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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如虹||七十年的岁月(二)||范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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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小说

作者:范庆平

三、初恋如虹

爸爸死后,家里五口人的生活重担,全都落在了妈妈的肩上,批判刘少奇、邓小平的风把自留地、承包地也全都收了回去。作为社员,完全进入了工分制的年代。妈妈一天十六分,一年下来连口粮食都顾不住,好在那时的小队长还照顾我们,他知道我妈尽力了,按最低标准,给我们分口粮,每年还欠队里几十块钱。

我大一点了,队里给我派了个看水泵浇地的活,我每天尽心尽力的干,因为从小就责任心很强。可是,当别人看的水泵烧了电机时,黑孬在大会指桑骂槐,说是我搞破坏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当生产队长对他说,不是我看的电机时,他才无话可说。

靠干活,我实在不行,爷爷就又托了郑州我表叔给我买了一台缝纫机。想让我掌握一技之长,好好照顾一下弟妹。可我还没有学会,只是给邻居的小孩们缝缝补补的时候,黑孬就又在大会上说我搞资本主义复辟,在家里搞副业挣钱。

黑孬这个人,他是要把我们这一家逼得走投无路,他是要报一箭之仇,我心里是多么的恨呀。可是后来我竟又听别人说他竟又托别人叫把我妈说给他。他这个老光棍,秃脑门,斜眼睛。我在心里骂他,说到老天边,我也不会让我妈走这条路。我已经十六七岁了,我懂事了。后来,听我妈说她一口就回绝了。

黑孬的坏目的,没有得到,他更加难为我们了。给生产队长说不让给我派活,光让妈妈干重的活,到分粮时,不交钱不分给我们口粮。

实在太难过了,妈妈在爸爸死后不久就白了头发,她和爸爸一年生,才刚刚四十岁。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很少见她有一个开心的笑脸。光生活苦、累还好说,最让我不能忍受的就是黑孬那条狼,他死活看我们不顺眼,光找茬子,他是大队长,有权利,我们又怎能奈何得了他。

有一天,舅舅和小姨来我家里。小姨姨,仅比我大十二岁,我姨夫在新乡国营单位上班,她生活宽裕些,我家里的事,她跑得最快,花的钱最多,在家里也是一个共产党员,懂的事也不少,小姨把我拉在一边:

“靠山,你也不小了,你妈实在是领不动这个家了,弟弟妹妹都快要上学了,谁来供他们,你要是有腿,能帮你妈,也算。舅和姨要给你说这话,算是没有知识,该打脸。

听了小姨的话,我泪往肚里流,别说弟弟妹妹,就是我自己一个快十七岁的大孩子了,离开妈妈也没法生活。谁叫我是个残疾呢,谁叫我是个没用的人呢?

不管家里穷也罢,不管我残疾也好,但是我毕竟不是傻,我还是不愿离开,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离开我们这个穷家,更不愿让妈妈再找一个我不认得人叫他爹。我对小姨摇了摇头,说了我的想法。

但是,生活毕竟太现实了,太复杂了,妈妈她一天天消瘦起来,终有一天,她病倒了。

妈妈一有病,家里像倒了房子的大梁,我们姊妹几个齐哭乱喊。赶紧叫大妹妹去把舅舅和小姨叫了过来,小姨拿了点钱,总算把妈妈的病看好了。可是,这一次舅舅和小姨再也不听我和我妈的话,他们做主在北山给我妈找了一个人家。

记得妈妈走时,是我爸死后的第二年农历八月十三日,当时她是带着弟弟妹妹先走的,我一个人还留在家里。

当时我躺在床上,一天没吃东西,睁着眼看着不高的梁上,把一条绳子扔了上去,找了个板凳往上爬,想就此了却残生,我太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了。可是当我爬上板凳想要站起来时,板凳却倒了,把我摔的不轻,我慢慢的爬起来,想死也这样难。就在这时候爷爷来了,发现那种情景,爷俩抱头痛哭。好一阵后,爷爷抱着我说:

