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小日子

 

一

给母亲打了个电话，问问近况，得知父亲又重操旧业，做篾匠去了。这次做活的地点就在村里，老乡需要五担簸箕，让父亲做一做。父亲要从邻家买竹子，自己去山上砍伐，背回家，然后开始完整的一套工序。对于七十多岁高龄的父亲来说，这一套工序并未随着老去的岁月而忘记，反而对这份手艺的依赖愈发浓烈了。村里若是有人需要，他必定是倾尽全力为之的。也许，这让他感到充实，觉得自己并非因年老而丧失劳动价值。

我说：“你们要记得买些新鲜的菜吃啊，不要节约。”

母亲说：“知道知道，今天刚烧的半只鸭，没有吃完，都让你爸爸带回村里了。你3号回来，另半只烧给你吃吧。”

母亲总是这样，每次回家，若是没有烧个一只两只家禽，或炖个一碗两碗参汤，就觉得亏待了她的儿女们似的。家酿的红酒啊，手工制作的粉丝啊，自家的土鸡蛋啊，这些都是长了些特性的，母亲觉得这是最好的食物。

当然，这真的是最好的食物。农家人在那片土地生活一辈子，对一亩三分地有着天然的依恋。一切从泥土里长出来的，皆是好的。

母亲说：“你回来，给你带几个家里种的土豆吧。”我笑着说：“千万别，土豆楼下三四元一斤，买一两个烧一顿很方便，放着三四天不吃，长芽。”

她喜欢给我带东西，我刚好相反，喜欢轻装出行，最好，连个包也没有，清爽。母亲却不依。每次还没回家，她就把那些食物一袋两袋装好，等我走时，一并儿搬到车上，后备箱放不下，再放到座位，整个车被装得严严实实的。

清明，老季搭乘好友的车回，半路上给我打电话，说：“母亲大人带来了很多很多东西，你两个小时后到楼下帮忙搬一下。”

一见，几十斤粉干，三斤干荔枝，三大桶家酿红酒，一大袋红参西洋参。

 

二

母亲带来的红酒很好。一转眼，我已经不知几年未闻过酿酒时糯米的香味了。

小时候，最喜欢家里酿酒。但酿酒次数并不多，一年到头，大约两次。每次酿酒，母亲会多放一些糯米。糯米放在水里浸泡半日，等到胀开了，就放入蒸笼蒸煮。蒸笼很大，可放十余斤大米，木制的器皿，散发出独特的香味，直勾住饥饿的肚子。我很奇怪，为何放在蒸笼里蒸煮的饭就好吃些呢？那香味到底是蒸笼的功劳，还是糯米的功劳？

若当天家里酿酒，我定是充满期待的。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你期待的东西就在前方。满心欢喜呀。那白白糯糯香香的米饭，好吃。糯米饭出笼，一股浓烈的气焰飘摇而起，起开纱布，喷香的糯米饭如长了万千个钩子，直把胃里的馋虫勾得个精光。

“吃吧，吃吧，多放了一斗糯米。”母亲笑眯眯的。

隔壁邻居的孩子在不远处，母亲招呼：“快来吃糯米饭。”

村子不大，一家酿酒，家家户户都知道。一是香味，二是分享。那多放的一斗米，端一碗给你家，捧一团给他家。别家酿酒如是。因此，即便家里只做一两次酒，我也能尝到五六次糯米饭。

糯米饭那么好吃，为何母亲不多种些？我好奇地问母亲。

母亲说：“糯米饭虽然好吃，但毕竟和一般的主食大米有区别，不能贪吃，吃多了会生病。”

我不懂农事，只觉得遗憾不解。

母亲笑笑不语，依然每年种上两百斤，只在酿酒时拿出来用。偶尔烹制一顿糯米饭，便觉得过节一样。也许，物以稀为贵吧。

童年里留下的糯米饭记忆，让我对糯米饭产生了一种无比眷恋的情怀。长大后，发现温州美食里有一道早餐便是糯米制作的。我常找一家早餐店，点一份糯米饭，放上油条、肉末汤，成人间美味。

好多次回文成，母亲见我一大早出门，就说：“我烧面条给你吃吧。”

我就说：“不用。我去外面吃。”

母亲有点纳闷：家里也有早餐，为何偏要到外面吃？

母亲不知我对早餐糯米饭的向往，许是童年时光里那香飘入腹的糯米，绵延了几十年之久。

我对母亲说：“这次回家，你不用烧这烧那的，给我烧一顿糯米饭吧。”

母亲满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