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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媒体行业三年有余。在那之前，我在媒体工作了整整十年，从报纸到杂志，从行业媒体到综合媒体。十年采编经历中最令人难忘的，还是2008年5月关于汶川地震的采访。
我到成都那天，是5月20日，地震发生一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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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报社的第一批人马是14日到的。地震发生后我没有第一时间没有主动请缨参加采访，主要是由于当时父母也在北京，去的话怕他们不放心。事实上也是这样，我对我妈说有同事比较早赶赴灾区的事，她吓得不行，还问我会不会也要去。
从15日开始，灾区第一批稿子陆续传回。与平时四平八稳的系统内稿子相比，所传回的通讯稿都饱含深情，从中可以看出几位记者在灾难现场受到的震撼，感受到的人间痛苦。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些稿子在最终见报时被腰斩了不少内容。
也是从15日开始，我的手机不断收到前方同事发回的短信。从中可以看出，他们每天只睡3个多小时；去汶川的路上，路边的小型泥石流不断出现，感觉有点儿像《西游记》里的妖怪作祟；有同事不忍吃灾区仅剩的一点食品，30多个小时不吃不喝；有的人在成都电梯内遭遇余震。我到成都后获知，有的记者每到一个地方采访完系统内干部，就往这家单位的捐款箱内塞进一些钱……
我们正式出发前，一位同事交给我一个装有钱的信封，信封上写着：给孩子买点儿吃的吧，别让他们太饿了。我问交给他们的时候用不用提你的名字，他摆摆手说不用不用。
临行前，为防感染疫病，我们还准备了一些防护用品和药品，药店的大姐知道情况后，还嘱咐我们一定要小心。专门买了几件耐磨耐脏的衣服和鞋，那些天灾区已经开始疫情防控，回来这些衣物肯定就不能再穿了。不过裤子和鞋后来还是穿了回来，只是刷洗干净后没有再上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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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日到成都时，已是傍晚。市内到处可以看到写有类似“抗震救灾、众志成城”的条幅和巨幅招贴，路边建筑几乎看不到损毁痕迹。路上的车不多，倒是有不少运送救灾物资的货车和运送伤员的救护车来回穿梭。当地人说，私家车少是人们都还没有安心上班，因为看到身边和电视上的人一瞬间阴阳两界，感觉做任何工作都没什么意思。
路边有不少帐篷。很多人灾后一直没敢住进楼内，尤其19号晚上有关部门发布了地震预警，导致很多人正准备回楼睡个安稳觉，晚上11点多又纷纷跑出居民楼，开车往郊外空旷地跑，市内交通一度堵塞。我的一个同事，那天晚上在露天的水泥地上和衣睡了几个小时。
当然，这次只是有惊无险，但人们折腾得够呛。由此成都人编短信说：震不死人吓死人，吓不死人跑死人。
当天晚上在睡觉前，先来的一位同事郑重地嘱咐说，睡觉一定要保持警觉，看情况而定需要不需要从宾馆4楼跑下来。所幸，一夜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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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日到彭州，成都下面一个县级市。彭州县城没有大碍，房屋垮塌不算多，但有不少已成为危楼。而去重灾区龙门山镇的路上，越往里走越感到灾情之重。
此前几天的19日是全国志哀日。当地人说，志哀日已过也代表救人的工作暂告一段落，接下来最重要的是防疫。在路上，随时可看防疫宣传的跨街横幅。
危房越来越多，瓦砾越来越多，帐篷越来越多，不时还能看到有清理痕迹的高山滚石。部队官兵扛着铁锹在路边列队前行，带着移动军用餐车。一车车物资沿路而上。
一进龙门山镇，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震后救灾的场景，让一块当地旅游广告牌显得有些突兀。一个安置点内，有民政部下发的灾区专用蓝色帐篷，也有灾民自行搭建的各色帐篷，旁边空地上垛满成箱的食品和矿泉水。
见到的两个人，灾前就在附近的房子里住，一个失去了大姐，一个没有了弟弟。其中一个人，说了几句话就泪流满面。其实我们临来也提醒自己，灾难过后，有些问题切忌问得过细，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两人都说现在缺帐篷，自己搭的帐篷不专业。还看到一个30岁左右的男子，他失去了7位亲人，现在只剩他和老父亲。他没有哭，故作镇定的样子让人感觉更难受。
到安置点前经过一大片废墟，有人告诉我说，这下面肯定有失去生命的人。
在他们拥有宝贵生命的最后几秒钟、几分钟、几小时、几天里，他们都在想什么呢？边上人说，如果结果都是一样，在几秒钟内就走的人所经历的痛苦最少。如果是这样，有精神信仰的人可能痛苦会少一些吧。
下山时遇到堵车，原因在于军用餐车占用半条道路，剩下的半条路不少志愿者开车前来，有一辆车里的人从广州过来，车上塞满日用品。
当地人对志愿者的情感是复杂的：志愿者不可缺少，但有的也带有盲目性，提供帮助缺乏专业性。那些“不帮忙只添乱”的所谓志愿者，他们只顾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当地人称为“灾难旅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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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从彭州回成都的路上，接到电话确定去广元青川和绵阳平武的路已经抢通，第二天可去。
