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最大的财富

文/蔡朝阳

菜虫今年满18岁，是个成年人了，如果他去英国念书，应该可以去买酒了。不过恐怕还得带着身份证，因为看脸孔还是一脸稚嫩。生日之后的那天，虫妈带他办了银行卡，以后自负盈亏。只要不买某A，相信也亏不到哪里去。

以前有朋友读了《我家有个小学生》，问，还会不会有《我家有个中学生》。这个确实没有。因为，一不小心，他就要上大学了。不过，我还会有很多文章涉及到他，但都事先征求过他的意见。就像今天这篇，就是跟他散步时聊天的一部分内容。这个年轻人还愿意每晚和我一起散步，我很得意。

也很感慨。为何一转眼，时光飞逝如电。

不过回头看的时候，也很后怕，这18年，要不是有他，都不知道会把时间和精力花在哪些虚妄的事务上。因为不管怎么样，时间总会过去，人生如果必然都要虚度，还好我用这18年跟一个孩子共同度过。

后怕的另一个点是骄傲。我年轻时，又自卑又骄傲，这是一体两面。骄傲带来自以为是，一旦没看准，会把虚妄当做真实，陶醉在自我封闭里。我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年轻时曾宣称要做丁克主义者，当然这也很好，万事不可假设，我要是丁克，保不准也会有自己独特的建树。但对今天的我来说，什么也比不过养育这个大个子男孩的经历，这是这辈子最大的财富。

尤其是，人在本质上是趋向于保守的。为什么年纪越大越保守？因为人的所知不一定会带来拓展，有时候恰恰构成了一个闭环，不断自我催眠，建筑起坐井观天的围栏。有些人最后就躺在井底污泥里，还以为占据了制高点。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一辈子误入歧途，即将过完的一生经不起审视，又没有青春能再来一次，只好不断固化自我的思维。因为他的一生都建筑在流沙上，而他没有勇气正视这个事实，只好一天天自欺欺人。

吊诡的还有思考这件事本身，有的人以为自己正在努力思考，但其实只是重复自我，不能突破思维的瓶颈，仅仅是一直不断回到自己的过去。人穷则反本。为什么有些老人家越长大，越固执，也越回去，道理就是如此。

而我最大的庆幸在于，有了孩子，才不至于退行、返祖，越活越回去，终而至于成为前朝孑遗。反之，现在还能有迎接未知的勇气，还有好奇，有激情去探索新事物，这都是因为我做了这个男孩子的爸爸。

就像惠特曼的诗歌说的，有一个孩子每天朝前走。这个男孩，朝前走，从不回头，无论是他第一次上小学；还是第一次念初中；还是去上海念国际学校，他朝前走，绝不回头。朝前走，对年轻人来说，是一种规律，是本能。但作为制造了这个生命的爹妈，一定也会尾随这个孩子而去。这就给我们一种牵引的力量。

所以自从这个小人来到我生命中的那一天开始，我就被他拉着走了，一路上遇到各种新奇的事物，过关斩将，见招拆招，就像《绿野仙踪》里的冒险。

这个道理，孩子出生没多久，我就悟到了。

有了孩子，不是让你掉入到一把屎一把尿的日常琐碎里，而是拓展和开掘了生命宽度和深度。这一点，我在当时那本《孩子，谢谢你带我认识温柔》里讲过。如果不是有了孩子，对于世间一切真谛的感受，都不会这么深切。

现在要我来说，这种拉扯你走出生命谷底的牵引力，引领你超拔自我的上升力，表现在哪里？我觉得有两个层面，一个是务虚的，一个是务实的。

务虚的多是大词，生命的意义啊，人生的价值啊之类。我觉得，此前半生，最大的成功就在于，养育了一个身心健康、天性淳厚、天资纯良的孩子。

菜虫在一片争议声中，安然成长，如今也收到了一些相当不错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不是一个学渣逆袭的故事，而是意料之中平平常常的结果。

你只要始终相信孩子，孩子一定能一直独立做到，丝毫不爽。以及，后劲会很足。

“后劲很足”这个词，是我对菜虫的一个客观评价。以前常说“后发先至”这个词，其实里面有一点点道家哲学，也有一点点经典物理学，叫做动能守恒。前面你看他学步也慢，认字也慢，口算也慢，但慢就是快。能量守恒，尊重成长规律就好。早期过快，拔苗助长，后来反而就慢，甚至反噬。

这个男孩让我最终对教育有了全部的信心和热情。

实话实说，我做教育是很自私的。我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菜虫。所以才与人为善，从不责备孩子，那是因为，我们所建造的现在，可能是孩子们的未来。不过，很遗憾，现实不容乐观。但因为我希望孩子被他人善意对待，所以才善意对待这个世界——这种善意，是会传递的。

从务实方面来说，做爹妈这件事，让我们每一个父母都变成了百科全书式的学者。

就其小者而言之，各个点，都是我们获得教益的所在。比如，我们就这样成为了儿童营养师，成为了儿科专家，成为了健身专业教练，有些还是乐器专家……为什么？都是驾校除名，自学成才。因为孩子在前面牵引，我们也都重新经历了一遍。要不是菜虫后来半途而废，我都学会看五线谱了。

虽然没看懂五线谱，但我成为了一个看懂童书的人，还知道怎么教孩子写作文，好神奇。菜虫认为自己富有语言的天赋，还擅长写作，我也不清楚这属于先天功，还是后天的练习。

我现在对国际教育路线也有一定的心得体会，这归功于菜虫的选择。尽管我不甚关心细节，属于典型的抓大放小。但若是朋友们对升学有什么疑问，我也还能支点招。关键是，最根本的那个教育原则，你需要明白清晰，不动摇。

也有朋友戏言，菜虫大学录取得好，虫爹可以考虑提高咨询费。我想说，标题里指的财富，并不是指咨询费，而是一种生命的觉解。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有不可突破的限度，天花板，瓶颈，甚至悬崖、鸿沟，有时候，欲进一寸而不得。但不要急着认命，你都没有挣扎，就举手投降，或者跟现实媾和，这很没劲。

相反，要在有限之中，去挣揣出无限的可能，这才是生命最为精彩、至为宝贵的地方。

极端的悲观主义者认为生命本身即是虚空，没错，死去元知万事空，但也要从这个虚空里，创造一个全新的真实的自我。这是你自己的理性选择，也是你用一天天、一日日的饱满时光去换取的。最大的财富，就是这些绝不放过的、绝无仅有，而又共同度过的生命体验。

感谢孩子，给了我们牵引，不至于立刻退行，仍是渴望上升，能像狄兰托马斯那样咆哮，怒斥，光明的消逝。

从今天开始，我打算放开个人微信号，若是您对教育有关切，可以扫码加我，加满为止。任何对于教育的疑问，都可以得到一个真诚的回音。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