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迹 · 用文化给生活另一种可能
主讲：赛艇队长
策划：赛艇队长
责编：马戏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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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无事在网上闲逛的时候，经常看到很多网友对两千多年前的秦国发表一些评论。
这其中大部分是夸秦国，夸秦始皇，大致可以归纳为“咱们秦国实在是太伟大了。”“始皇帝实在是被黑的太厉害了，心疼伟大的始皇帝不被后人理解。”“我愿意给始皇帝修长城，修坟墓，哪怕是死在骊山工地上，被埋进长城里，我也死而无憾”。
◇ 从赞美始皇帝到共情政哥哥，这种老秦人才是咱们的基本盘
尤其是这些年，经过一些所谓抖音专家，小视频学者，再加上无上限粉饰秦国历史的影视剧的推广普及（比如根据著名作家改编的系列电视剧《大秦帝国》），有人甚至意淫自己是嬴政，编出：“朕统六国，天下归一，筑长城卫我大秦、护我社稷。朕以始皇之名在此立誓！朕在，当守土开疆，扫平四夷，定我大秦万世之基！朕亡，亦将身化龙魂，佑我华夏永世不衰！”
如此中二的文字，就像是初中没毕业摇花手的社会小青年喊麦出来段子。但经过21世纪的老秦人说出来，那个豪气，好像自己就是“一扫六合”的始皇帝。
每当看到这些对想象中的秦国秦始皇迷之怀恋的人，我就无比希望人类搞出来时光机，让他们赶紧回到两千年前的秦国，99.99%的概率会成为被坑杀的赵卒、儒生，修骊山大墓、长城的刑徒，99.99%的概率会亲自品尝嬴政哥哥的铁拳是甜是咸。
在秦统一六国后，不仅没有休养生息，让老百姓喘口气，反而变本加厉，大兴土木，四处出击。比如修建秦长城，阿旁宫，驰道，灵渠；北伐匈奴，南灭百越。
一个常识：统一天下的始皇帝本人和豢养的官吏、军队是不用缴纳赋税的。修建如此体量的超级工程，常年发动对外战争，都是要天下百姓供养。而秦朝的赋税是历朝历代的最高点，田租，户赋，更赋，口赋，这些林林总总的赋税加起来号称“泰半之赋”——接近66%。也就是说，农民种地得了100斤粮食，至少让嬴政哥哥拿走60斤。
别忘了，嬴政哥哥为了供自己享乐修建阿房宫、骊山陵，仅这两个超级工程就动用刑徒及奴隶70万人，加上南戍北征的80万军队，仅这两项就有150万人。根据据李开元教授测算，在秦代要保证这些人的后勤大约需要5倍的人力，这又是750万人。当时秦帝国总人口大约2000-4000万，取中间数3000万人，大约25%的人口脱产。剩下在田里劳作的主力都是哪些人，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
◇ 秦国粉丝如果回到那个时代，应该是笑不出来的
《汉书》中记载的秦末百姓服役的景象：“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那些共情嬴政哥哥，无限向往大秦帝国的人可以想想，真回到那个时代，自己在不在“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这句话里。
看到这，死忠的嬴政哥哥的粉丝大概会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数典忘祖，吃里扒外的狗汉奸，如果嬴政哥哥不建长城，你现在就是境外势力匈奴人的后代！嬴政哥哥为中华民族的延续做了这么伟大贡献，给自己修个好一点陵墓怎么了？要是不修，你现在去西安，还看不见世界第八大奇迹——秦始皇兵马俑！”
这个问题，其实可以真去一趟秦始皇陵，那里刑徒墓地出土的累累尸骸应该可以给出答案。
◇ 赵背户村刑徒墓出土墓坑 秦始皇陵西侧赵背户村秦刑徒墓 图源于《秦始皇陵西侧赵背户村秦刑徒墓》始皇陵秦俑坑考古发掘队
◇ 赵背户村刑徒墓M2骨架出土情况 图源于《秦始皇陵西侧赵背户村秦刑徒墓》始皇陵秦俑坑考古发掘队
在秦始皇陵旁的赵背户刑徒墓地，埋葬了大量非正常死亡的徒隶和居赀，其中还有不少妇女和儿童。其中出土的儿童骨架，有的下肢残断；有的头骨上有刀伤，腰部被斩断。甚至有出土的五具骨架，呈现被肢解的状态。而据岳麓秦简明确记载，秦国的徒隶城旦舂中有很多还在蹒跚学步的婴幼儿，这些婴幼儿也全部要“衣傅城旦舂具”，穿奴隶衣服和佩戴刑具跟着父母亲人劳作。
所以，在商鞅变法后，面对日趋酷烈的统治手段，秦民纷纷做了叛徒，用脚投票逃亡六国。