“孙子,去吧,随你妈妈去讨个活命吧!爷爷快七十岁了,没有能力把你养大了,人活着总比死了好,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自己努力,总是有个盼头的。记住做人要正直,要能屈能伸,什么最重要,人是最重要的,只要有人在,什么都可以去想,什么都可以去做。关键的时候要看的破,要放得下,从长远的利益着想,多找自己的不足,多看别人的长处,顺其自然,自是海阔天空,时刻斤斤计较,路只会越走越窄。”那天晚上爷爷陪着我,爷俩说了整整一夜的话,生离死别,就在这快要到来的中秋佳节。爷爷快七十岁了,眼看着儿子的一家人失散了,他拉着我的手,跺脚长叹,老泪止不住的往下淌,口口声声说是他连累了我们一家。

我忍着悲痛,好言相劝爷爷,说是我以后会不断来看望他的,等弟妹长大后,我还会再回来的。

我们离家出走了,可黑孬还不放过,他叫会计到我们家要欠生产队的口粮款。要不交,就不给我们办户口手续,就这样,还是我妈妈又从山上拿来了八百元钱还清了帐,手续才给办了。这时节我又想起了,天上布满星的歌:

“说我们欠他的帐,又说欠他的粮……。

妈妈从二十岁以来到南动村。辛辛苦苦干了二十年,到头来自卖自身还账,才得以解脱。

往山上去的那天,我是一个人去的。临走时,我一步三回头,难舍难分,心里的苦辣酸甜一起涌上心头,离开这个家以后的路怎样?会比现在强点吗?我很惆怅,但也有一种鸟出樊笼的感觉,我再也不用看到黑孬那张邪恶的嘴脸了。

走到汽车站,我三毛钱买了一张到山上去的车票,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公共汽车。坐到车上,车上的人有说有笑,看着路两旁的风景,闲谈着各种风趣的事。妈妈说让我到山门口下车,下车打听一个叫六道沟的小村庄。还跟我说,家里有一个奶奶,还有一个和大妹妹同岁,生月大两个月的姑娘。想着心里的事,车也来的好快,一个小时的路程,不一会儿就到了。听到卖票的叫山门口的人下车,我就下车了。

来到山门口,我不由得向四下观望。好家伙,好高的山呀!往北层层山峦,奇峰密布,峰回路转,奥妙无穷。往东看一座高大的虎头山,昂首挺胸,大有一跃而起之势。往西看,一架盘龙山隔河相望,张着一双巨龙目,恨不能把东边的卧虎吞掉。两架山的北边,两条石河,河水滚滚,直奔山门口而来,正好和正北的一条石河在这里交汇,形成了一条几百米宽的大石河,从卧虎和盘龙的脚下,一泻千里,流向豫北大平原。

山门口,好一个险峻的山门口,如果打起仗来,两边山头上伏下人马,真有一夫把关,万夫难闯之势。在盘龙山的北边悬崖峭壁,如刀削一般,在一个古佛洞的两旁,刻有“抗日建国”四个大字。

看了高山的气势,看了条条山峰上的苍松翠柏,看了这风景优美如诗如画的大自然,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仿佛轻松了许多。

问清了去六道沟的路,我开始往家走。山区的村庄,大都是沿河两岸,河是出口,不上坡,一般是进不了庄的。

我拐了两个弯,走了二里多路,来到了六道沟。进到村里,这真是一个好地方,不像书里说的那样,多见石头少见人。村北一道山梁,东西二里多长,向南五指伸开,分成四沟五梁,简直就是一个五指山,如果把他说成是当年如来佛祖化五指压孙悟空的五行山,也蛮像那回事。村南盘龙山曲曲弯弯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像是专门为六道沟修了一座影壁墙,挡住了恶风暴雨。村东一条大石河,村西一条大石河,五指山下一条沟,村南一条骏马沟把村里下雨的水,排往盘龙山下的大石河里。另外两条排水沟,把村里的土地,从中隔开,绘成了一个漂亮的风景画展,真是画在山中舞,人在镜中游。

一看此景,我不有心中有悟,原来六道沟,就是由此而得名。只可惜这六道沟平时无水,只能是在雨季坡上的水流下来才会有水。要是常年流水,那可真是一个风景秀丽,山美水美的小山村。

继父的家,住在村西头,往西再没有人家。一座三间上房的四合小院,没有西屋,其他三座房都是三间平房,南屋正中留了一个门,两边各断开一间,我就住在了南屋的西间,仅铺了一张小床。

