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沟

文/蔡朝阳

这一代小孩，正在被割裂为两类人。一类是被算法投喂的，一类是还能自主寻找资源学习的。不过呢，后者是少数，极少数。

有个我很熟悉的城里学校的高中生，寒假去了日本，回来说起这趟旅行，同学分为两种态度，一类就会问长问短，比较好奇；一类就很不屑：祖国的山河那么壮观，你为什么要去日本？

而比较有趣的一个观察是，凡不屑此行的，基本上来自城乡结合部的农村中学。

不是歧视。这个观察，其实跟我20年的中学教师经验相吻合。即，在整个假期中，这些城乡结合部的孩子，其实并不参加补课，也不旅行。这些孩子，在假期里最大的乐趣就是躺在床上刷手机，甚至一整天都不起床。

其实，不补课而能考进城里高中的，已经是很聪明，很擅长应试的孩子了。他们突出的标志就是，数学好，理科好，以及，严重偏科，语文外语够呛。

就我多年的体制内教师的经验而言，这个区分一贯如此。城里的孩子，假期一般有两个任务，要么旅行，要么补课。而这些城郊的孩子，很少听说有补课的，只是躺在空调间里，沙发或者床上，刷手机。

我曾经家访过一个女孩，是郊区的孩子，她妈妈跟我抱怨道，这个孩子完全可以一整天不起床，中午弄点电饭煲的冷饭充饥，一整天看电视、看小说——那时候还早，没有智能手机。

因为他们的爹妈每天都需要出门工作，没有休息日，完全没有时间、精力、金钱，尤其重要的是，有这个认识，来好好安排他们的假期。

我不一定说这个现象比比皆是，但你一定看到过。其实事实本身，可能比我描述的现实更加严峻。在不久之前，三联生活周刊还有类似报道，大量的农村留守儿童，正沉溺在手机游戏和短视频里，这个报道用了一个耸人听闻的词：崩塌式玩手机。

那么后果是什么呢？

就是，这个刷手机的孩子，他就成为了被算法推送的目标，成为了猎物本身，他掉入了信息的茧房而不自知。从此他就依据这些被算法推送和投喂的部分，来建构其对世界的认识。并且，不断单向加固，因为算法令你永远生活在一个同温层里，生活在一个舒适区，你以为是随机的、是开放的，其实都是蓄意的。

就这样，一道信息的鸿沟，在孩子们中间，已经划然而至。

其实，成年人之间的鸿沟，也已经如楚河汉界那么不可逾越了。我们现在很少能真实表达自己的想法，因为在一个非熟人的圈子里，你很容易遇到这样不可逾越的信息鸿沟。每个人都渐渐地不说话了，除了表示一下天气冷暖。

但对于这一代孩子而言，巨大的变动还在后面。这条信息的鸿沟，意味着这个孩子还有没有自我教育、自我超拔的可能。

即是说，这个孩子，还能不能在未来的人生中，成为更高一级的知识生产者，规则制定者，潮流引领者。关键需要看一点，就是，他能不能从这些算法的投喂中，挣脱出来。

若能，他可能有机会成为黄仁勋式的人物，或者sora背后的青年才俊。若不能，他一辈子都听着短视频的诡异笑声而入眠。

这个区别，或造成人生从此迥异，其实在初中和小学阶段，就已经开始了，甚至在学龄前。

年后，开学前，我见了几个中学生，基本上都是菜虫的同龄人，他们令我很乐观。但也正是他们，告诉我这道信息的鸿沟，在他们年轻人中，如今已深如马里亚纳海沟。

我见到的这几个孩子，都是很喜欢读书，很喜欢思考的孩子。主要是爹妈有见识，对教育很重视，同时非常支持孩子们自己的兴趣爱好，所以到目前为止，每个孩子状态都很好，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所以，还是我多年前的那句话：教育就是拼爹。

他们也使用手机，但并不被手机所奴役，而是能借助这个工具，去搜寻自己更感兴趣的信息和内容。这就是我说的，超越于算法，拥有独立、持续的学习力。

以前，有人说，在互联网时代，除非你自甘愚蠢，否则没人能对你进行信息封锁。但现在的事实是，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算法之中，以为自己很聪明，没有被信息所屏蔽，但其实，每个人都只是算法的囚徒。

我也是。举个例子，因为经常旅行，乘坐飞机，有个app，每次搜出来的机票价格，就是比我的同事小伙伴贵。这就叫大数据杀熟。

此其小也，孩子们这一代才是更可担忧的。“崩塌式”玩手机的他们这代人，停留在算法投喂的、诉诸于你的爬行动物脑的动物性快感之中，每一个都笑嘻嘻地说：此间乐，不思蜀。这样，这些孩子大脑深层逻辑思维能力的发展，就受到阻碍，从而影响他们成为更有创造力的个体。

因为任何一个智能手机的使用者，你要对抗的，都是一个团队，一个最聪明的，身价上亿，乃至几十亿、几百亿的团队。你一个个体，跟这样的开发营销团队对抗，所以除非意志超群，鲜有逃脱。

当然，就数据大样本而言，其实不需要那么多超一流的人才，最大多数的人，都只是单纯的知识消费者而已。单就每个个体而言，他都有权利去发展出最好的自我，他都有权利成为他想要自由的成为的那个人。这个时候，中不中算法投喂的计，可能就是决定性的。

我暂时只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做减法，少刷题，把时间花在真实的生活里，花在读纸质书上。

孩子建立自己较为完整的理性之后，再接触电子产品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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