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迹 · 用文化给生活另一种可能
撰稿：大献张
责编：马戏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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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泰友谊源远流长。泰国（暹罗）曾遭邻邦缅甸侵略，危难关头，祖籍潮汕的泰国华裔郑信挺身而出，重新统一各地，反击缅甸入侵者。此时又适逢清缅交战，牵制缅甸精力。泰国绝地翻盘，成功复国。这番征战自然也加深了两国的互信。
◇ 19世纪的缅军
郑信死后，为免影响外交，泰王用郑信之子郑华的名义继续上表，此后均依葫芦画瓢，如著名的拉玛四世就称郑明。丹隆拉查努帕亲王曾评价，双方友好往来就是冲着外贸来的，自古以来互通有无，维持朝贡贸易的关系。可谁料到，看似坚固的朝贡友谊竟让一群反贼轻松噶走。
◇ 血本无归的朝贡贸易 说翻就翻的友谊小船
天朝上国的朝贡贸易一般坚持“厚往薄来”原则，藩属进贡的次数、贡品数都不必多，但回礼必然丰厚。对此，朝廷限制各国入贡频率和使团人数。如泰国为三年一贡，贡船三艘，每艘一百人，进京使臣二十名，能获得平纹布、丝绸、瓷器、铜钱以及其他贵重品等回礼。
但贪图丰厚回礼的泰国，把朝廷的好规矩执行坏了，在频率、人数、贡品数上均超标。泰方还在广州靠岸时卖掉船上的压舱货，回程时再进口一批中国货，连同朝廷回礼一并带回国卖或转手出口，并在进出关时以使节身份免税。他们通过朝贡贸易获得的利润一度高达百分之三百。
更狗血的是，清廷下血本换来、本应传为自古以来的传统友谊佳话，却因一群反贼“提前清场”的乱入，而导致友谊小船说翻就翻的戏码上演。此事不见于《清实录》，但在另一些文献中保留了蛛丝马迹乃至详细经过。
◇ 祖籍潮汕的泰国华裔郑信
这些文献包括：泰使拍因蒙提的《纪录书》，纳如梦·提拉瓦的《拉玛四世之政治圣训》，陆应谷1853年8月10日的奏报，福建船政总监叶文澜赴泰带回的禀文及礼部答复，1884年郑观应与利云王沙亲王（拉玛五世弟弟）的对话。
综合各方记录，足以还原事件来龙去脉：泰使返程途中，同行官员听闻各路反贼盗匪横行，扔下使团先走一步。使团独自行至Siksilvku Cham（石榴堌驿）遭遇北方太平军，赏赐、回赠、衣物、配饰、国书、兵牌等都被“零元购”，大通事胡鸿准（通事多为华人）亦失踪（一说死亡），另有贡使、差役等多人受伤。泰使团惊慌逃至 Veng Sing（永城），向Huan Num Sa（河南）报官。一个半月后，总督托人带来500两慰银，当地商人也募捐200两，咸丰帝命督抚派1名军官领50兵丁护送使团南下，沿途均有馈赠。到广东后，朝廷又补上国书与赏赐物品。但泰方还是觉得受到怠慢。
◇ 太平军曾征战北方，制造了导致泰国断交的灰犀牛事件
泰使后来途径英占香港，港督约翰·鲍林(Sir John Bowring)爵士乘机离间：“泰国已跻于英法美之同等强大矣，不应再向中国进贡也，且此次有其理由矣。”结合此时风雨飘摇的清朝，泰国产生了动摇。更要命的是泰方还发现，充当中间翻译的华商，竟然在两国国书上搞欺诈。
◇ 不搞地域黑，因为大清国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在泰国国家图书馆中，泰国学者发现了1784年泰国呈给清廷的金叶表和勘合信。
其中，金叶表原文大致是：此国书出自大城府（当时泰国已迁都，此处仅指代其宫廷）国王陛下……谨守与大清皇帝陛下之旧谊，敕命使节团人员如下：……其携王室之金叶信、贡品及汉文勘合信，依先贤先王之古例，向贵国陛下进贡。
汉文勘合信的开头与金叶表大同小异，后面的大致内容是：三使臣及其同僚下属等到达后，我国请求保持与大清皇帝陛下的友好关系，我方人员向贵国（陛下）行跪拜之礼，以表敬意。其完成使命后，请允许他们自由返回，以保皇室友谊完满……
◇ 单纯只是下跪，不至于让泰王像马尔噶尼那般心中五味杂陈
然而，大清的官方文书中却对金叶表一事含糊其辞，仅记载“接暹罗国郑华禀称，因伊父郑昭病故，临终嘱其尊奉天朝，永求福庇”，似与金叶表无关。
反是同为藩属的朝鲜，在《朝鲜正祖实录》中清楚记录了汉文版的“金叶表”，内容却与暹罗文原版大相径庭：“暹罗国长郑华，叩首叩首，上贡大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伏以皇恩浩荡，泽及遐荒，圣德宏敷，光临海隅。念故父任政暹罗，遣使朝贡，业蒙容纳，不胜荣幸，何期更邀隆遇，格外加恩怀？远属国无微不照使华感激无地，补报无门。玆华继嗣父业，当续父志，供奉贡典，不敢少忽。聿修厥职，永效忠诚。但华僻处海隅，遐荒粗定，今备方物来朝，贡礼诚难合式。俯思鸿慈，鉴华悃忱，必沾涵育。玆谨虔备金叶表文。”
◇ 《万国来朝图》上的暹罗国，在一通翻译欺诈操作下，泰王万万没想到自己成了大清的奴才
