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他”和一个“她”
作者：刘小前
一、真君子——王庚
王庚从来就是优秀的。他原本是官宦子弟，家道衰落后发奋求学，从清华毕业后被保送美国，先后曾在密西根大学、哥伦比亚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就读，后以优异成绩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与二战盟军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是同班同学。回国以后王庚成了各大军阀们争着要的人才，前程不可估量。他先供职于北洋政府陆军部，一战后的巴黎和会上他担任中国代表团上校武官兼外文翻译。在那个婚姻由父母做主，讲究背景门第的年代里，能选择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作为乘龙快婿是那些达官贵人们求之不得的事情。有个时任北洋政府财政部司长的人对王庚非常欣赏，这个司长大人有个非常了不起的女儿，她女儿因精通英语和法语18岁就担任了外交部翻译。在司长的安排下，王庚见到司长美丽聪慧的女儿，他对这个集容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女子一见倾心。而女孩这时候对感情不是太懂，但她遵从父母之命同意了这门婚事。婚后王庚前往哈尔滨担任警察厅长，他的老婆也跟着前往。但哈尔滨的生活让他老婆无法适应，一是因为气候的原因，二是因为王庚是个工作狂，专注于工作而冷落了老婆。而他老婆打小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过惯了被当作明星追捧的日子，自然无法适应宅女式的生活。王庚非常疼爱老婆，顺从老婆的意愿把她送回了娘家。他对老婆实在太好，生怕老婆过于寂寞，就托付自己的师弟照顾她。对了，他们共同的老师叫梁启超。与王庚的严谨、敬业不同，他这个师弟浪漫、多才，不但多才而且是个大才子。只要有点文化的女子看了他写的诗，估计没有几个不动心的。于是师弟那温柔的箭射中了师兄老婆的芳心，两人深深相爱了，爱得不顾世俗不顾一切。为了挽救婚姻王庚想了很多办法，但无济于事，离婚终成定局。离婚前他对师弟说: “我们都是知识分子，我纵和小曼离了婚，内心并没有什么成见；可是你此后对她务必始终如一，如果你三心两意，给我知道，我定会以激烈手段相对的。”现在我们知道了王庚的老婆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小曼。1925年9月王庚和陆小曼离婚。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开始了，担任税警总队指挥官的王庚奉命率军参战。一年以前小师弟因为飞机失事死了，王庚心想此时的陆小曼肯定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王庚想去看看陆小曼，劝慰她振作精神重新开始生活。于是在激烈的战事暂停后他骑车从军营中出来。很不幸，王庚很快被小日本盯上了，小日本把他逼到英租界并把他从租界带走，最为要命的是王庚随身携带的包也落到了日本人手里，中间有整个中国军队在上海的布防图。自己的老底全被日本人知道了，战局急转直下，中国军队节节败退，中国被迫与小日本举行停战谈判。王庚去探望陆小曼时不慎被日军抓捕丢失上海守军布防图导致国军战局失利这种说法广为流传。事后王庚被判处两年徒刑。王庚的判决书上所载的原因是因其未经长官部批准擅离职守以致在租界被日军逮捕。为澄清事实，1962年陆小曼在《文史资料选辑》上发文回忆了当年王庚向陆母陈述的事情经过：向日军总司令部开炮的炮兵由王庚指挥，但总是有偏差不能命中目标，王庚欲找美国驻沪领事馆的西点军校同学一起研究一下解决办法，高度近视的王庚没注意到领事馆早已搬家成了日军军事机关，在逃跑时王庚被抓。