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教师宁迪智

体育教师宁迪

冯正平

宁迪智是我中学时期的体育教师，第一次认识他是在操场上。那时我刚从小学升入初中，对中学的一切都很新鲜，这天早晨课间操结束回教室的路上，看见单杠旁边围了许多人，好奇心驱使我去看热闹，拨开众人进入人群，看见一人手握单杠，身体像大风车一样围着单杠呼呼转圈，令人眼花缭乱。这种玩法我从来没有见过，后来才听人说叫做“大回环”，那个大风车转了好几圈嘎然停下，跳下一个人来，只见他平顶头、大眼睛，眉清目秀、胸肌发达、手臂粗壮，腰如猿猴，着一身白色运动服，神采奕奕、虎虎生威，不慌不忙拿起地上的衣服潇洒而去。那时我们孤陋寡闻，不像现在的孩子见多识广，电视、电脑、手机，信息源巨多，当时我把他惊为天神，心中暗暗盼望他能上我们的体育课。

然而好事未能成真，教我们体育的是一位姓郑的女教师，文文雅雅，虽然教学很认真，教我们双杠上如何上杠、出杠，单杠上引体向上，但总觉得缺少一点阳刚之气和潇洒之态。

当时学校有四位体育教师，教研组长乐老师，年龄稍大，是位忠厚长者，课间操时在司令台上负责整队、喊口令，他有一项绝活，能在不用扩音设备时把口令传得很远。其他三位体育教师则在各班级队伍前面领操，虽然宁老师站在别的班级面前，他标准的动作，优美的伸屈展收，我总会多看几眼，会觉得心旷神怡。

虽然宁老师不教我们班级体育，但并非没有接触机会，有一次农忙假，学校分配宁老师参加我们班级的农忙劳动，干了一天的体力活臭汗满身，我与宁老师坐在河滩石级上擦身洗澡，他穿着短裤，裸露着上身，鼓着一身饱满的腱子肉。突然他轻轻地对我说“你能帮我背上擦一下吗？”我当然乐意，在接触他宽厚的背心，像牛一样的坚实的肌肤时，我真觉得他是健康的楷模。

在那特殊的年代里，不知什么原因，宁老师也出现在牛鬼蛇神的队伍里。我们学校是开设在全市有名的朱家角最大的地主庄园课植园里，地主马文卿的坟墓也建在大操场的一角。在极左思潮的推动下，有人想出挖掉封建主义的根——马文卿坟墓的主意，于是学校的牛鬼蛇神队伍就成为执行这项任务的主角。神秘感驱使我偷偷去看了一眼，只见挖出的穿着清朝官服的马文卿的尸体躺在一边，宁老师和其他几位老师汗流浃背地在打扫场地，我不忍多看，匆匆地离开了现场。随着“上山下乡”运动我们被轰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就一直不知道宁老师的信息，只听说他因说了JQ的坏话而吃过冤枉官司。

1988年社会上流行东渡日本的思潮，我也想去日本见识一番，但那时银行里不能换日元，所需日元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通过合法的或者非法的手段换来的。我还缺少十万日元，心中焦急，我听人说宁老师曾经在外轮上工作过，或许他有办法，于是去上海找到他家，他一口答应，通过朋友为我换了十万日元，助我日本之行顺利进行。闲谈中他告诉我在外轮上的工作经历，鼓励我不要害怕，勇敢地到外面闯一闯，增长知识，扩大眼界。二年后我从日本回来邀他到我家一聚。

再碰到宁老师是在朱家角中学校庆七十周年时，宁老师到我们班级的集合点来串门，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苗条得像个小老头，完全失去了彪悍的形态，交谈中知道他得了严重的胃病，营养吸收不好，才瘦了许多，由于时间紧迫，未及细谈，我送了一本我的《美术作品选》，匆匆忙忙分别了。

再一次遇见宁老师是在世纪公园旁边的酒楼里，因为乐老师患病，大家相约去探望他，乐老师由保姆陪着过来，一起探望的人有宁迪智与朱家角中学的八位同事。乐老师的小儿子正好回国也一起在座，令大家吃惊的是宁老师瘦得出奇，他告诉大家刚刚从鬼门关跑过，住院一个多月，外科手术把胃全部切掉了，直接把食道与小肠连接起来，所以只能吃流汁或半流汁，现在体重只有八十多斤。我听了不禁唏嘘不已，回想起单杠上的大回环，农忙劳动时看到的腱子肉，原来像牛一样的体育老师竟然会瘦成这样，真是人间沧桑，变化无常，可见身体健康是何等重要。席间乐老师的小儿子乐及文说，由于兄弟两人都在国外无法照顾父亲，这次回国准备物色一家养老院，不料宁老师厉声说道：“阿及，你如要爸早点死，你就送他去养老院！”阿及很尴尬地说：“叔叔这样说，我就没法说了。”于是这件事情作罢。宁老师的直率敢言可见一斑。

借着探望乐老师机遇的我们又聚了好几次，直至乐老师的追悼会上我与宁老师最后一次碰头，以后仅在微信上互通有无。我们之间的交往可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当然我们两人够不上君子的级别，然而淡如水倒是事实，都是问好或转发一些自己认为好看的视频或微信，今年春节是我收到宁老师发来的最后一个问好微信。

惊闻宁老师逝世，追忆之情油然而生，宁老师曾经帮助过我，虽然事情不大，我也没有涌泉相报，但其热心助人的精神还是应该发扬光大的；宁老师一生坎坷，然而努力不断，孜孜追求美好生活，退休后盼来了生活稳定、思想自由、心情舒畅，却不料病魔缠身，享年82岁，据说活到了上海市的平均年龄，也算没啥遗憾。呜呼！天道无常，人间万变，作为他的学生和朋友，我唯祝愿宁老师在天堂幸福，再无坎坷和病痛压迫！

作者简介 :冯正平,1949年生.上海市中学高级教师，上海市美学会会员、上海市颜文樑艺术促进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市青浦区美术家协会会员、九三学社社员。高中六七届毕业生，插队于上海市青浦县朱家角公社；1974年抽调至安亭师范学习；1975年任青浦县教师进修学校美术教师，职后进修取得了华东师范大学中文与美术本科文凭；1988—1990年赴日本留学；回国后担任青浦区教师进修学院美术教研员，并晋升为中学高级教师，2009年退休。在全国、市报刊杂志上发表美术作品50余件；在全国、市、区级教育刊物上发表美术教育论文二十多篇，并获全国、市级奖多项。出版散文选《九安随笔》、小说《小镇知青》、画册《冯正平美术作品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