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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表哥从未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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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婉兮

讲故事、熬鸡汤的婉小姐

微博@婉xi   简书热门作者婉xi


我家的写字桌玻璃下,压了一张照片,二三十人的全家福。我的爷爷全家,以及姑奶奶全家。

照片里的人长着模糊的相似面容,用最直接的外貌来证明着彼此之间的血缘。一排最边上有个小男孩,穿着棕色的毛衣马甲,额头饱满、颧骨略高,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特别漂亮。

爷爷曾经指着他对我说:“你该叫他表哥。”

照片里没有我,但妈妈高高隆起的腹部表明了我的存在。那是1990年春节,距离我的出生还有两个月。

后来爷爷无数次提起,他的妹妹带着全家老小来过年,在家里住了7天,20多口人欢天喜地拍了全家福,照片定格住了一对多难兄妹的子孙满堂。对我那早逝的曾祖父,曾祖母来说,应该是极大的安慰与骄傲。

但爷爷没想到,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他们的最后一张合影。8年后他就走了,我们联系不到姑奶奶,人生最后一程,他的妹妹来不及相送。而我,也没在8岁那年等到表哥的到来。

故事要从70多年说起了。

云南乡下有户人家,有几亩地,有些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祖产,不算大富大贵,但也马虎过得去。

家里三个孩子,老大是爷爷,下面还有一弟一妹。

爷爷因此读了几年私塾,到了晚年,依旧能够读红楼看三国,会给懵懵懂懂的我讲诗经。

不幸的是父亲抽大烟败了家,偏又遇到战乱,母亲便带着二子一女逃荒出门。

路上二儿子害了病,高烧不退,缺医少药死在了途中。母亲含着泪继续前进,最终把一子一女带到了省城昆明。三个人相依为命四处讨生活,在乱世里小心翼翼地活着。

后来,母亲也去世了。妹妹进了烟厂做女工,哥哥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便又离开昆明,到了当时开发得如火如荼的锡都个旧,做了挖矿的砂丁。

巴金写过一部名叫《砂丁》的长篇小说,许多年后读到时,我常常透过字里行间的描述想象年轻的爷爷。

顶着矿灯在矿洞里进进出出的无数个身影,汇聚成了一波波历史浪潮,可具体到某一个人时,一个一个细节又连缀成了真实可感的一生。而我的爷爷,就是那浪潮里的千万分之一。

又过了几年,新中国成立,云南解放,烟厂和矿山都收归国有,于是兄妹俩都转变了身份,成为新时代里第一批工人。

只是,他们一个在昆明一个在个旧,在交通不甚发达的五十年代,见面依旧不容易。那个时候,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两人书信不断,借此慰藉思念之情。

先结婚的是姑奶奶,她在昆明嫁了同厂的工人。爷爷坐了一整天长途汽车去参加婚礼,作为唯一的娘家人送妹妹出嫁。至此,姑奶奶已经在昆明安家落户,在新时代的春风里,活成了当时城市里最常见的女工模样。乡下的老房子已经毁于战火,亲人四处离散,旧时光都已经被埋藏进历史烟云。爷爷却执意娶了一个不识字的乡下老婆,在旧居上又建起一间小土屋。而他,则继续在城里工作,将老婆孩子都放在老家。

“我还要回去的,回去养老,死也要死在家乡。”他肯定这么想过,因为几十年后退休,他毅然放弃了城市回到乡下,做了一个放牛读书的老农夫,颇有几分从前的耕读味道。

兄妹俩依旧通信,在鸿雁往来里,一字一句间,他们的子女又都成家立业。姑奶奶退休那年,终于带着全家老小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已改鬓毛衰。她的口音已改,说着一口流利的昆明话,用异乡的腔调感叹着,什么都变了。

唯一没变的也许只有兄妹之情了,他们依旧亲昵,可他们的子女却带着些客气的疏离。也难怪,孩子们成年后才见面相识,已经错过了培养感情的最佳时机。而所谓亲情,其实已经随着血缘的分叉淡去了好几分。

