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捞丢失的200年兼及对自己求学路径的一个反思

文/蔡朝阳

上回书说到，我在澳门重读近代史，讲到1610年利玛窦死后，直到1840年鸦片战争一败涂地，中间过去了230年。

那么，疑问就在于，当时明军在海上尚不输给倭寇乃至葡萄牙人，何以230年之后，英人西来，这个战局就不大为同了呢，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以及，这中间，还经历了所谓的万历中兴，康乾盛世。

当然，我也承认，这种治学的方法很可能是错了，并且大错特错。年轻时读书不懂事，会被一些集合性概念所挟持而不自知，到如今才知道彻底的个人才是问题驱动的最真实的逻辑起点。所以你看我关心的虽然是大词，但这完全出于我个人对于近代史的好奇。

求学治学，当然跟个人的兴趣相关。我前半辈子读书，都在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这也是真实的问题驱动，是给人以极大动力的。同时，我现在投身做教育，也是真实问题驱动。比较幸运的是，我现在能将两者比较有意思地结合在一起。就像我曾经做过的一个音频节目：《万物有道——现代世界的诞生》。

我知道有很多孩子，心怀好奇，就跟我幼年时仰望星空的感受一样。教育就是要呼应这种天真的好奇，提出问题，而不一定是帮孩子们解决问题。解决问题仍需要孩子们自己的追寻。但这些天真好奇，能引领孩子们和我们自己，向前掘进。

1610年，利玛窦死于北京。其实在这之后的230年间，中国和西方的交流并未断绝。

康熙时，也有几个特别著名的外国人在北京，康熙本人是一个特别热爱学习的帝王。有一个中文名叫汤若望的德国人，他在利玛窦死后10年抵达澳门，之后到达北京，历明清两朝，并在清朝一代，受到重用，执掌钦天监。汤若望为何中文名叫“汤若望”？因为他的德文名叫约翰·亚当，“汤”是亚当的谐音，“若望”是约翰的谐音。这位传教士带来新知无数，最后死于1666年。

再有，一个中文名叫南怀仁的比利时人，他是康熙皇帝的科学老师，曾经在长达五个月的时间里，从早到晚给皇帝讲授几何学和天文学，还将《几何原本》译成满文。1688年南怀仁死，康熙皇帝亲自撰写祭文。南怀仁指导铸造的大炮，据说到太平天国时还在使用。

乃至乾隆朝，宫内仍是有很多西方传教士，比如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郎世宁。郎世宁是意大利人，生于南怀仁死之年，1715年赴中国，1720年到北京。是为宫中御用画师。1766年去世。

中间还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故事，就是1793年马戛尔尼来访。马戛尔尼是英国著名外交家，乾隆58年，他率领规模十分庞大的使团访华，成员多达七百人，这些人包括了外交官、学者、医师、画家、乐师、技师和仆役，还有水手和士兵。

马戛尔尼使团不但是到那时为止的英国历史上规模最庞大的，甚至也创下了欧洲历史的纪录。马戛尔尼时代的欧洲正处于启蒙时代，他们渴望与这个东方大国通商。马戛尔尼使团虽然没有完成使命，但它却将大量的关于中国的情况带回了英国。比如，这个“康乾盛世”之下，隐藏的不为人知的极度的贫困。

当年的副使斯当东说，他在中国所见到的房子，只有两种，一种是大富之家，一种是贫寒人家。“所经过的地方以及河的两岸，大多数房子都是土墙草顶的草舍。也有很少一些高大、油漆装饰的房子，可能是富有者的住所。很少看到中等人家的房子。事实上，在登陆中国后，英国使团一再震惊的，是繁华表象下的贫穷。那时候大多数人家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历史总是选择性记忆，在乾隆盛世光环的掩盖下，有太多的东西被忽略了。

使团成员约翰·巴罗在《我看乾隆盛世》中说：“不管是在舟山还是在溯白河而上去京城的三天里，没有看到任何人民丰衣足食、农村富饶繁荣的证明⋯⋯除了村庄周围，难得有树，且形状丑陋。房屋通常都是泥墙平房，茅草盖顶。偶尔有一幢独立的小楼，但是决无一幢像绅士的府第，或者称得上舒适的农舍……不管是房屋还是河道，都不能跟雷德里夫和瓦平（英国泰晤士河边的两个城镇）两岸的相提并论。事实上，触目所及无非是贫困落后的景象。”