一看便知，为何大清官方只有零星记载，且与原版驴头不对马嘴。显然，乾隆帝看不懂泰人的蝌蚪文，汉文版的内容如此“跪舔”，足以营造万国来朝的氛围，令其欣然册封其国王。
返给泰方的国书对此写道：“我国家诞膺天眷，统御万方，声教覃敷，遐迩率服。尔暹罗地隔重洋，向修职贡……前摄国长事郑昭……不废朝贡。其嗣郑华，克承父志，遣使航海远来，具见忱悃。朕抚绶方夏，罔有内外，悉主悉臣，设暹罗旧王后嗣尚存，自当择其嫡派，俾守世封……用是特颁朝命，封尔郑华为暹罗国王，锡之诰印。该国王尚其恪修职事，慎守藩封，抚辑番民，勿替前业，以副朕坏怀柔海邦、兴废继绝之至意。”
◇ 身穿传统服饰和西式戎装的拉玛四世
可这封国书以泰文形式呈递到泰王手中时，又变了样：“吾皇亲书国书，愿友谊长存。大城府与北京相隔万里，国王陛下遣使远来请封，依例进贡。深知大城府心存旧谊，吾皇甚感欣慰。今吾皇敕封贵国君主为大城府国王，赐诰印一枚。望大城府国王陛下保境安民，无物阙遗，祝愿贵国太平长久，勿使吾皇担忧。”
可见，泰文版的书信虽然也放低了姿态，以恭敬的口吻对待大清，不过是兄弟之邦的以弟事兄，绝非宗藩关系的奴才跪舔。
这是一个存在已久的情况。曾有正确翻译的国书呈递，激怒广东官员，后者扬言要采取赶走使节，中止贸易。泰国华商一看生意要黄了，然后由他们任职的通事又把国书悄悄修改，如将“赠献”换成“朝贡”，然后加上一大段对皇帝的彩虹屁。
◇ 被太平军噶了一回的拉玛四世，又自愿被搅屎棍英国嘎走脑子，电影《安娜与国王》就是以他的事迹为原型创作
谁料到，到了北方太平军“零元购”这事一出，纸包不住火了。泰王拉玛四世想不通，为啥咱泰国就受清朝如此怠慢的善后呢？终于他发现其中端倪，并为留下了一份超长布告。
布告内容大概是：泰国与孟国、老挝等邻国之间的交往更为密切、平等，即便交战后，双方国书中的描述也如同兄弟，而不像在清朝那里低三下四；泰国不是需要庇护的藩属，也无惧入侵，朝贡令国家威信受损，都是因为语言不通，被充当翻译的华商蒙蔽。
拉玛四世没有因为恶性事件而搞“地域黑”，而是坚定地认为整个大清国——从朝廷到地方、从反贼到“润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从此单方面中断了朝贡外交。
◇ 被噶走的泰国
不过，清朝并非没有发现泰方的异常，朝廷曾多次遣使调查真相，并试图要求泰方恢复朝贡。除了前文提及的叶文澜、郑观应，1878年驻英公使曾途径访问曼谷，次年朝廷又通过英国领事带话，但都遭泰方拒绝。拉玛四世之后的泰国，跟日本一样指望着脱亚入欧，不再把朝贡红利当回事。
但1889年，泰国好像又做了一件看似南辕北辙的事。当时，泰国的华商华臣，由披耶初地拉查硕提田·挫迪咖萨田带领，在阿瑜陀耶城郊巴茵夏宫内募捐集资敬献给拉玛五世一座威哈甲隆殿(Wehat chamrun Hall)，汉译“天明殿”，这是泰国唯一的中式宫殿。
◇ 充满华南建筑风情的“台办紫禁城”天明殿 图源/新华网
“天明殿”作用与紫禁城大同小异，全部材料和陈列品都来自中国，随处可见龙形装饰，御书房内还挂着两位国王身穿朝服的画像。其实，这并非泰王重新慕化，而是自视同大清皇帝平起平坐的公然僭越，与越、朝、日曾表现出的“华夷变态”或“小中华”思想，如出一辙。
讽刺的是，清朝日后证明，自身确实是纸老虎，对于泰国的不臣之举也属实无能为力。清朝驻英使薛福成注意到了泰方的变化及原因，在1890年的出使日记中提到，“今亚洲各国仿效西法者，东洋则有日本，西洋则有暹罗”。
◇ 天明殿内的拉玛四世（左）与拉玛五世（右）朝服画像，不过或许是又被“润人”套路欺诈，他们看上更像朝臣或亲王，而不是大清皇帝
1906年3月20日，清朝政府驻英公使致函英泰使披耶威素可萨(Phraya Wisutkosa) ，称现今亚洲独立国家只有泰、中、日，泰中世为近邻，面临同样的情况，当今西方各国纷纷与泰国签署不平等条约，三大国(Three Great Asiatic Powers)不该各自为战，应当通力合作。
可见，清朝已经不再视泰国为藩属，而将其与自身、日本并列。然而，泰方仍不领情，他们认为清朝态度的转变，是想要利用在泰境内人多势众的“润人”干涉，从而装出来的笑里藏刀之计。直到大清垮台，泰国都从未心回意转。
参考资料：
1.余定邦.泰国最后一次人贡中国记录书)初考.南洋问题研究.2005(1)
2.黄璧蕴[泰国] .中泰朝贡的终局.民族史研究,2014(000)001
3.http://www.360doc.com/content/19/1211/16/66901602_879087787.shtml
4.https://www.docin.com/p-1207105913.html
5.https://www.doc88.com/p-5704542903747.html
6.https://zhuanlan.zhihu.com/p/250898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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