时过境迁，王庚之所以被判刑真正的原因已无法还原，但王庚一辈子都不曾忘记陆小曼肯定是事实，否则依王庚的条件不会在与陆小曼离婚后终身未娶。1941年12月日军袭击美国珍珠港，美国旋即对德国、日本和意大利宣战，正式加入了反法西斯同盟。1942年，国民党政府决定派遣一个军事代表团赴华盛顿，因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艾森豪威尔将军与王赓是同学，宋子文急招王赓参加军事代表团。王赓当时的身体很不好，但为了国家利益还是勉强前行。当军事代表团途经开罗时，王赓旧病复发，一个多月后病情恶化，病逝于开罗医院，年仅四十七岁。北非盟军厚葬王庚于开罗盟军公墓。
王庚是非凡的，他的非凡来自于他的人品。一是对爱人包容。在觉察妻子的异常后，虽然用枪指着她问“你不要命了吗？”但终究尊重陆小曼对感情的选择，同意离婚。陆小曼结婚时给王庚发去了请柬，王庚虽然没有出席婚宴，但却送来了厚礼，并在贺帖上亲笔写下“苦尽甘来方知味”表示诚挚的祝福，他以为陆小曼和他一起生活是苦，以后会和小师弟过上幸福的日子了，其气量和风度让人肃然起敬。二是对情敌宽容。为了劝王庚对陆小曼放手，小师弟请陆小曼的老师刘海粟和好友胡适来当说客。在饭桌上刘海粟等力劝王庚放弃陆小曼，深爱陆小曼的王庚面对朋友的无耻和妻子的背叛，强作欢颜，对敌人礼貌客气有加。依王庚的权势，完全可以一枪崩了这个挖墙脚的小师弟，做到这点就像大象踩死蚂蚁那么容易，可是他非常大度，默认自己在情感上的落败，让人敬佩。他是真君子。
他的母校西点军校有段关于他的评语，记得最后一句是：西点以他为荣！
二、好丈夫——徐志摩
现在我们来讲讲那个小师弟。小师弟是浙江海宁人，典型的富二代，他老爸是海宁首富，不只在海宁而且在大上海都有很多产业。如果他老爸光是有钱的话只能说是个土财主，但他老爸却是个少有的开明实业家。沪杭铁路修建时由他老爸牵头和本地乡绅一同上书请愿，出资捐款，争取让铁路经过海宁，通过不懈努力和斗争硬是让沪杭铁路拐了个弯经过他们自己所在的硖石镇。小师弟的名字叫徐志摩。有个这么强悍的老爹，徐志摩打小接受的就是最好的教育，后面师从梁启超，再留学美国，最后就读英国剑桥。徐志摩在英国与张幼仪离婚，回国后狂追林徽因未果，就在徐志摩情感失意的时候，他和陆小曼相识了。一个是江南才子，一个是窈窕淑女，两人情投意合，激情四射，瞬间坠入情网不能自拔。徐志摩对女人是挑剔的，他喜欢女孩漂亮、灵性、有内涵。他以为小曼正是这样的女人，在他的眼里，陆小曼最美，最纯洁，最柔情，是“一朵稀有的奇葩”。陆小曼出入各种交际场合，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世俗男人。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徐志摩纯粹、正直、率真，关心人、理解人、包容人，实在是天底下最真最纯最好的男人。
有情人终成眷属。1926年徐志摩终于与他的女神陆小曼在北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婚礼阵容非常豪华，婚礼主持人是胡适，赵元任、陈寅恪等大师盛装出席。婚礼上徐志摩春风得意，陆小曼光彩照人，轮到证婚人梁启超致新婚祝词了，他的讲话让所有人惊愕不已。他说“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学问上没有成就。你们两个人都属用情不专，以至于离婚后再娶再嫁，以后务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愿你们这是最后一次结婚。”梁启超用如此严厉的话语去责备徐和陆两人，可以看出来他对这段婚姻的态度是坚决反对和深为担忧。
