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浩明
在一次文友聚会时，有人推荐美国作家赛珍珠的长篇小说《大地》三部曲，说值得一读。
对于赛珍珠从前知之甚少，只恍惚记得作家在上世纪四十年代（1938年）获诺奖。对于作品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则全然不知。只不过，没闹到如鲁迅所说，“那个和瓦德西睡了几天的赛金花，已被封为九天护国娘娘”的笑话。
我就不止一次听见有人将赛金花和赛珍珠混为一谈，还言之凿凿，自以为是。
赛金花是晚请的交际花。
赛珍珠是跨国的文学巨匠。
赛珍珠
《大地》分为大地、儿子、分家三部曲。
翻开砖头那样厚的三本书，如同爬山，我就一页一页地看，一步一步地爬。书前设置的专家论述和译者评说都懒得看它了，先入为主会影响自己的理性判断和独立思考。
我读着读着，渐渐不能掩卷。
《大地》是一个外国作家，描写民国时期的农村小说。由于赛珍珠长期生活在中国，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她汉语修养深厚，展读作品，逐渐深入，在扑实的行文中，始终有条线抓住你对作品中诸多人物命运的关注，使你并不特意感到此书出自一个外国人之手。
作品主人公王龙是个强壮老实勤恳的青年农民。
他对土地有深深的挚爱，他脚下的土地是和岁月紧紧连在一起的。春去冬来，年复一年，王龙用汗水耕耘的土地终于有了回报，他积下了不多的血汗钱。
一个春天的早上，他用这些钱去东家领回了一个粗壮的丫头阿兰，从此有了自己的家。
阿兰是个苦命的女人，也是那个时代众多农村妇女的缩影。她寡言少语，只知劳作和生育，她先后给王龙生了三个儿子。
那年月生活虽然艰难困苦，但作品中农民和地主的关係并不紧张，赛珍珠的笔下并没有出现黄世人似的地主，这也许是文革前作为禁书的原因之一。那年月农民租地，地主收租，东家与佃户互相依存，大体平衡。
但由于当时整个农村生产力的落后，一有天灾农民便不能糊口，更甭说交租了。
所以黑色幽默从天而降。
由于一次水灾，王龙随波逐流加入饥民群落，在一次饥民暴乱的吃大户中，他偶尔获得几块金砖和一些珠宝，这便是他人生的第一桶金。
王龙从此发迹，命运大逆转。
随后王龙用这不义之财，开始疯狂地买田置地，加之仍勤恳劳作和省吃俭用，一年又一年，又买下一大片土地。他原来的东家破落了，他成为新的东家，成为了名噪一方的大地主。即便是大地主，他和发妻阿兰仍勤俭度日，土地田亩得以继续扩大……
他有了不少的长工和佃户，日子肥得流油。这时地主的本性，也是一个腰缠万贯男人的夲性逐渐显露，王龙变了，他去娱乐场所领回一个风尘女子荷花作了二房。荷花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王龙在她身上获得肉欲的快感，并视为宝贝。
他的原配正妻阿兰对这一切逆来顺受，只有用辛苦的劳作来抵抗自己的命运。三个儿子一年年长大，阿兰终于累死病死在自已破朽的土房子。
赛珍珠这样处理阿兰的命运，我以为用笔是深刻的沉重的，作家揭露并鞭打了新地主的丑陋面目，并对旧时农村的下层女性给与了深深的同情。
王龙的三个儿子长大成人，个个都性格鲜明。
老大又白又胖，成天无所事事，娶了媳妇只知享受和耗用老子留下的祖业。
老二尖嘴猴腮形容猥琐，却是个十分精明的商人，开粮行又放高利贷；娶媳妇不看姿色，只要体壮和智商不高就好。老二也积下了大量的钱财，但日子过得与进项不相匹配，总是爱在老子和兄弟面前哭穷。
三儿子王虎是作家浓墨重彩书写的人物。王虎有志从军，历尽艰辛，也用尽心计，终成霸业，是一个有枪有炮，有自家地盘的小军阀。
这里作家设置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情节。
王龙父子同时都喜欢上了家里的一个小丫头梨花。梨花那年15岁，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其父王龙想纳梨花为三房，设想到三儿王虎也喜欢梨花。
这事该咋解决呢？
王龙此时到也开明，干脆把事情说穿，让梨花自己选择，父子俩不得在梨花背后使阴招。没想到梨花选择了老子，三少爷王虎虽郁闷忿懑到也认了，随后出走，去经营自己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大事去了。