来到家里,奶奶、继父和继父家的大妹妹碰连,对我都很热情,赶紧给我拿座、盛饭,我看了家里这种气氛心里倒也踏实了一点。

我们全家是刚刚过中秋来到六道沟的,正赶上生产队的秋收大忙季节。钟声一响,继父、妈妈、两个大妹妹,都往地里干活去了,我也被队长派往队里看场。

作为一个人,最无聊的是什么?是没事干,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到吃饭的时候,就觉得脸红。我虽说腿残疾,但是,心不残疾,要生存,要不看别人的脸色,就必须干点什么。干多干少,干轻干重那是另一回事,总而言之,要尽心尽力。

我兢兢业业的看了一秋天的场,每天早出晚归,到场上尽量找自己能干的活干点,再负责把集体的财产看好管好。队长和群众都说我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好小伙子。

可是,到了场光地净的时候,我又没,事干了,每天钟声响过,他们都往地里走了,我觉得好没意思。

有一天晚上,我跟我继父说:

“叔叔”,我第一次张口叫他叔叔。

“有啥事”,他急忙问。

“你得跟干部说说,再给我找点儿事干”。

“等我跟村里人说说,你先歇两天吧,”他说话很和气,笑着跟我说。

我叔叔,他当了十几年的大队会计,现在还是大队保管,村里人都说他忠厚,是个好人。他跟书记的关系还挺不错,没停两天,书记来找我了:

“听说你会摆弄缝纫机,”书记问我。

“会一点,干了几个月,”我回答说。

“会做不会?”书记又问。

“会剪不会”?

“照着书,能比画着剪。”我的心跳着硬装大肚汉,因为我从书记的眼神里看出了希望。书记听了我的话说:

“去年上边给了咱大队一台缝纫机,可咱村没人会摆弄,就一直在仓库放着,只要你会摆弄,抬出来,给大家伙缝缝补补,不节省点劳力。

“中、中、中”我连忙答应。

书记走了,我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叫妈妈把我捎来的东西翻了一遍,找出了我表叔给我买的裁剪书,认真仔细的看了起来,认为自己有了用武之地。

第二天早上,天气格外晴朗,风高气爽。我早点吃了饭,就叫我叔去催问书记,叫我什么时候干,我叔去了不大一会儿就回来了。他说:

“走,今个先去把缝纫机安装好。

这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从来就没有这天高兴。来到大队办公室,我把箱子打开,认真仔细的安装起来。

因为我安装过一次,没费事就安装好了。书记一看,他很满意。就叫人抬到电磨屋西边的三间屋里,给我找了块案板,就开张了。

缝纫铺开张那天,书记还特地开了个群众会。大家从没见过这个洋玩意,都觉得挺稀奇,围着我问长问短。有的人当下从家里拿来了缝补的活,我就当场缝给他们看,缝好他们拿在手里,直夸比手缝的好。等大家走了,我才仔细的看了看,自己这个将要长期工作的地方。

这是一座坐北向南的六间瓦房,中间一道墙隔开,但中间墙上还安着一个门,能开能关。从我这边插住,两边不通,从我这边抽开,两边能出能进。我心里暗想,这门还是插住的好,别不小心把缝纫机丢了。

我正想着,从门外进来一位姑娘,大约比我小半岁,稍高点的个子,身材长得十分匀称。她眉不浓,眼不太大,但十分顺劲好看,一头黑发,一把扎在脑后,把一个个圆托托的脸盘露在外边,显得很有精气神。

山里边的姑娘,她们都很落落大方,微微一笑,开口问我:

“你叫个啥名字?

“我叫靠山。

“听说你们那里是平原,你咋叫靠山?

“小时候生我时一直啼哭,叫个算卦的看了看,说我命中缺山,大人就给我起了个名叫靠山。”说到这里,我心里为之一动,靠山、靠山,自己还真的来到山里了,靠的住吗?

