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你自己

​警惕“成为你自己”这类口号

人们获得了一种

崭新的“自我理解”

这带来了空前膨胀

的个人权利和自由

这是现代性

的重要成就

但同时

也造成了严峻的困境

突出体现在现代社会

价值标准的混乱、

道德规范的失序

以及

人生意义的迷失

“成为你自己！”

无论是激励、劝导还是告诫

这句陈腐不堪却又历久弥新

的格言总会与你相遇

在人生的

某个时刻

感召你或困扰你

它被反复传诵着

——

在师长的教诲当中

在奋斗者的励志故事

或者是在小说、电影、

诗篇与歌曲的点题处

没有人

能比尼采说得

更具煽动力了：

“成为你自己

你现在

所做的一切

所想的一切

所求的一切

皆非你自己”

“你

当成为

你所是”

无论如何

这句格言

被铭记了

几乎成为

现代人的

生命誓词

但“成为你自己”

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个是在叮嘱我们

“不要成为别人”吗

因为与人

雷同的生活

没任何意义？

或者是在

呼唤我们

特立独行

依照着自己

独特的想法

来去生活吗

可是“自己

独特的想法”

又从何而来

我们如何获得

自己的独特性

《本真性的伦理》

以相当大的篇幅

来探讨这些问题

作者查尔斯·泰勒

在当代西方学术界

享有大师的声誉

他是极具

历史敏感

的哲学家

博学而深邃，兼容

欧陆与英美

的学术传统

他的著述丰厚

有一些是艰深

的专业性论述

有一些是来自他

较为通俗的演讲

这部著作

属于后者

篇幅并不太大

行文也不晦涩

却对现代生活的

一些重大的问题

表达了独到见解

泰勒力图阐明

基于个人自主性的现代文化

源自一种历史性的深刻转变

人们由此获得了一种崭新的

“自我理解”

这带来了空前膨胀

的个人权利和自由

这是现代性

的重要成就

但

同时也造成

严峻的困境

突出

体现在现代社会

价值标准的混乱、

道德规范的失序

以及

人生意义的迷失

这是所谓

“现代性之隐忧”

的要害之所在

面对

现代个人主义的困境

西方思想界的争论

由来已久

从未停息

但是泰勒试图在

这场“口齿不清”

的混战中

另辟蹊径

他通过分析批判

两种流行的误解

——

貌似深刻的文化悲观论

与肤浅乐观的放任主义

探讨如何才能

恰当地理解和维护

个人自主性的理想

致力于从

幻觉与

误会中

拯救这一

现代性的

伟大成就

自我理解的现代转变

《本真性的伦理》

“本真性”

对应的英文词是

“authenticity”

汉语当中

曾经有过

多种译法：

“本真性”“纯正性”

“确真性”“可靠性”

“确实性”“真实性”

在西方哲学中

“本真性”

有更为特定的含义：

人忠实于自己的内心

而并不盲从于外在的

压力与影响

这是应对

外部世界的

一种方式

泰勒看来

本真性与

“自我”的

特定观念

密切相关

将自我理解为

“分离自在的

独立个体”是

现代西方的理念

注重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强调以忠实于，自我的方式

来去生活

这是

现代性转变中出现的

“个体本位的文化”

但是，现代人这种特定的自我理解

并非与生俱来，也并不那么“自然”

泰勒指出“个体

在现代西方文化中

无可置疑的优先性

这个是现代

道德秩序构想

的核心特质

因为对于

我们而言

个人主义

已是常识

现代人的错误

便是认为这种

对个体的理解

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最初的

自我理解

深深地

镶嵌于

社会中

我们的

根本认同

即是作为

父亲、

儿子

是宗族

的一员

只是

到了后来

我们才把

自己看作

一个自由

的个体”

实际上

人类历史上，从来不曾有

分离的、自由独立的个体

实际存在着的

个体总是生活

在社会群体

和政治秩序

之中

在这个意义上

如亚里士多德所言

“人天生地

是政治动物”

