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讲着过去的故事，就是讲着那个时代的经历
歌曲：一条路（张行）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从部队复员了。
回想那时，等待安置的时间真不算短。一个大胴胴的伙子如果成天窝在屋头啃老，一觉得莫名堂二也感到有点羞死仙人板板，于是主动要求跟着刘叔打临工。
工资每天一元二。在我看来，挣钱多少无所谓，借机多学门手艺，日后生存也就多一条路嘛。
泥水匠出身的刘叔五十来往岁，每天的工作日程都排得满满档档，尽是些单位里修修补补的渣渣活路。当时最赶工的任务，就是给散居在各院落里的家属宿舍挨家挨户搭建灶台。
本以为当兵多年啥子苦都挺过来了，这等小菜何足掛齿，也就根本没把那些砖头瓦块当一码事。反正打的是下手，偷经学艺慢慢整起走噻。
上班第一天，刘叔铺派我合泥浆。
头一盘水泥多沙子少，重合；二盘沙又加多了，又重合；三盘合得流汤滴水敷不上墙，刘叔的脸色有点青了……
锅儿硬是铁倒的，这哈晓得其中的门道深沉，学技术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随着时间推移，合浆这一关总算过沟，自然就有点飘飘然了。成都话里有个说词叫“人来风”，大凡指娃娃些在受宠时忘乎所以任性胡来，我也发过这样的瓜。
那天继续是搭灶台，我自告奋勇请刘叔去休息，让徒儿也来显摆显摆。兴许刘叔心里也在想，这个嫩皮子跟我偷经学艺有点时辰了，是驴是马也该牵出来溜一溜了，便点点头，习惯性掏出怀窝儿头的小酒壶和干葫豆，自找飘感去了。
备好料开干，嘴上吹起《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心里默着刘叔操作时的程序，照葫芦画瓢。颗子汗虽然吧嗒吧塔，但想到刘叔将给我竖起大拇指，该是多么地拿脸！
收尾抹面时，刘叔扯着酒嗝过来了，眯起有些泛红的小眼睛审视着灶台，忽地抬脚踹了稀烂：“要得个球，壁头弄得啷鸡儿薄，人家用不到好久就要崩堂子，引起火灾伤到人，还脱得了爪爪！”
哦嗬，大指拇没竖起来还挨一顿洗刷，资格的“半壶水”响叮当，假老练！
这以后，跟刘叔干了五个月，真的多少还学到些东西，所挣工资也一分不少交给了老妈。从不夸我的父亲总算送了我两个字：“还行”。老妈喜滋滋：“添点钱，买台电视机哈。”
几天后，我蹬着自行车，从百货公司的红星路家电商场抱回来一部金星牌黑白电视机。
晚上把台调归一，看到赵忠祥在屏幕中叽里呱啦，一股成就感油然而升。
安置的事情仍杳无讯息。
老妈有些坐不住了，硬要万事不愿求人的父亲去通通关系。父亲是个老党员，18军的老转业军人，对人对事历来严谨讲原则，更不谙求人之道，一直不哼不哈不理采，于是老妈更加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拗不过老妈步步紧逼，父亲总算默许了。经他老战友推介，得到一位手握安置实权的领导家庭住址。
晚上， 提着两大兜各色水果，我随父母一道走进那位领导家里。只见宽敞的客厅里人头攒动，怀揣同一目的的来客们全都提着成叠成摞包装亮眼的礼品，排坐在巨大的沙发边静候“召见”。晃眼旁边那小屋里，各式精美礼品已堆成了小山……
那阵势委实太震撼，父亲转头便走，母亲虽心有不甘，也不得不紧跟在后，一家人默默无语打道回家了。
终于，父亲单位的安置函姗姗而至，我被分配到位于天回镇的大型金属储备仓库。
库里规定，凡是新进仓库的男青工必须先到一线接受锻炼。所谓一线，就是专门担负货物进出的装卸作业，共分四个生产小组，每组配置行车司机两人，起重工六至八人，每月轮值夜班一周，次日白天休假。
我分在2组，正副组长都是老果果，其余全是青皮子，显得相当有活力，忙起来个个屁股朝天，闲暇时又耍得帽儿打偏。
青工多自然板眼儿也多。但最盐味的当数“打烟泡子”，左右耳朵各夹一支香烟已是常态，衣兜里暗起的更多。
这并不奇怪，只怪那些来提货的司机太过慎重，生怕装车时毛头子些拿捏人故意弄来歪起坠起散了捆，一但上路，麻烦。