“我叫郝玉珍,在隔壁看电磨,往后有啥事互相帮着点。

“我恐怕帮不上你啥忙。

“能帮就帮吧!”说着,她拿起扫帚帮我把屋里打扫了起来。看她如此勤快大方,我从心里感激他,从那以后就算认识了她。

生产队的缝纫铺刚开张,人来客往的很多,他们的生活也并不富裕,做新衣的少,缝缝补补的多。我尽自己的能力,早去晚回,尽量用最快的速度,给他们做好,让他们高高兴兴的拿走。每遇到做新衣服的时候了,我就小心的量好尺寸,反复的看看书,认真的划好每一条线,然后打好纸样,才去下剪刀。由于尺寸我都放大一分半分,因此我做出来的衣服,都稍微宽大一点。因为是庄稼人,他们一天到晚的干农活,所以都是挺喜欢我做的活。就这样,我慢慢的掌握了一定的技巧,成了大家都喜欢的小裁缝。队里评分的时候,大家给我评了每天十六分,相当于一个女劳力的最高分。我心里很感动,知足了,我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我再也不是一个只能吃不能干的废人了。

我天天去缝纫铺干活,玉珍她天天去看电磨,有事没事就到我屋里闲啦呱。有一天,紧要的活干完了,她到我屋里问我:

“我会不会学踩缝纫机?

“太会了,只要学,没有学不会的东西,我一条腿还能踩,你两条腿学,应该比我学得还快。

“你教我学吧,”她微笑着看着我说。

我看她真有心学,就告诉了她要领。一个脚放的稍前一点,一个脚放的稍后一点,像压跷跷板一样,让脚下踏板前上后下,带动大轮,然后用手拨动缝纫机上边的小轮,向怀里转,均匀用力,不要倒转,也就好了。说着,我给她做了个示范,然后我把上线抽掉,就让她坐了上去。

她刚坐上去,有点手忙脚乱,一正,一倒,怎么也踩不了一个整圈。我让她低下头,看明白了踏板上的曲构,也就好像电磨上来回运转挂筛的曲构一个道理。她看了看好像有点醒悟,接着就慢慢的踩,虽说踩得不太好,倒是会踩转了也不倒转了。她一见有成绩,心里很高兴,说以后每天少学点,争取学个好裁缝。

从那以后,她没事就跑到我屋里。有时在家里拿点小活,自己学着干,不知不觉她竟成了我的小徒弟。有时候我裁衣服没空,有人拿点儿缝补的活,她竟然也能帮忙给做一下。有了共同的爱好,也有了共同的语言,开始总是谈论一些做衣服的事,有时也说些电磨上的事。她也是小学毕业文化,但学的不是太好,在知识方面,我也成了她的老师。电磨有时电路不通了,螺丝松了等小毛病,我也帮她处理一下,相互之间就好像有了点依赖。有一天,我问她:

“你家几口人?

“爸爸、妈妈,三个哥哥和我。

“你爸爸干啥?

“你真不知道?”她反问我。

“知道还问你。

“我爸,是咱村的大队长。

听说她爸是大队长,我吃了一惊。原来那个身材魁梧,浑身是劲,一天都不说几句话,队里的社员见他都怕三分,说他有能力、大公无私,一心都为大伙着想的好队长,竟是玉珍的爸爸,我不由对玉珍敬了三分。

“你哥哥呢?”我又问。

“大哥在公社上班,三哥当兵,家里只有二哥,老大老二都分门另过了,现在我家就我和爸爸妈妈。”她详细的给我说了她家里的情况。

“那你是你们家唯一的千金小姐了。

“那还用你说,”她倒很自豪。

听了她家里的情况我,我恍惚好像大有所失,但也说不清失掉了什么。她见我若有所思的样子,问我在想什么?我随便支开了话题,她也就没有再问我。

新的环境,新的生活,我又有了具体的事做。对于社会上的东西,我问的很少,回到家里,我除了学缝纫知识外,再不,就是写点字。翻翻我带来的几本闲书,可是,对我来说我觉得书太少了,我怎样才能多看点书,多长点见识呢?

说也真怪,想啥来啥。有一天,我正在干活,玉珍她把我的范老师领来了。范老师一见到我,告诉我他是来这里检查学校工作的。他已经调到了县教委工作,关于我的事,他也略知一二,因为他到南动村找过我。

“靠山,你学习基础很好,悟性很高,虽说失去了上学的机会,但也不是没有学习的机会,你要好好自学,自学也是能成才的。象苏联的高尔基.保尔,中国的高玉保,他们都是在很不好的条件下,自学成才的。