那么先在于

社会群体的

独立个体是

一种观念

它并不是

对人的境况的

“真实历史描述”

而是一种

建构出来的

“自我理解”

当这种观念被大众

普遍地接受和默认

即就成为一种泰勒

所谓的“社会想象”

那么

现代人的

社会想象

如何形成

在古代世界

人们甚至不用

“自我”这个词

在那个时候

人们不是以

孤立的方式

来理解个体

而是将个体

理解为“嵌入”

在各种有序

的关系之中：

与他人的关系

与社会群体的关系

与自然世界

和宇宙整体

的关系

个别的

古代思想家

或许有一种

“个体为本”

的想法

但它无法成为

社会大众的

主导文化观念

古代世界的社会想象

是一种整体的宇宙观

“宇宙”含义是指

包容一切的整体

——和谐、统一、

具有普遍秩序的整体

人们生活在

“人、神、自然”

的统一秩序之中

而秩序包括一种等级结构

以及“各就其位”的观念

在这样一种文化视域中

所谓“自我”，首先处在

整体的关系结构之中

个人“嵌入”在一个

比自己更加大的

宇宙秩序整体中

并且根据在其中

占据的恰当位置

来去获得

自我认同、

行为规范、

价值感和

生活意义

然而

这个基于

宇宙秩序

的自我理解

与社会想象

在近代

发生了

重大转变

一是

“人类中心主义的转向”

将人类作为整体

从宇宙秩序当中

“脱嵌”出来

成为与自然世界

相对的“人类主体”

一是“个人主义的转向”

个人的“内在自我”

被发现并被赋予

独特的价值

使得个人从

有机共同体

“脱嵌”出来

获得了具有

个人主义取向

的自我理解

现代个人主义

的困境与拯救

马克斯·韦伯

曾经以“世界的祛魅”

表达超验秩序的解体

但泰勒提醒我们

“这一些秩序在

限制我们的同时

它们也给世界和

社会生活的行为

以意义”

在世界祛魅之后

人们不再能够将

自己与超越自我

的

更大视野

相伴相随

于是产生了某种失落：

“不再有更高的目标感

不再感觉到有某一种

值得以死相趋的东西”

现代人获得前所未有的自由

却也陷入了空前的意义迷失

这成为现代文化深刻的困境

西方

历史上有许多

敏锐的思想家

警觉到

现代人的意义

迷失及其隐患

泰勒在本书

也有所列举

比如

托克维尔曾告诫：

民主时代的人们

往往会寻求一种

“渺小和粗鄙的快乐”

尼采

指称的“末人”

则是现代文明

没落的最低点

他们除了“可怜的舒适”

“软绵绵的幸福”之外

生命没有

任何抱负

而当代西方的一些批评家

（贝尔、布卢姆和拉西等）

确信，现代社会已经

沦为一个放任的社会

人们

毫无顾忌地标榜

自我中心的理想

年轻人甚至欢呼

“me generation”

的兴起

由此

现代文化

即陷入了

相对主义、

享乐主义和

自恋主义的

歧途

泰勒

同样关切

这种困境

他清楚

看到了

“生活

被平庸化

和狭隘化

与之相联的

是变态的

和可悲的

自我专注”

他对文化悲观论者的批评了然于心

但是并不追随那种人云亦云的论调

而在他看来

这种悲观论

（特别在

布卢姆那里）

没有认识到

现代文化当中有一种

“道德理想在起作用”

这是“本真性”的理想

泰勒

致力于阐明自己区别于

流行意见的独特立场

一方面

他坚持主张

对本真性的追求

是一种道德理想

对这种理想的漠视

来自对现代文化

一知半解的偏见

导致毫无建设性的义愤

另一方面

他力图揭示

对于本真性理想的追求和实践

要求某种超越自我的背景条件

（包括对自我之构成

有一种更深刻的认识）

如果

无视这些条件

将会陷入一种

幻觉性的

个人自主性

从而导致

个人的自我沉湎与放任

最终背弃本真性的理想

忠实于自我

意味着忠实于

自己的独特性

而这一种独特性

只有我自己才能

发现和阐释

这是一种

积极的、

强力的

道德理想

伴随着

自由、责任感

和生活的多样性

是现代文化

的重要成就

但是

本真性对内在标准的强调

也容易演变为“唯我主义”