晓得娃娃些不敢那么乱来，工资又可怜，烟钱紧张得很，占点小起手似乎也不必过于大惊小怪，打几根客户和司机的烟泡子，也就多半睁只眼闭只眼。那边图个稳妥，这边捡个便宜，各自偷着乐。
摸到火门以后，就越发觉得夜班安逸了。
大脑壳些下班全回了城里的家，自由度相应提升，尤为可爱的是那张一元夜餐券，既可在食堂吃到夜班特供伙食，又可用作兑换等值的饭菜票。还有绝对不打拥堂洗夜澡，还可提前给火车站打电话咨询当夜有无车皮进库，便于早早下班回去睡成盘龙，先手不少呵。
一个紧急通知到，当晚有二十一个车皮到库，全是卷板和盘圆，库里安排我们2组配合3组连夜抢卸。
双组同上夜班非常罕见。“小诸葛”张师兄立马出了个主意：天黑后安排个师兄跟他去抓青蛙黄鳝，当晚整他妈一台两组联合“百鸡宴”。四位正副组头儿一合计，觉得完全可行又易于实施，就暗悄然同意了。张师兄又乘势跑镇上采买回一大包白酒卤货花生之类食品。
油大的诱惑力是巨大的，不到半夜1点，全部车皮搞定。收拾好各式家当挤进3组工班房，三大洗脸盆蛙鳝烧莴笋刚从食堂端到拼放在一起的工作台上，加之几大包卤杂和陶瓷盅盛满的白酒，整个屋里香味弥漫，引得人人口水莽起势的咽……
哎，这个不眠之夜，至今令我无法忘怀！
又联想起了我们的二师傅，他的笑谈轶事最奇妙。
也是在一个夜班后，二师傅请我们几个徒弟娃去他家帮忙调整家具的摆放。
二师娘是长途客车售票员，当晚在外跟车，娃娃也恰好在外婆家。
二师傅家就住镇口的家属区一楼，离库也就两三华里。刚进屋，他就发现大床档头搁着一个灰不溜秋的瓷罐罐，拢切看，见里头装着大半罐黄澄澄的汤汤，上面还漂浮着一层细密的白泡泡。
二师傅顿时有些脸红筋胀：“懒婆孃，光晓得屙不晓得倒！……”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皱紧鼻子眉头侧着脸，端起罐子出了门。
当把一切弄刹割，东边已现鱼肚白。
几师兄正欲撒漂，师娘回家了。见我们几个还浑身笼着油腊片的徒弟娃牺牲休息时间来连夜帮干忙，道谢了又道谢。
她忽地回过神来问二师傅：“床头那个罐子呢？”二师傅怔了一下答：“甩呱球。”又问：“甩哪了？”答：“一罐子黄汤只有拿切浇南瓜嘛，罐子丢进海滨堰了。刹时，师娘怒目圆睁，一串狮吼脱口而出：“你这个龟儿子二百五嘞，闻都不闻一哈就弄切甩了，那是老娘托人又托人才买回来的猪板油，昨晚黑我上班前才辛辛苦苦熬出来的啊！呜呜……”
问题一哈变严重了。二师傅赶紧从厨房抓起瓢儿和碗，旋风般冲出了出去。
三步并两步来到院墙边，只见南瓜滕叶已恹恹而垂，再看那几个瓜窝子，早巳油泥混沌白成一片。
“凝起了…凝起了，还瓦得起来个锤子哦！”二师傅唯有长吁短叹。
一晃到年未，表彰先进个人的奖金发下来了。二师傅和他的铁哥们文师傅都因为获得殊荣多领了些奖金。文师傅乃库里公认之“酒仙”，二师傅却滴酒不沾，但因为实在有些兴奋，两人决定去打一次平伙。
骑着一辆铃铛不响周身响的破旧自行车，两个知己来到镇上有名的牛肉馆，正好坐在我和另一师兄对面。
经不住文师傅三诓两劝，二师傅稀里马哈就端起了杯子，第一次发现他喝酒居然那么豪放，端杯就碰，碰了就喝，完了又掺。
他俩整到啥时玄台的，没人再晓得，只是后来听二师傅讲，当时都整弹呱了，咋个结的帐分的手全他妈弄球不醒豁了。
自行车也没有骑起回来，只晃糊记得自己走到走到嘞就踩到一张胴块胴块的绿毯子上了，实在忍不住就嗨起势的吐，吐完就顺势一横，后来就啥子都不晓得了。
直到周身冷得打抖才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偏僻的麦田头，周围漆黑一片，抬腕看表，半夜两点过。
赶紧坐起来昏撮撮的想拴紧鞋带带儿，却摸到个毛耸耸冷冰冰的东西，触拢仔细看，是条小黄土狗儿，嘿嘿，批嘴太馋，捡吃了老子吐的那么多筋筋哇哇，居然醉死球罗！
打住，朋友些，下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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