徐志摩和陆小曼回硖石镇过起了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幸福非常短暂，几个月后由于军阀混战时局动荡，他们不得不移居上海。在这里，能歌善舞善于交际的陆小曼如鱼得水，她频繁地出入舞厅、戏院等社交场所，很快便成为上海社交界的中心人物。徐志摩的那超级有钱的老爹出于对陆小曼极度不满，在经济上与他们夫妇一刀两断。1930年秋徐志摩应胡适之邀，任北京大学教授，兼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教授。徐志摩的收入是非常高的，在当时，一个有正当职业的普通人月收入约在10元-30元之间。鲁迅在厦门大学的工资是400元一个月，这是当时教授中非常高的，而徐志摩的收入在800元以上。但陆小曼的花钱不是一般级别，徐志摩挣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陆小曼挥霍的速度，他不得不到处兼职，辗转于京沪之间。1931年11月初，陆小曼由于钱快花完了难以维持在上海的排场，连续打电报催促徐志摩南返。11月11日，徐志摩搭乘张学良的专机飞抵南京，于13日回到上海家中，不料夫妇俩一见面就吵架。11月17日，徐志摩晚上和几个朋友在家中聊天，陆小曼依然是很晚才回家，而且喝得醉眼朦胧。第二天，徐志摩好言劝导陆小曼，但陆小曼大发脾气，而且用书砸碎了徐志摩的眼镜镜片，让徐志摩彻底地感到绝望。因林徽因晚上要在北京协和小礼堂向外宾做关于中国古代建筑的演讲，为了能赶上这个演讲，11月19日徐志摩迫不及待地搭乘了一架中国航空公司飞机飞往北平。因大雾影响飞机于中午在济南触山爆炸，机毁人亡，机上连同徐志摩共三人，无一生还。天才诗人就此陨落，年仅36岁。
很长一段时间徐志摩被作为腐朽资产阶级文人遭到批判，那些美妙的文字被打入冷宫。一个公认的事实是在文学大师云集的民国时期，徐志摩是最有才学、最具灵气的，胡适、林语堂、梁实秋、沈从文等等同一时期的重量级人物都无法和徐志摩相比，他确实是个天才般的人物。优越的家庭环境让他从小衣食无忧，造就了他天真挚诚、不计名利、活泼风趣、不迂腐、不俗气、不势利的性格。徐志摩非常喜欢英伦的自然风光和推崇英国的资本主义政治制度，深受英伦风情的感染，他变得脱俗、豁达、自由，非常有绅士风度。受西方文明的熏陶，徐志摩向往和追求一种自由、浪漫、幸福的生活，正如他的好友胡适评价说他人生观里只有三个大字：一个是爱，一个是自由，一个是美。徐志摩对陆小曼的情感热忱、执着、真挚，爱得痛快淋漓，爱得热情奔放。这段爱情不值得称道但却是非常值得尊重的。婚后尽管因为陆小曼的原因两人矛盾重重，但徐志摩从没有逃避过自己的责任，对于陆小曼的颓废和挥霍往往都是好言相劝。特别是当朋友讲陆小曼和翁瑞午关系过于暧昧等等，而他竟以“夫妻关系是爱，朋友关系是情”为他们开脱，其为人之坦荡可见一斑。我以为徐志摩是位好丈夫，敢爱敢做，敢于承担责任，没有辜负陆小曼，对得起两人轰轰烈烈的这段感情。
徐志摩死后，陆小曼痛悔不已，她在书桌前写下“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绝迹于上海交际场合，每天素面朝天，于徐志摩遗像前摆放一束鲜花，一星期更换一次，一直到老。
三、大情种——翁瑞午
翁瑞午是个官二代，他的父亲曾任广西梧州知府，擅长书画诗文，家藏名人真迹很多。优裕的家境让他有条件有资格成为上海滩有名的公子哥。因为陆小曼身体很不好，患有胃病，疼痛时常呼天抢地。徐志摩为她遍访名医而不治，后面有人介绍了翁瑞午。翁瑞午医术精湛，特别精于推拿，一次生病经翁推拿后陆小曼疼痛立马消除。翁瑞午身材高大，英俊潇洒，一表人才，陆小曼对这位年轻医生非常佩服，心底里有种依赖的感觉。翁瑞午对这位美丽少妇怦然心动，也有几分爱慕。翁瑞午与陆小曼因此认识了，熟悉后两人发现在艺术情趣方面有着共同的爱好。两人志趣相投，都是铁杆的票友，对戏曲有着很深的研究和造诣。陆小曼喜欢画画，而翁瑞午对国画也颇为精通。翁瑞午属于有钱又有闲的一类公子哥，最会讨女人欢心，为了赢得陆小曼的芳心，他投其所好，时时馈赠名画给陆小曼，以博其欢心。而且在他的怂恿下陆小曼开始吸食鸦片，后面和他一样成了瘾君子。随着时间的推移，翁瑞午成了陆小曼亲密无间的朋友。