“老师,你的话很对,可我现在想看本书就找不来。

“这件事,我来帮你,我回去到县图书馆给你办个借书证,随便谁去都能帮你捎书,有什么为难的事给我捎个信,我尽力给你办。

范老师的话,说得我热泪盈眶,老师这样待我,使我从父亲那里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在他这里得到了。人常说师徒如父子,这话对我和我的老师来讲恰到好处。

“另外,你在学习的过程中,可以搞点文学创作,开阔自己的眼界,提高自己的思想,表彰真善美,抨击邪恶势力。

我和老师的谈话,玉珍也在场。送走我的老师,她也很感动,说我遇见了天下第一的好老师。

老师走后没几天,就帮我把借书证办好了。托俺村的教师送到了我的裁缝铺,并给我带来了几本小说。分别是《小城春秋》《保尔》《迎春花》,还给我捎了三本稿纸和笔,老师想的真周到呀!

我又有了新的强心剂,我除了干好我的本职工作外,如饥似渴的读着,小说里的人物塑造,一个个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根。

我爱看书,谁知玉珍也是个小说迷。一听说老师给我捎书来了,首先就抢走了一本。从此,我们谈话的内容就更多了。先看《小城春秋》故事里的章章回回,让我们无比为之感动。故事里的曲折爱情故事,无不让我们牵肠挂肚。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情况,毕竟太少了。

一年多的缝纫生活,我和玉珍的接触越来越多,不知怎么的,他在我心中占了好大一块地方。

每早上去干活,我第一眼就是先看电磨屋开门了没有,如果电磨屋开门了,我的心里就好像落下了一块石头。不用问,我开开门,她就会影子般的飘到我身边,问我为啥来得迟。

时候我开门半天还不见她的影子,我的心里就犯嘀咕,她又有什么事了,可每当我心里感到不好受的时候,就又听到了她那银铃般的笑声。

有一天下午临走的时候,她趴在我的耳边悄悄的说:

“明天把你的脏衣服捎来,我给你洗一下。

听说她要给我洗衣服,我摇了摇头。

“咋啦?害怕我给你洗不干净。

“不是。

“我的衣服有我妈和两个妹妹洗。

“她们整天都在地里忙,我给你洗个衣服怕啥?

“我怕别人说闲话。

“你不说谁会知道,再说我又不是在家里洗,我明天把家里的衣服拿来,就在这里洗。”她一点也不放松,看样子,如果我不让她洗,就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

没办法,我怕惹她生气,就说:

“到明天再说吧!

晚上回到家里,心里想着来到六道沟以来的往事,怎么也睡不着。书记对我千般的好,群众对我百般的爱,给我创造了优美的环境,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一年多来,我虽为大家做了一点自己能做的事,但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每年挣二百多个劳动日,顾住自己,绰绰有余,使我真正的体会到了做人的价值。玉珍她和我认识以来,天真无邪,把我当做她自己的哥哥一样。大事小事,都和我倾心的相谈,好像非把她心里装的那些东西,一股脑的全倒给我。

一年多以来,她对我一天比一天的好,有点好吃的,她偷偷放进我的抽屉里。有本好书,总是先拿来让我看。有什么不好说的话,她总是先来问我一下,让我给她拿主意。

她这样做意味着什么?我也不小了,马上就二十岁了。难道我心里能看不出这里的缘由吗?可是,我能行吗?我能去想那个“爱”字吗?她年纪轻轻,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出落的越来越漂亮。我柱着一双拐,连自己看起来都别扭,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这不是自寻苦恼,到头来只会落个里外不是人,给人留下笑柄。再则,我会给她带来幸福吗?人生的长河,可不是简单一回事。我对她只能敬而远之,否则,将会把自己刚得到的一点平静安宁的生活给弄得上不上,下不下。重新陷进深刻的痛苦之中。

然而爱这种东西,却是让人难以理喻的,不要说让我完全失去她,就是一天不见她,我的心里就会很不安宁。我心里想她,喜欢她,比别的什么东西都重要。她每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不时的说东道西,我咋就没有感到烦过。总好像她的话,说的有滋有味。虽然没有好多新东西加进来,我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听着。难啊,这真是进也难退也难。不过,我还是告诫自己,适可而止,不可再往深的一步发展。虽说现在心里有了那么一点隐隐测测的念头,但两人也从没说过什么,就到这里吧!我向自己敲响警钟。

心是这样想的,但我还是不忍心把她得罪了,她要给我洗衣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何必惹她伤心呢。

第二天早上,我多穿了一件并不太脏的衣服,往缝纫铺去了。我去到那里,她已经挑好了水,把她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衣服,泡到盆子里,我一看,也没几件,尽是她自己的衣服。

她一见我空手没拿衣服,脸沉了下来,好像要不理我似的,但当我走到她跟前,她还是忍不住问了我一声:

“脏衣服呢?