好像关注内在的自我

就足以生成道德准则

外部世界

要么是多余的，要么是实现

个人自主性的，障碍或敌人

泰勒指出这种独白式的

自我同一性是一种幻觉：

“内在生成这种事情

如果理解为独白式的

则是子虚乌有

我对我的同一性

的发现并不意味着

我独自创造了它

而是说

我通过

与他人的、

部分公开的、

部分内化的对话

订立了这个同一性

这就是

为什么

内在生成

同一性之

理想的发展

赋予了认同一种

新的和关键性的

重要性

我自己的同一性

根本上即依赖于

我与他人的

对话关系

我们无法

单单依靠自己

来去构成自我

形成有意义的

独特性标准

自我的理想

是对话关系

当中塑造的

让我们考虑泰勒

给出的一个例子：

一个人宣称自己非常独特

因他的头发正好是3732根

这一种

独特性

绝对不会

令人赞叹

反会让人

觉得可笑

因为他的

这一“独特性”

完全不足挂齿

（除非在他的文化中

“3732”这一个数字

是一个神圣的数字

才会有特殊的意义

而在这种情况下

这个特殊价值也取决于

特殊的文化背景）

相反，一个人

如果有卓越的

钢琴演奏才华

或者

长于准确地表达

深刻的哲学思想

或者总是

真诚友善地

待人接物

那么

我们会认为

这些独特性

是有价值的

为什么

前后两类

独特性的意义

会有如此

大的差别

泰勒解释说：

事物是否重要

是否具有意义

必须针对一个背景而言

他称之为“视域”（horizon）

或者“框架”（framework）

这背景框架

在人类活动

最基本方面

界定了

什么是很重要的

什么是有意义的

并且塑造了我们的

“道德与精神的直觉”

这个框架由不得我们选择

它是“给定的”，即是我们

共享的“无可逃离的视域”

而我们所做的选择

在最根本的意义上

恰恰要

（有意识地

或无意识地）

依据这一个作为深

度意义背景的框架

因我们的生活

是共同的生活

这个背景是我们

共同生活的前提

如果离开

这个框架

个人的感觉、选择和决定

即将会变得完全不可理喻

在现代社会中

我们到处可以

听到各种貌似

“率真的”宣言：

“成为你自己”

“做真的自己”

“忠实于自己”

“实现自己”

——诸如此类的

口号一直在宣扬

特立独行

的自主性

尤其肯定

独特个性

的优越性

并且暗示这种独特性

只能从自我内部获得

在这种强劲的

“成为自己”的

现代文化当中

事物的价值

即被认为是主观的

（也是相对的）

是被“我”所赋予的

我们珍视

或者看重

某种事物

不是因它本身

具有内在固有

的价值或意义

而是因为我的珍视或看重

才使得它具有价值或意义

但是，这种

价值主观论

可以成立吗

只要我们发问

“你为什么会

珍视或看重它”

回答也许是

“我认为”

“我相信”

“我感觉”

“我决定”

但是这类回应完全

没有回答“为什么”

如果我们进一步

去追问来龙去脉

那么任何认真给出理由的回答

都会显示，那个单独的“自我”

实际上

并未独自赋予

或者创造价值

那些看似高度自主的价值决定

在背后往往是有渊源和来路的

即是由许多经历和故事造就的

是在关系中形成的

价值判断需要依据价值尺度

而价值尺度不可能由“自我”

来发明创造

我们只能

“选用”和“改造”价值尺度

这是关系性的自主性观念

所揭示的结构性规范限制

我们

各自的价值尺度

可能会并不一致

我们

对具体事物

的价值判断

可能发生

严重分歧

但这不意味着

我们的价值是

完全主观的、

不受约束的

或是由自我

任意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