小时候经常听爷爷提起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奶奶,他对我许诺过去圆通山看樱花,可还没等到我长大便匆匆离去。那时我8岁,又过了7年,我们终于收到了一封来自昆明的家书。

信是写给爷爷的,以姑奶奶的口吻,解释他们搬了家,因为家庭变故一直没来得及联系,薄薄的信纸上写着一个电话号码。爸爸打去电话,感觉一下子说不清,又让我写了回信。姑奶奶应该也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了,不知道忽然得知兄长去世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三年后我才见到这位如雷贯耳的姑奶奶。18岁,我考上长沙的大学,途经昆明时,爸爸带我去拜访了老奶奶。我们拿着当年寄来的信封,打了车到那个地址,开门的却是一个戴着围裙的中年保姆。说明来意被迎进去,我看到沙发上一个干瘦老太太,眉眼间和爷爷很是相像,尤其是吃饭时的嘴巴动作,一模一样。

她拉了拉我的手,久病的面容似乎很疲惫。一小时后,她的女儿来了,爸爸让我喊姑妈。我们一起吃了一顿保姆做的便饭,随便说几句家常话。听说照片上的男孩,我的表哥已经研究生毕业,就职于某个重要机关。

我默默听着,心里有些淡淡的起伏。有点微微的欣喜,在这个靠人脉靠关系的社会里,我承认那一刻产生过攀附心理,毕竟,那是我的表哥。


可是直到我们离去乘上开往长沙的火车,也没见到姑奶奶、姑妈之外的第三个亲人。

4年后,我大学毕业。找工作时,爸爸曾打去电话拜托表哥给我谋一份工作,得到的回话却是“她做不了这些……”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昆明一家报社的试用资格后,我回到了昆明,暂时和姑奶奶住在一起。

短短的一周,我和姑奶奶在一起,陪她说话,用轮椅推着她出门晒太阳。她开始絮絮叨叨回忆从前,同样的故事,十几年后再一次听到,我忍不住有些难过。如果爷爷还在世,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姑奶奶一人独居,那一周内,除了姑妈,来看望的人不多。表哥结婚了,听说表嫂在检察院上班,不知他是不是知道我马上要去报社报道呢。我暗暗思索着,要在昆明立足,总得见见他们吧。

不幸的是没过几天就发现自己患了严重的肾病,昆明的工作不得不放弃,毕业后不得不回到老家开始透析。

病危时,我到过云大医院住院。爸爸给姑妈打过电话,低声询问能否让妈妈过去歇一宿。姑妈轻声说了一句:“啊?这样,我们没有能力帮你们……”匆匆就挂了电话。

妈妈让爸爸直接打给姑奶奶,爸爸却叹气,只说一句算了。

我忽然明白了,其实我们已经沦为了贫病的穷亲戚,被稀释了的血缘,怎么还撑得起亲情之重?只是很多很多年前,妹妹犯了哮喘时,哥哥曾经扛大包捡破烂,凑足钱给妹妹请了大夫。

那样的相依为命,随着血脉的延续与铺陈化为乌有,再也不会重来了。

治病期间,我们无数次往昆明跑,为了省钱住过40块钱一晚的小旅馆,在医院的走廊打过地铺,但再也没找过姑奶奶一家。幸运的是后来我终究等到肾移植,重新活了过来。

这些,他们都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姑奶奶说不定已经走了,再也没人会念叨她的哥哥一家。表哥肯定也有孩子了,他的孩子们,不会知道曾祖母和哥哥逃荒来到昆明,曾经相依为命……

现在我经常去昆明,有时复查,有时出差。偶尔路过当时住过的,姑奶奶的家,我会想,和我擦肩而过的人,说不定就有一个是我的亲人。姑妈、表叔、表哥甚至小侄儿。我们互不相识,可我们体内,流动着一样的血液。

再过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呢,我们曾经是一家,但谁都不记得了。

其实也没什么吧,所有的血脉都是这样慢慢疏远的,就像一条大河的支流,终会流向不同的地方。

只是想起来,有些无端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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