但问题仍是在于，这么多传教士在中国，在传授奇技淫巧，按说西方最新的科学技术的发明，其流风余韵的影响，也达到了泱泱大国。但最后为什么还是断绝了呢？恐怕内外的原因都有。一个是天主教教廷本身的政策，变得十分强硬；一个是清朝嘉庆帝之后对传教士的敌意陡生。加之明清以来的朝贡体系和闭关锁国的政策。

于是，中西再度正面交汇，是在1840年了。

特别值得一说的是，1840年4月7日，英国下议院关于是否发动鸦片战争，进行了一次激烈的、决定性的辩论。在漫长的辩论过程中，一个叫斯当东的人的发言引起了大家的特殊重视，因为他是第一个地道的中国通。

斯当东以果断的口吻说，以他对中国统治阶级的了解，以他对中国民族性格的了解，必须使用武力，才能获得想要的结果。

斯当东发言后，下院响起了长时间的掌声。在随后进行的投票中，主战派271票，反战派262票，9票之差，英国决定对华发动第一次鸦片战争。

这个斯当东，也被叫做“小斯当东”，就是当年跟马戛尔尼一道来访的副团长斯当东的儿子，当年，1793年，他年仅13岁，这个小洋鬼子，还受到了乾隆皇帝的接见。

但在1816年，英国使团再度来华，企图通商的出使之中，这位小斯当东，已是重要人物，却没能得到当时在位皇帝的垂青，而是遭到了驱逐。这个由阿美士德勋爵担任首脑的使团，抵达北京后，因为拒绝向嘉庆皇帝行叩拜之礼，愤怒的嘉庆皇帝下旨将英国使团赶出北京，“嗣后毋庸遣使远来，徒烦跋涉，但能倾心效顺，不必岁时来朝，如称问化也。俾尔永遵，故兹敕谕。”意思是说，大清王朝不欢迎英国人。

所以历史有时候真的特别不容易细看。细看之下，什么都会分崩离析。

再回到200年前，在汤若望抵达澳门的差不多同一年，有一艘小船，从英国出发，抵达了美洲新大陆，这艘小船，名叫“五月花号”，在这艘船上，搭载了一批清教徒，他们彼此之间订立了“五月花公约”，并且最终抵达北美，建立了一个叫“普利茅斯”的殖民地。而从这个殖民地开始，北美大陆得以独立建国。之间用去了150多年。

1776年，美国独立。这一年，是乾隆41年。乾隆帝在位60年，之后又做了4年太上皇，这一年，美国独立这一年，离乾隆帝撒手人寰，还有20多年。

美利坚这个新国家不断发展，再过了几十年，他们的影响力达到亚洲，酿出“黑船事件”。而黑船事件，正是日本最终走向“明治维新”，实现变法图存的最重要的触动。这一年，是1853年。在中国，已经是咸丰3年。

1868年，日本正式开始变法维新。这一年，蔡元培出生。前两年，孙文出生。及至1894年，明治维新不满30年，日本这个小学生居然在甲午海战一战全歼北洋水师。再过10年，在日俄战争中，居然又打败了西方列强之一的俄罗斯，这真的特别令人咋舌。

我年少时读历史，不能理解的就是，一度占优势的中国，在这200年间，完全变成了落后、被动挨打的一方。时值今日，我不再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其中，但追寻的眼光却仍会不时投注到这里。来龙去脉，历史的细节，大航海时代、大分流，以及工业革命为何会在英国首先诞生，为什么麦克法兰说现代世界的发源地就在英国。

这些永恒的好奇，一直在引领我们向思考的深处进发。

2024年，我最期待的两次知识旅行，将会发生在7-8月间。7月份的美东历史文化之旅，8月份的东瀛童话之旅，跟我们每一次的行程类似，我们会带着真实的问题出发。请问，你准备好跟我们一起来一场观念的冒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