这两个地方都是先前几位同事没有到达过的地方，但灾情也比较严重。尤其是青川，从20号来的当天，就有人说汶川、北川和青川“三川”灾情都非常严重，但由于青川距离震中较远，人们对灾情估计不足。且由于交通和通讯中断，灾区的信息没能及时报出。而央视前些天的报道，重点也放在汶川、北川和都江堰等地，青川有点像被遗忘的角落。几位同事之所以没有去成青川，是因为余震和泥石流导致滚石不断，道路断了就修，通了又断。
我们去青川主要有两个担心，一是余震，这方面没有选择，无法预期，只能凭运气；二是天气影响，如果遭遇大到暴雨，发生泥石流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相对来说，天气倒可以选择。堰塞湖险情暂不考虑。
令人担忧的天气情况可能出现。22日一早6点从成都出发时，天上就飘着小雨。
先出发再说。上高速后，雨小了一些，再往青川方向走，天空逐渐放晴。最后到达青川时，天空居然万里无云。前一天的天气预报还说有中到大雨，但这样的误差是多么可贵呀。
老天帮忙，路上就顺畅多了。但就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很多路段还可以看到地震造成的触目惊心的状况。绿色山体垂着一条条纵长的无植被地带，一间房大小的石块滚在路边。路边不断有新设立的牌子提示注意滑坡，就在一些危险路段，士兵和交警站在路边眼望着山头进行监测。
青川县城的情况比彭州严重得多，随处可见已成一片瓦砾的房屋，尚未倒塌的楼体也裂纹遍体，几乎所有的商户都停业，有的路段还进行了封锁。
在一个集中安置点，当地人指着南面的一座高山说，19号当天预报余震时这里进行了9000人的紧急疏散，就是因为这座山的山体出现巨型裂缝，一旦垮塌后果不堪设想。
木鱼镇震后的情况仍让人心惊。路边很多都是三层或四层建筑，即使没有倒塌的楼体上方也都摇摇欲坠。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路边散落的鞋表明当时人们奔逃时的极度惶恐。有一处四层楼建筑质量好，虽有细小裂纹，但总体还算结实。楼里一个小卖部还在坚持营业，他说东西卖完就撤，地震发生当天下午，店里被人们抢去2万多块钱的货。边上有人劝他，赶快离开吧，这楼也不保险。
有人说木鱼镇中学就在不远处，温总理曾到过那里。那就是吞噬280多名学生的学校吗？我想了想还是没去，怕看到散落在地的那些令人揪心的沾满灰土的课本、书包、铅笔盒。也许，还有写到一半的作文，马上换写下页的作业本。有人说，学生们很多就葬在学校依傍着的大山上，他们绝大多数是独生子女。
又有人说，不是所有学校都是这样。成都一爱心企业家不仅出资建校，而且还派人在建筑现场监工，水泥和钢筋都要求高标准。事实证明，他所捐助的学校抗震能力极强，地震中无一师生死亡。人们平时总说佛，佛在哪里呢？对于这些学校的孩子以及家长们来说，答案并不难找。
全国各地建各种希望小学为情调数量，有多少人真正关心在灾难来临时，学校能否为弱小的孩子撑起一片天？
22日夜里从青川回来的弯弯曲曲的路上，遭遇小型车祸。我们被一个女孩儿开的车追了尾，女孩儿一个人开车，车里还载着一大只萨摩耶。她可能没有系安全带，额头被方向盘撞破了。
当晚，在宾馆感受到余震。那天凌晨1点多到成都，1点35上床睡觉，同屋同事当时已经睡着。两分钟后感觉床轻微晃动，就像有人在旁边翻身。这也是在四川唯一一次感到余震，其余时间可能也发生过，或由于震级小感受不到，或由于在车上无从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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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日到都江堰。虽与成都相距不远，这里的情况则有天壤之别。空气中还弥漫着灰土的味道，体现都江堰旅游特色的迎宾一条街上所有建筑都有所损伤，只是有重有轻。其中一处建筑的顶上有一个亭子，45度角倾斜到一边。
接到报社命令，明天就要撤离四川，23号当天必须把同事托付的事情办妥。我找到一处大规模安置点，看到省内一所师范大学的几位女大同学，正在为家庭受灾的六个小学生进行灾后心理安抚。她们之间对话声音轻柔，以致我询问时，一个大学生马上示意我安静。
原本想直接把钱放在小学生手里，然而心理安抚不能中途打断。一大学生低声对我说，如果你相信我，我一会儿可以替你转交他们。我当然相信，于是将同事的钱和我一部分钱都交给了她。接过钱，她说你放心吧，请你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我说，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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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号回京的航班上，看到关于“敬礼娃娃郎铮”和“志哀日默哀3分钟google搜索为零”的报道。后一条新闻的真实度存疑，但我宁愿相信它是真的。
在灾区采访期间，还写过一首小诗——
《呼唤》
“米娃子”，“牛娃子”……
用四川话喊出这些小名是那么好听
可惜，从此有些人再也喊不出
有些人再也听不到
文中图片2008年5月拍摄于四川地震灾区。最后一张是我和同事在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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