“在里面穿着呢,”我笑着回答了一句。她一听我这样说,脸上马上阴天转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当时我想,我要真的不捎,她该会有几天不理我呢?

开门进屋,我脱下了脏衣服,放在椅子上,不等多大会儿,她就像燕子般的飞了进来,伸手拿起衣服,

“就这一件。

“我没有脏衣服。”她白了我一眼,轻声的唱着: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

在当时那个年代,只有革命歌曲。

就这样,我好像含了一个不能融化的糖块,含在嘴里品着甜味,吐掉吧,真舍不得。

到了夏天,她撕了一块粉红小花的的确良上衣。拿来让我给她做上衣,我认真的给她量了量。说实话,当我拿着软尺子触及到她那仅穿着一件单衣的身上,她那带有青春少女的体温一传到我手上,我的手像触了电,不由得有点发抖。我不断的给别人量体裁衣,可是,从来没有过这样感觉。我尽量克制自己,可心里还是怦怦的跳。当量胸围时,我双手触到她那丰满的乳峰时,脸都红了,手都不听使唤。看到我的样子,她似有所感,故意慎怪的一句:

“可量好!”说着,红着脸出去了。

做她那一件衣服,我反复量了好几遍,一丝一豪的检查着各部位的尺寸。裁了一个最新颖的低胸,尖领,荷花袖。待我做好,让她穿上一试,唉,绝了。她一穿上那件上衣,真像三月的桃花仙子,突然降临凡间。她转了一圈,两只短袖翩翩起舞,一对尖领衬托着她那稍圆而红润的脸盘,真有一种鲜花盛开的香味,沁进了我的五脏六腑。我痴了,我醉了,可我的泪也流进了心里。

从给玉珍做的那件衣服以后,我先后又给村里的姑娘们做了好几件。其实,服装是根据人体的特征和爱好设计的,一个袋子,一种袖口,甚至一个不同颜色的扣子,都会增加它的美观,我尽心尽力让她们高兴。再后来,外村的姑娘们竟然跑来让我做衣服,我这小裁缝还真是有了点名气,也给生产队增加了一点收入。

有一天,玉珍跑进我的屋里,她低着头打量我的双脚。我一看她那阵势,我想到,她大概也意识到我这双拐拐脚了。我心里想,也好,早点觉醒比晚了好。省得将来陷进淤泥里不能自拔,谁知她看了半天,冒出了一句:

“你穿多大鞋?

“三九的”,我随口答了一句。

“两个脚一样大吗?”她又问。

“那可不是。”我回答吧,心里觉得她话里有话,但我也不在意,随她想去吧!

从那天以后,她时不时的往家里跑,除了有人喊她磨面。有一点空间,她就跑回家里。我有点莫名其妙,但也不好意思问。

停了两三天,她好像完成了一项任务,手里拿着一只小手绢,裹着一只用漂白布包的千层鞋底,一针一针的纳着。好家伙,给谁做的鞋底,还用手帕包着。再好,不是也得穿在脚上,踩在地上,总不能把脚搬在天上走。

五天过去了,她纳好了一只,看起来她纳鞋底还真不快,我知道,有的姑娘一天多就纳一只。整整做了一个月,她才大功告成了。

有一天她拿着那双鞋来到我的屋里。

“咋样?”她指着那双鞋问我。

“可以,给谁做的,下恁大功夫?”我问。

“给小狗做的,”她回答我。

“小狗是你什么人?”我又问。

“小狗是我……,”她停顿了一下,歪头斜眼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特别秘密的目光,我有点不解其意。

“是给一个拄着双拐的小狗做的,”

一听她这话,我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样子。

“你在变着法骂我。

“你要穿,就骂你,你要不穿,就不骂你,”她转守为攻。

当时,我心里有多么矛盾呀!这叫咋说哩。不穿吧,辜负了她一片好心。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她蹲下来把我左脚上的鞋,就给扒了下来,拿着就给我穿在左脚上。接着又照搬如此的把右脚的鞋也给脱了下来,可是,因为我的右脚有毛病,不会用劲,她费了好大气,才给穿上。

