孩登场。她就是吉尔贝特（斯万的女儿）。我们一家打算趁着斯万妻子和女儿去兰斯的机会，可以沿着花园散步，少走一些弯路。然而我却不高兴了，因为这使我失去了极好的机会，不能看到她露面了。孤独的我看到同样孤独的虞美人，蓝芙蓉，稀疏的孤舍。节选的这段心理独白，是典型的欧式抒情，直抒胸臆，仿佛莎翁笔下的阳台会，罗密欧式的经典独白。小说里的我酷爱山楂花，所以看到其他的花，下意识用手把山楂花框住，以便只看到它们，眼里也容不下其他的。作者普鲁斯特的文学绘画音乐造诣非常深厚，节选里用了很多的类比来描写主人公的心境，如喜爱的画家和乐曲，来暗示内心的失望。

我们知道在斯万家这边，山楂树或许就是他心灵的栖息地，是他的他的避风港，就像泡在椴花茶里的小玛德莱娜蛋糕，能给他以心灵的抚慰。故事很具有戏剧性，透过山楂树篱笆，主人公突然停下脚步，无法动弹，另外一个脸上同样长着淡红色雀斑的小姑娘，吉尔贝特（斯万的女儿）蓦地出现了，头发棕黄，可能刚刚散完步，手里拿着一把园艺用的铲子，正吃惊地望着客人。“我”也记住了她那双在“我”心目中蓝色的眼睛，一如宝黛初见，“这个妹妹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名字的魅力，吉尔贝特也如焚香的气味一般，散步在花色淡红的山楂树下面，远远的一瞥，就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因为这个名字，刚才所路过的地方空气洁净湿润，也呈现出了彩虹色，氤氲弥漫在花色淡红的山楂树下。

（三）山楂树前话别离

“我的母亲到处找我，最后在唐松维尔旁边的小陡坡上找到了我。只见我泪流满目，搂住了长满尖刺的树枝在向山楂树告别。而且，我跟悲剧中的王妃那样，只觉得无用的衣饰是不堪忍受的负担，把我的头发做成堆在额前的小鬈鬈，实在是多此一举，我并不感恩，反而恨恨地扯掉卷发纸，把它们同我的那顶崭新的帽子一起踩在脚下。我的母亲并没有因为我流泪而感动，她看到我的帽子被踩扁了，我的外套给糟蹋了，不禁叫出声来。我听不见她的叫喊，只顾哭着说道：“我可怜的小山楂树啊，不是你们使我伤心，逼我走。你们从来也不让我痛苦！所以我将永远爱你们。”我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对它们许愿说，我长大之后，决不像别人那样荒唐地过日子，即使在巴黎，遇到春天，我也不去拜客，不去听那些无聊的敷衍，而是要到乡下来探望第一批开花的山楂树”。

不久，我的家人决定提前返回巴黎，我也不得不离开贡布雷，离开美丽的山楂树，我的心里又泛起了莫名的思绪。我泪流满面向山楂树告别，用双手抱着有刺的树枝，不顾疼痛……

对于马塞尔而言，他在山楂树前产生的莫名感觉肯定和品尝玛德莱娜点心有本质的相通之处。而这种相似性是以和贵族沙龙中空虚无聊的那一部分相对比出来的。面对山楂树的感觉是一种非主动占有，我认为，那是马塞尔终生眷恋的感觉，因为这种感觉揭示了人生的真理——人们的一切都是巧妙地交织在一起的。因此，人可以凭借时间上的一个点，到达另一处空间与时间。如此，人可以得到一种永恒。这种永恒不是神性的，而是生活化的，又是艺术化的。

山楂树以及贡布雷花径这个意象，反复出现在马塞尔后来的人生的各种瞬间中，也成为全书主题的一种同义反复。普鲁斯特毫不避讳，反复运用这个意象，这种本质上的真实，有着似是而非的外衣，但从来不能否认它的存在。研究这些意象，有助于我们更好理解全书主题的层次和角度。或许，正是这些层次和角度的差异使得这本书如此丰富、耐读。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的灯火辉煌。两个青年等我在山楂树两旁。哦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当那嘹亮的汽笛声刚刚停息,我就沿着小路向树下走去。轻风吹拂不停,在茂密的山楂树下,吹乱了青年钳工和锻工的头发。哦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他们谁更适合于我的心愿?我却没法分辨我终日不安。他们勇敢更可爱呀全都一个样,亲爱的山楂树呀要请你帮个忙!哦,最勇敢最可爱呀到底是哪一个?哦,我亲爱的山楂树请你告诉我。啊,最勇敢最可爱呀到底是哪一个?哦,我亲爱的山楂树请你告诉我。哦,我亲爱的山楂树请你告诉我”，当一曲前苏联民歌《山楂树》响起时，关于山楂树的故事也会永远留存在每一个读者的内心，历久弥新。

一千个读者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棵山楂树和一千个“普鲁斯特”。对似水年华的的探究也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