这一情节的设置和细节的描写很是生动，三个人物都鲜活起来，父亲不霸道，儿子也知事知理，十五岁梨花的选择有违常态，却不乏见识。
梨花选择对了吗？故事会告诉我们。
今天看来，梨花或许有恋老情节。但接下来的日子，老夫少妻相处融洽。王龙给了梨花一个莫大的安全感。
其实王龙和梨花最大的认知是对土地的眷恋。不少的日子老夫少妻站在无际的原野上，踏着脚下的黑土地，闻着泥土的芬芳，感到莫大的幸福和满足……
作家这一安排绝非随意的，更非为了让小说好看。由于赛珍珠长期生活在中国，能讲流利的汉语，她对旧时中国的农村农民是了解的，他们热爱土地看重土地依附土地，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王龙后来死了，三个儿子变着戏法，要变卖父亲的土地，都要瞒着这个热爱田亩的小妈。可怜的梨花，力量是弱小的，她始终住在丈夫土地边的一个简陋的土房子里，只有这土房子周围一点土地，几个畜生不敢全卖。梨花守着这点土地，照看着王龙两个儿子生下就遗弃的俩个孙子，他们都有残疾，一个驼背，一个哑巴，最后出家终老……
作家对梨花的描写是成功的，塑造了一个美丽坚韧善良的农村底层女性，为梨花唱了一首人性的赞歌，并讨伐了那几个不肖子孙，几个贪婪无耻凶狠的坏男人。
最有意思的也是作品重点描写的，是三儿子王虎成为一个独霸一方的小军阀后，强行占有了上司美艳的妻子，享受了朝云暮雨的欢娱后，发现这个当初投入他怀抱的女人，竟然阴谋想害死他，结果被王虎用军刀捅死。
这件事从此改变了王虎对女人的看法，也从此让王虎对女人失去了兴趣。他唯此唯大的想法就是有个儿子承接他枪杆子的香火。
他后来先后娶了两房女人。一个是知书识理，容貌秀丽的大家闺秀，一个是满嘴黑牙有严重口臭的小镇丑陋婆子。没想到大家闰秀生了个女儿，丑婆子却生了个儿，取名王源。
王虎对这个儿子充满了希望，一心想把王源打造成接他班的小军阀。无奈时代变了，尽管王虎对这个儿子施尽诸多手段使其就范，但王源仍选择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小伙子到城市读书，后又去国外留学。也许由于遗传基因之故，王源的身上流淌着爷爷王龙那种热爱土地的血液，强烈希望从土地收获希望收获幸福。他研究良种，培育小麦，想报效自己的国家。最终王源给王虎这个破落衰老的土军阀送终，并有了自己的美满爱情。
作品人物众多个性鲜明，全书讲述了一家三代，从主人公王龙到他的三个儿子，再到他的孙子孙女。他们不同的人生经历，不同的生活态度和不同的生活方式，呈现了民国时期多姿多彩的生活长卷。
如主人公王龙的三个女人阿兰荷花梨花，塑造各有特色，阿兰令读者同情赞叹，荷花令人厌恶诅咒，梨花令人悲悯尊重……赛珍珠作为一个美国作家，由于长期生活在中国，对中国人民有着深厚的感情，她的人文关怀是夠份量的。她不仅设有丑化这个灾难深重的民族，设有妖魔化漫画化这个土地的芸芸众生，反而对那个变乱的动荡的裂变的社会寄托着美好。所以，作家在长卷的结尾处，让作品中的年轻人总是充满适度的光明和希望。
作品是纵向结构，祖孙三代平实道来。围绕祖孙三代，每一代又画个圈，每一个圈又有与之血脉亲情相关的人物，三个圈组成了丰满生动鲜活的人物画廊。掩卷深思，极为佩服作家刻画人物的深厚功力。
如王虎那个大家闺秀夫人生的女儿取名爱兰。爱兰是民国时期洋溢着西方生活情调的浪漫女子，这一人物有一定的概括性。而另外俩个小人物，一个是王龙的佃户老秦，此人忠心耿耿，是一个为主人耗尽生命的义仆；另一个是王虎的侍卫，丑陋得叫人害怕的豁嘴，也是一个忠肝义胆，为王虎的大事小事操心累心。这俩个人物的出现，证明了作家了解并尊重中国传统文化中忠义二字的道德内涵。
我读着读着全然忘记了赛珍珠是个美国作家。
赛珍珠在获诺奖感言《我的两个祖国》中深情地说道，在心灵上我自己的祖国和第二祖国一一中国，有许多相似之处，是我们都有一份对自由的热爱……
文革时赛珍珠曾想来华，但被拒。这对老年的她是个异常沉重的打击，被拒的第二年去世，享年八十一岁。
赛珍珠墓
以上的絮絮叨叨是本人读《大地》三部曲的粗浅感受，不涉及对赛珍珠的全面评价，那是专家做的事，普通读者设这个水平。
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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