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桂荣 我默默地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自从透析以来，母亲的性格越发乖张，弟弟们都逃得远远的。我唯有把她接到家里，甘当炮灰。此刻，她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眼泪一串一串地滴落下来，对着舅舅、舅母哭诉。 “你们别看她现在这样，平日里对我，还不如她婆婆。给她婆婆买吃的，用的，从来没有心疼过钱，医院里很多人都把她婆婆当成是我。我也不给她留面子，见人就说，我才是她亲娘。我在她家里住着，我心里愿意啊？但凡我有一点办法，也不能在这里受气。话里话外都嫌弃俺儿没本事，那可是她亲弟弟，要都能像她这样，我还用她管？一点也不能理解当娘的心。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不心疼？我心里一直这么想，要是她过得不好，我哭着闹着也得到儿子家，让儿子拿出钱来支援她。这不是她过得好吗？都是一奶同胞，从小在一个锅里吃饭长大的亲姊热妹，不能越长越没良心。” 母亲千言万语一个核心，对她不好，对她儿不好。
“一人得道，鸡犬飞升”是母亲的人生指南，尤其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像我这样的女孩，如果不能全心全意、死心蹋地地贴补娘家，就是没有良心。只顾着自己的小家，而不去帮衬由母亲领导下的弟弟、弟媳、侄子们簇拥起来的大家，尤其不得人心。
胸怀从来都是被委屈撑大的。我，十恶不赦的不孝女，只配在一旁站着端茶倒水。舅舅、舅母边听着，边看我，别跟你娘一样。再怎么说，那都是你亲娘！
母亲的控诉告一段落，心绪逐渐恢复平静，热络地招呼舅舅、舅母。三个长辈重新一番客套，舅母率先开口。“你也是糊涂！你闺女待婆婆好，还不是面子上的人情？为了堵女婿的嘴。你有两个儿子，白吃白住地在闺女家，女婿怎么想？她还不得格外高看婆婆，让大家都没话说。你在这里住着，她待你好，才是真的好。”
“我住我闺女的房子，谁敢说什么？”
“你住，应该，公公婆婆住，也应该！她孝顺你，孝顺公公婆婆，都是一样的。”
我一句不为自己分辨。与年老有病的母亲相比，我是生活里的强者，我有工作，有同事，朋友，伤心时，可以呼朋唤友地发泄一通，母亲现在，什么也没有。唯一有的，就是偶尔娘家哥哥、妹妹来看看她。只是同辈人的年纪都大了，来的次数有限。
“自个儿的闺女什么脾气，自个儿得心里清楚。这么多年下来，还不都是你闺女一直在照应着你，有些事情，咱得知足。她一家三口两口都走了，她也甩手不管你，你还不得什么事都靠自己。”舅母性情柔和，和风细雨似的劝慰着母亲。
舅舅抿了一口茶水，用眼神逼住母亲的自我膨胀，曼声细语地问，“你这么有能耐，咋自个儿没去考大学？你培养的她，你还有两个儿子，咋没有培养出来？你想要闺女贴补儿子，你结婚后，怎么和妹妹们分的清楚，都是各过各的？”
母亲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他俩都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我们姐妹们都过得不好，谁能帮衬谁？”
我被舅舅说得眼圈通红。天朝的孝道啊！压在一代又一代像我一样的孩子的肩上，无法呼吸。等将来，我老了，我一定不把今天的负载重压在儿子的肩上。如果是那样，我还不如不生人家的好。
我笑着帮母亲辩解，“她没什么文化，一辈子也没人疼。老了，老了，又得了这样的病。一没有钱，二没有人，一腔怨气不发给我，又能发给谁？我就是她的出气筒，她哭一场，闹一场，心里舒服些，也好过些。”我轻轻拍着母亲瘦弱的肩膀，“我为我娘，心甘情愿。”娘俩没有隔夜的仇，母亲顺从地看着我，怯怯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
舅舅一直是我家历史的见证人。2010年，母亲开始透析需要筹钱时，舅舅主持的家庭会议，会议上我主动放弃家产继承，提出承担一半的医疗费用。三年后，我再次去找舅舅告知他要独自承担母亲所有的医疗费用。舅舅老狐狸一样教导我，“不要感情用事，你心里可以有这样的打算，但不能把话摆到明面上来。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你哪能保证每月都有今天的实力？”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2014年我进京后月收入骤减，可是覆水难收，我只能四处借钱给母亲垫付医药费。幸好，后来渐渐好起来。
一上午的时间，舅舅都在半压制半抚慰地开解母亲，母亲的精神和情绪好了许多。临走，舅舅还不忘调侃我，“今天上午我不过来，你还有大麻烦了！”
“向您求救。”
……
往事如烟，母亲已去世。年关将近，不知您老可还有往日的委屈，还想哭？
【作者近期作品】
通过写作，认识世界，快乐自己，结交朋友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