徐志摩逝世后，开始徐志摩的父亲每月负担陆小曼500元一个月的生活费，后面因发现翁瑞午和陆小曼同居而中断。自此翁瑞午承诺在不抛弃发妻的前提下住进了徐家，全盘担负起小曼的黑（烟）白（米）生活，甘愿为她付出一切、拼尽一切。他对陆小曼可谓情深意笃、呵护备至。翁瑞午虽是官宦子弟，可也不是金山银山吃不完，自己一家七口人都要他养，再加上一个开销巨大的陆小曼，这负担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他马不停蹄的去给人按摩、当代办，后来还去江南造船厂当会计，不够时就卖祖上传下来的字画、古董、家具，一卖到底。直至临终前还对老友拱手作揖：“今后拜托多多关照小曼，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不尽的。”
有句话说：做徐志摩易，做翁瑞午难。翁瑞午在徐志摩逝世后的三十年里对陆小曼一往情深，痴心不改，对她无微不至，直至家财散尽。男人对女人只图逞一时之快谓之色，让人鄙夷，而翁瑞午对陆小曼如此情深意重，不由得让人暗生感动和敬意。当然翁瑞午的一生终究属于讲究玩和享受的一类，没有大的人生境界，他的慷慨纵容了陆小曼的惰性，以致一代才女在事业上没有任何建树，实为遗憾。所以我说王庚是真君子，徐志摩是好丈夫，而翁瑞午只是大情种。
有人说陆小曼在人生的三个阶段遇到了三个男人：上山时遇到了王庚，山顶时碰到了徐志摩，下山时碰到了翁瑞午。她和王庚是年少时奉父母之命结婚的，两人间谈不上感情，她和徐志摩的是爱情，和翁瑞午的是感情！
四、艳女子——陆小曼
前面已经讲完了陆小曼的情感故事，任何真心实意的情感都无可厚非，值得尊重。关于陆小曼我想说的是她的成长和生活方式。陆小曼的母亲对她却十分严厉，完全按照上流社会要求淑女的标准教育和培养她，目标就是让她长大后成为贵妇和名媛。既要她严守礼教，又让她学习上流社会一个女子具备的一切礼仪和知识。
长大后的陆小曼不但漂亮而且有才，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胡适有句出名的赞叹：小曼是北京城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但陆小曼打小过的就是众星捧月般的生活，骨子里沾满了任性和骄奢的习气，她花销大，习惯于被满满的宠爱所包围的感觉。她是需要人了解她，理解她，欣赏她，呵护她过日子的。她的人生态度属于享受、消极、颓废型的，徐志摩死后的30年里，中国由旧社会走向新社会，而陆小曼的生活轨迹没有多大的变化，仍然留恋鸦片，仍然要靠男人来维持生计。即使陆小曼本人才高八斗，她还是没有勇气出来工作，只有到了晚年陈毅看到她的画亲自嘱咐有关人员关照她的生活，她才出来就任上海文史馆馆员。而同为徐志摩深爱的另一女性林徽因则不同，同为名门才女，但林徽因具有独立的人格，在美国留学回来后，致力于中国古代建筑研究，取得了巨大的学术成就。为了考察测绘中国古建筑，从1930年到1945年，林徽因和丈夫梁思成二人共同走了中国的15个省，200多个县，我想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换成陆小曼是无法适应的。后面林徽因担任清华大学建筑系教授，成为新中国大有成就的职业女性。所以说陆小曼是艳丽聪慧而不懂自立，惜为一代才女。
穷养儿子富养女，陆小曼的人生经历告诉我们这句话不全对，一定不能让孩子们养成生活就是享受的习惯，成年后生活自立是最起码的，生活应该精彩而有价值。
人类的情感是世上最难解的方程式，这篇文章最后我想用徐志摩的一段美妙的句子作为结尾：“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碰到你。”从这个角度讲，陆小曼的三个男人都非常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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