“站起来试试,”她命令般的说。

我不由得站了起来,跺了跺脚,还真合适。

穿上这双鞋,我的心又不平静了,又掀起了一层不平静的浪花。玉珍,她连自己的鞋都没做过,硬是一针一线的给我做了这么好的一双鞋,这说明什么呢?代表了她那纯真少女的心,代表了她那心底里的爱。但是对我来说,鞋能收,但是爱,我是绝对不能接收的。我对不住她,配不上她,那双鞋我穿在脚上沉在心里。

她看着我穿上那双鞋很合适,高兴的哼着小曲出去了。我赶紧脱下来,用布包好,放进了我的背包里,到家里珍藏在我的枕头底下。

晚上,我头枕着那双千层底鞋,又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心里想了很多很多,但终归一条,我要好好对待玉珍,绝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

到了冬天,村里组织了一个小宣传队,把我也叫去了。说是让我记好宣传队的工分,和管好杂务。宣传队组织起来了,可没有宣传材料。我拿起了笔,创作了两个小剧本,一个是《山村新牧手》,一个是《姑嫂俩》。

《山村新牧手》写的是山村里的孩子,为了集体的财产同坏人作斗争的事。《姑嫂俩》写的是姑嫂俩月夜推车给生产队拉化肥的故事。谁知玉珍她二哥那个破导演偏偏选中了,我大妹妹和玉珍两个演员。让玉珍扮演嫂嫂,让我大妹妹扮演小姑。

正式演出那天,村里的人都来看了,我也坐在前边。在紧急风的音乐声中,她姑嫂二人上场,我大妹在前,装拉车的样子,玉珍在后边,扮推车的角色。

姑嫂二人合唱:

急急推来,急急赶,

恨不能一步到田边,

老天爷下了及时雨,

山里人乐得笑开颜!

怎奈化肥不够用,

月夜俺去拉回来。

小姑:喊:嫂嫂,

嫂嫂:应:

小姑:白:前边可要拐弯了,

嫂嫂:唱:妹妹你好好的拉,

小姑:唱:嫂嫂你可架好辕,

小姑:喊:嫂嫂,

嫂嫂:应:唉,

小姑:白:前边可要上坡了,

嫂嫂:唱:小妹妹前边加把劲呀!

小姑:唱:嫂嫂你弯腰用劲推呀!……

听妹妹那清脆的喊声,听玉珍那圆润自然的回应,我又陷入了沉思。每当玉珍圆场打我面前过偷瞧我一眼的时候,我赶紧低下头,我知道她是假戏真做了,把自己真正放到了角色里。

晚上回家,大妹妹喊住了我:

“哥,你要是腿没毛病,要是真跟俺唱的戏那样,该有多好。

“傻妹妹,可不敢胡说。”我一口回死了妹妹。

“咋,人家玉珍说你可好哩”!

“她给你说啥了?

“俺俩排戏没事时,不断的提起你,一说到你,她就话多,说你脑袋瓜聪明,说你心地善良,说你做事有分寸。净是些好听的,我看她对你印象蛮不错。

大妹妹的话,又增加了我一丝惆怅。玉珍一旦由着她的性子来,把这件事给弄明白了。老天爷,在那小山村里一向对少男少女问题特别敏感,该会掀起多大风波。看来,我得向她敲敲警钟了。我交待了大妹妹且不敢胡说的事,就回到了我的屋里,我怕给她当面说不好讲,就拿起了笔。

玉珍:

来到这个小山村,你像春天一样给我带来了无限的温暖,使我背井离乡的疮口慢慢地得到了愈合。曾有多少个夜晚,梦醒来嘴角上都还流着甜蜜的微笑。你能看上我,你能喜欢我,你能把你那纯真的爱奉献给我,象我这样一个随母亲离乡来到这里的残疾人,你太伟大了,太高贵了。我终生都受用不尽,把你永远记在我的心里。

可是,人贵有自知之明,就你我的家庭,就你我现在的状况,要把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圆好,那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你的爸爸,你的哥哥们不可能让你去和一个拄着双拐的瘸子一块生活,他们的面子挂不住。更可惜的是,前途渺茫,我会能给你带来幸福营造一个良好的家庭吗?让泪流在我一个人的心里就足够了,不要把我的痛苦再传到你的身上。