秦把驭民、弱民、疲民、辱民、贫民的商鞅五术作为基本国策坚定执行。从经济上、精神上剥夺秦民的一切，而秦民为了“往上爬”只有拿自己的性命服务帝国的“耕战”体制。如此，秦国的军队才有“虎狼之师”的称号。实际上就像文明人恐惧ISIS一样。不管老人小孩，在秦军眼里只有人头。
◇ 军功授爵很难帮穷苦秦人实现阶级跃升
有人说战国时期各国为了统一天下，都在朝着军国化方向，秦这么做“情有可原”，况且当时在秦国只要作战勇猛，依靠军功授爵制度，疯狂收割敌人人头，很快就能爬上去。其实，普通秦人想通过战功爬上秦国的上流社会，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那砍脑袋就能获爵升级吗？大错特错，普通士兵想要获得第一个爵位——公士，就绝非易事。《商君书》明确说明：“能得甲首一者，赏爵一级。”这里的“甲首”可不是普通士兵的脑袋，而是“甲士”的脑袋。甲士，是指军队中身穿盔甲的低阶军官。
而军功爵有二十级，普通人在保证自己不死的情况下，奋战一生大概也就能拿到第五级——大夫爵。而秦法“繁于秋荼，而网密于凝脂”。你还要保证自己的亲友邻居一辈子不能犯罪，一旦触及秦法，你拿命换来的爵位就会被瞬间拿掉。因此，低爵者和无爵者才是秦军中的主力。
商君名义上给秦民一个上升空间，其实这个上升空间堪比拼夕夕的“最后一刀”。没关系没后台的人，想用军功授爵制度往上爬，堪比登天。号称百万人屠，古早张献忠的白起从左庶长做起，前后征战三十四年，也不过才到大良造而已。至于那些没有这种指挥天赋的贵族，或者是跟着将军打了几次败仗的平民，早就滚去当黔首了。
◇ 赵背户村的刑徒墓地中，发现了不少有爵位的刑徒的墓志铭。其爵位大多数是不更、上造和公士这些低阶爵位，这些人一直到死的时候都还拥有爵位。从这些人的墓志铭可以推断，当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在征发刑徒修建超级工程时，动用的劳力并不仅仅是有罪的刑徒，很有可能连无罪并且有爵位的人也一并征用了。幻想用军功爵来避免高强度的“义务劳动”，纯粹是痴心妄想。
◇ 从历史上来看，商鞅变法可以说是最成功的一次变法
而秦国这种令人窒息的统治，不止秦国自己人恐惧，生活在同时期的人宁死也不愿做秦人。战国末期，齐国人鲁仲连曾对辛垣衍说：“秦弃礼义、上首功之国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彼肆然而为帝，则连有赴东海而死耳，不忍为之民也。”翻译过来就是，秦是一个抛弃了礼义，只崇拜暴力的国家，秦王用权术控制士大夫，把百姓当奴隶一般役使。秦王如果称帝，那我宁可跳东海而死，也不愿意做秦王的臣民。从现有的资料来看，鲁仲连的看法一点都不夸张。
甚至可以说，大秦帝国的崛起模式本身就是一种灾难。后来的东坡先生评价商鞅：“如蛆蝇粪秽也，言之则污口舌，书之则污简牍。”我觉得评价的十分中肯。
虽然秦统一后仅仅维持了短短十五年，始皇帝也基本绝嗣，但令21世纪老秦人欣慰的是，秦制下的文化思想延续了2000年。也至于直到现在，我们还能见到不少活着的赵政子孙。
他们简单的把秦帝国和其治下的民众看成一个整体，把秦国的兴盛看做了普通民众的荣光。因此，这些21世纪的始皇帝子孙才会崇拜万里长城的辉煌，会沉醉于开疆拓土的武功。他们爱的是抽象的、幻想中的大秦帝国，他们这种所谓的爱，是非常廉价的，正因为爱想象中的“始皇帝”是一件无成本，且极其容易满足自身对权力、武功、伟业的幻想。他们只会关心宏大叙事，关心阿旁宫建造进度，关心长城是否坚固，却不关心历史车轮下，一个个被刑具和皮鞭折磨的活生生的人。
罗翔老师在其所著的《圆圈正义》一书中有这样一段话：“有许多伟大的知识分子都非常爱人类，但他们却很难爱真正具体的人。有一个叫卢梭的人，曾经写过《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据说他一想到人类的苦难就会伤心落泪。但他却把自己的五个孩子送往孤儿院。他太忙了，忙着爱人类，而没有时间去爱具体的人。爱“人类”，却不爱具体的人是很多文人的通病。人类是抽象的，并无具体的对象，无须投入真心，收放自如，还可以为自己赢得道德上的优越感，但具体的人总是有那么多的问题，总是那么的不可爱。爱是要付出代价、恒久忍耐的。真正的爱永远是对具体个人的爱。”
这大概是21世纪老秦人，始皇帝粉丝，为嬴政哥哥被黑而辗转反侧的人的真实写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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