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年夜饭一直很执着，有着坚持到底的勇气，从我记事起就从未改变过，除了饺子还是饺子。饺子不但是年夜饭唯一的主角，也是从除夕到二月二，每个重要日子里不变的主题。比如大年初二迎财神，要吃饺子；正月初五破五，要吃饺子；正月十五元宵节，也是饺子——汤圆是后来的事儿，就算有汤圆，也不过就是个配角，当仁不让的主角还是饺子；二月二，除了吃炒豆子，还要吃顿饺子。直到这个时候，年才算真正过完了。
继续说我家的年夜饭，说看似没变其实也有变化的饺子。
不变的是饺子，变化的是饺子馅儿。
小时候年夜饭的饺子，是白菜素馅儿的。大年三十吃过午饭，母亲就开始用冷水和面，和得软硬适中，面盆干净，面团光滑，然后用盖帘盖上饧着，饧得柔软有弹性；接着去地窨子里将埋着的白菜扒出来，去掉外面冻得冰渣子不断掉落的老帮子，留下里面嫩白的心，切，剁，放入盆子里，撒上盐，杀出水，然后将白菜丁用屉布包成一个团，使劲将白菜里的水挤出来，再撒上花椒面，拌入大葱丁、炸豆腐丁、切碎的粉条。为了让大年夜的这顿饺子好吃到一定高度，母亲总会尽可能多地放油。为了增加调味，母亲喜欢放两勺黑醬，而专门用酱油拌粉条，是为了增加粉条的颜色。一切准备就绪，就开始动手包饺子了。
每年的大年夜，母亲都对这顿饺子颇有微词，因为饺子馅儿里没肉。大年初二早晨的那顿饺子，是母亲和我们的最爱，因为白菜馅儿里终于可以放肉了！
我奶奶吃得更素。她说大五荤是鸡鸭鱼肉，小五荤是有刺激味道的葱姜蒜韭菜茴香之类的，所以她的饺子馅，除了白菜就是炸豆腐丁，绝对的纯素。用我母亲的话来说，就是“那有什么吃头？”
祭祖回来，放过鞭炮，祭祀过天地灶神和祖先，一家人就可以一人捧着一碗饺子大快朵颐了。这是我家年夜饭唯一的食物，直到现在。
后来，有了蔬菜大棚，过年时有韭菜了。虽然母亲最喜欢吃韭菜猪肉馅儿的饺子，但开始的几年，却舍不得全部用韭菜做馅儿，而是在白菜里掺入一把韭菜。依然是素馅儿的，但是因为有韭菜的加入，白菜也变得鲜美起来。再后来，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就成了我家年夜饭的绝对主角。
结婚后，第一年在婆婆家过年，很奇怪饺子竟然是肉馅的。我一脸不解，说今晚不是兴吃素饺子吗？婆婆也一脸不解，说，不知道呀，我们家一直吃肉馅的。
初二回娘家，当做新闻告诉母亲，我大年三十晚上吃的肉馅饺子。母亲一脸羡慕说，谁家过年不吃肉饺子？好容易吃顿饺子，就咱家素素素！
就咱家？我更不解了。
原来，我老爷爷在世时信什么道门，为表虔诚就吃素。我爷爷奶奶严格遵循老爷爷的习惯，过年的饺子不但不吃大五荤，小五荤也不吃。正因为如此，我母亲忍了几年，终于忍无可忍，决定过年和奶奶分开吃，各包各的饺子。这次反抗母亲下了好几年的决心，却反抗不彻底，带有很强的妥协性，直到她去世，虽然饺子馅里有韭菜有葱有姜，却终于没敢放肉。
信道的是故去多年的老爷爷，和其他人有何关系？奈何让子孙后代也跟着改变饮食习惯，更何况是当时一年吃不了几次的饺子呢？
饺子，是千百年来中国北方人餐桌上最隆重最具有仪式感的食物。
后来，在电视上，网络上，看到有人的年夜饭鸡鸭鱼肉盘盘碗碗一大桌子，饺子退居到路人甲，才知道年夜饭，未必只有一盘饺子。物质丰富的时代，人们已经不但要吃得饱，还要吃得好。
而我们家，多年来没有任何改变，主角永远是饺子，且只有饺子。若是一定要找出一个第二者第三者，就是腊八蒜和一碟醋。不过，我们的饺子馅的内容越来越丰富，除了白菜，韭菜，还有荠菜猪肉馅儿，牛肉大葱馅儿，莲藕猪肉馅儿，玉米猪肉馅儿，甚至豆沙板栗馅儿……总之，只要喜欢，我都会去尝试。如果母亲健在，一定会说我瞎捣鼓，因为对她来说，最适合入馅儿的，除了韭菜，就是白菜。
不过，有两年，我的年夜饭彻底告别了饺子。一次是2018年去三亚过年，和小薇在海棠湾的东方文华酒店里，用一顿海鲜自助火锅作为了我们的年夜饭。不用早早地和面备馅儿，忙活半天才成就餐桌上的一顿饺子，只需要悠闲地去餐厅，悠闲地挑选自己喜欢的食材，悠闲地细嚼慢咽，然后在暮色里走到酒店面临的海边，看海浪卷着雪白浪花，一波一波地向我奔腾而来。
在三亚，我看到了许许多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像我一样，远离故乡，在几千里之外，体验另外的一种年味。我们都是旅人，都是过客，也都是真诚面对自己，用心生活的人。
还有2019年在香港过年。
香港的年味儿，从机场就开始弥漫出来。一下飞机，就看到机场的布置，到处都是过年的元素，一眼望去，喜气洋洋。也许对游子而言，传统更加根深蒂固，因为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与家园最深切的联系。我不知道香港人的年夜饭有没有饺子，但是想在香港街头，找到一家地道的中餐馆却并不容易，因为很多餐馆都关门歇业回家过年了。入住君悦酒店稍事休息后，我们就在大街上漫游，寻找一个可以吃饭的地方。后来，总算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泰国餐厅，于是，我们就用面包、蔬菜鸡肉沙律，海鲜意面，芝士烤薯条……作为了我们的年夜饭。这是和饺子完全不同的体验。我喜欢这种体验，喜欢尝试不同的年夜饭，喜欢通过传统节日了解文化与饮食，了解不同的风土人情。
我的年夜饭已经从家里的一碗饺子，到了离家几千里外的海鲜和泰国菜。
时代的发展给了我更多的选择，更多的体验。我希望每年春节都能到一个新的地方，不管天之涯还是海之角，但是疫情来了，我只能固守在家里，在大年夜，吃一顿多年不变的饺子。
作者简介：
小堇，本名李晶，聊城一中教师，山东省作协会员。希望用温暖的文字温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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