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达克：当黑暗来敲门

文/蔡朝阳

一个艺术家的目标就是摆脱他早年生活中饱尝的激烈的欢乐与悲伤。

——切斯拉夫·米沃什

最近看了一个电影，叫《当怪物来敲门》。讲的是一个小男孩，他的妈妈患了绝症，他一直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于是每天做噩梦，12：07分的时候，就有一棵巨树变成的怪兽来找他，强迫他听故事。三个故事讲完，小男孩还必须讲出自己的故事。最后，小男孩讲出了自己的故事之后，他便战胜了自己之前的痛苦，成为了一个能承担自己心灵深处的所有一切的孩子。所以，我认为，这才是一个心灵成长的电影——因为，讲述，即意味着看见。

当然，这个巨树变成的怪物，其实就是孩子脑子里的怪兽。前面巨树怪所讲的三个故事，就是小男孩的妈妈之前跟他讲过的三个故事，而最后，小男孩得以走出这个梦魇，以自立、独立的人格力量，面对他面临的困境时，他借以获得力量的，仍是他妈妈之前跟他讲过的故事。

这个故事最温暖的地方，在于影片的末尾，孩子搬进了妈妈小时候住过的房间，在妈妈儿童时代的插画本里，他找到了巨树怪的原型，以及巨树怪讲给他听的全部故事的原型。如果那个巨树就是怪物的话，那么怪物其实在自己的心里，那么，巨树在给他带去恐怖的同时，这个恐怖最终促使了小男孩心灵的成长。成长的悖论或许就在此处。

我给李剑敏先生翻译的《北欧神话》写导读，用的标题是：老爸脑子里的怪兽。其实，所有的怪兽，都是童年的怪兽，很多时候，我们终其一生，就在跟脑子里的怪兽作斗争。桑达克，大家都认为他是伟大的艺术家，但是他说，“我的一生看上去像一本幸福的书，但其实我只是在求生存而已”。悖论在于，我们的心灵成长，也与这头怪兽有关。

这个电影真是超级棒，是一个优秀的儿童心理电影，也是一个儿童成长电影。对人性深度的观察，远超过前段时间热播的《摔跤吧，爸爸》。

为什么前面要说这么多这个电影，是因为我在看这个电影的过程中，无数次地让我想起桑达克。

桑达克其实也是如此，他心中怀着莫名的恐惧，或云焦虑，或云惊慌。但走笔至此，我都不敢用“伟大”这个词，来形容桑达克，尽管，他真的是划时代的大师，他的绘本创作，真正地使绘本进入了艺术的殿堂，而不再是儿戏。但他自云：仅仅是求生存而已。

关于桑达克的童年的细节是很重要的。桑达克的父母是一战前移民到美国的波兰籍犹太人，他们的许多亲戚还留在那儿。当二战的战火蔓延到欧洲的时候，无数犹太人遇难，桑达克的童年处在大屠杀的阴影之下，死亡、恐惧、黑暗，是桑达克的童年经常必须面对的事实。

然而，桑达克震动读者的地方却在于，他通过创作，清楚明白地讲述了自己的恐惧，那些在黑暗深处的细微体验，通过绘本，得以清晰地传达。

就桑达克本人而言，这是他与童年达到和解的必经之路。他用通过述说恐怖的方式，战胜了恐怖，从而走出了童年的惊慌。所以，早在2014年，小猪写的《被童年的惊惶追逐一生》一文里，小猪说，桑达克是一位童年的驱魔人。驱魔人简直说得太对了，那么他如何驱魔呢？就是通过念咒语，这个咒语，就是恐惧本身。他通过述说这个恐惧，从而战胜恐惧。

但是桑达克的普遍性不在这里，他写出了，或云画出了一种普遍的童年状态。其实，孩子们对黑暗的理解，远比我们所了解的敏感。我们以为孩子们不懂，其实，他们的所知，当被我们所知时，简直会惊吓到我们。

我讲个例子。菜虫，一直生活在我与他妈妈的溺爱里，他的安全感超强的。但是有一次，4岁的时候，我们希望他一个人睡，他就搬了自己所有的家当，被子、枕头、阿文的小摊子、一个睡前的苹果、一杯热饮，去自己的房间。我们给他讲故事，讲完，我们要走，他拉住妈妈，说，我害怕。

这是他第一次说我害怕这个词。我完全不知道他脑子里有什么。后果就是，那晚上他没有一个人睡，而是妈妈陪着睡。

桑达克之所以适合孩子们，就在于，他写出了这种普遍的感受。并且带着孩子们，去直视恐惧。

野兽国里，小男孩最勇敢的举动就是，当他们对小男孩怒目而视的时候，小男孩以同样的眼神直视野兽。于是冒险、经历，使得这个小男孩成为了内心成长的小男孩。就是说，一个人的成长，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内心的成长。所以就这一点来说，《野兽国》和《彼得潘》都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因为归根到底，讲的都是一个人的成长。

对于童年、少年来说，从身体到心灵，都在成长，但若内心不成长，那么你80岁还是一个巨婴，当然，巨婴这个词，有点污蔑我们的孩子。那么，这个成长的标志，就是，正视这个世界，去接受不完美，承认这个世界的不完美，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正视自己的恐惧，但还是赞美。这就是我之所以喜欢巴扎耶夫斯基的原因之所在，他写出了这个句子，宛如神谕，我们只好无数次重复这个句子：尝试赞美这个残缺的世界。

这个句子如此美妙，因为这里满怀善意。“尝试”，是一种邀请，告诉你一种可能，但不勉强。如果你能做到，那不妨尝试，如果你做不到，那也无妨，只是尝试而已。

说到赞美，另外，我其实更喜欢《格里格里砰》这个故事。即便这个故事里仍有巨大的黑暗存在，以及哀伤，以及无奈，但我坚信这个故事就是典型的美国故事。就是，你若有梦想，就一定能实现。

童话里是有奇迹的，是产生奇迹的地方。并且童话是最真实的故事，因为，每一个童话，都符合你心灵成长的奥秘。

尝试赞美勤奋滴阿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