好妹妹,就这样吧!让我们把爱埋藏在心底,保住这块洁净的爱的净土,为真爱而爱,使我在心里有一个永远美好的回忆。假如有来生,我再报答你的知遇之恩,共渡鹊桥,还你一个百年合好的心愿。

靠山

73年12月15日

第二天一天的时间,我把手伸进衣兜里,几次想掏出那封信给玉珍,可是,又缩回了。我若把信给她,她会怎样呢?她会哭吗?会骂我无情无义吗?她会永远不再理我吗?我找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还是等晚上吧,晚上她一个人回家看了,会好好想想的。

到晚上排戏散场时,趁出来门外没人之际,我把信塞到了她的手里。她趁黑暗接信时照我手上使劲捏了一把,我如释重重负一般回到了家里。

次日早上,我去的很晚,我去那里电磨已经开了。她站在门口,见我走过来,就转身回她屋里去了。我朝她脸上看,眼睛有点红肿,像是哭过的样子。我啥也没说,就到我屋里去了。一上午她没到我屋里来,我也心不在意的做些小事,找东找不见西,不知道干啥好。

午饭后,我照例又走了过来,刚走到电磨门口,忽听屋里尖叫一声,接着就听到屋里有人喊:

“救人呀”

我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屋里一看,玉珍倒在地上,手里捏着个电线,还冒着火,磨面的孔老三,傻站在一旁。

我二话没说,举起铁拐杖,随手把电磨的总闸搂了下来。谁知当我往下搂闸时,铁拐杖碰到了闸上的接线柱。

“砰”地一声,把我也打倒在地,拐杖脱手而飞。可我还是奋不顾身的向玉珍爬去。抱起她的头,用手摸了一下她的鼻子,见她有呼吸,赶紧让她平躺在我的身上,一声声呼唤她:

“玉珍,玉珍……”

停了一会儿,她慢慢的睁开了双眼,拉着我的手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又进来了好几个人,她的妈妈和大嫂也跑了过来。大家动手把玉珍轻轻扶了起来,发现没事,只是吓昏了。接着就听那磨面的孔老三眉飞色舞的说:

“老爷呀,真厉害,俺正在那磨面,忽见电磨上的电机火,玉珍就失急慌忙的去拉那电线,一下子就把她打翻了,要不是靠山赶到拉了总闸,今个可要出大事了。

听他这样一说,大家都投来赞许的目光。可我根本就没往心里装,我只担心玉珍的安危。

电磨的事情以后,玉珍的妈妈跑到我家里,非让我到她们家里坐坐。说实在话,我也真想去看看玉珍,就随他去了。

来到她家,也和我继父的家一样,三口房的一个小院,也是清一色的平房,屋里也没有什么摆设。正面仅放了一张水泥条几,一张老式方桌,只不过是桌前放了一张小桌,桌上准备了几个菜。我记得有鸡蛋,粉丝,豆腐,烧白菜,说实在话,那时间的光景,有这几个菜,是很难得的。

进到屋里一看,玉珍刚起床还没多大会,正在梳理她那像瀑布一样的一头黑发。见我进来,从那头发的缝隙中对我投过来一双感激的目光,好像有大难后又重逢的感觉。

“过来了,坐吧!”她边说,一边递给我一张凳子。我就坐了下来。

不一会,她爸爸,她两个哥嫂也都过来了,净说了些客气话。可我一句也没听在心里。

晌午,她们不叫走,我只好在她们家吃了一顿饭。那顿饭,我如坐针毯,浑身不自在,说不清有什么感觉。好在有玉珍理解我的心思,吃过饭,就把我送了出来。我才像脱了笼的小鸟,离开了她家。

玉珍出事的第五天,队里来了几个说书的。书记把他们领到我的裁缝铺,说是晚上要在那里说书,书记张开了口,我也没法推脱。到晚上我把我的东西收拾好,就把钥匙交给了书记,一连三天,天天如此。

可是,到第四天的时候,出了大事了,我还没有去上班,就有人到我家里告诉我说,缝纫铺大开园门,缝纫机不见了。我急忙跑到那里一看,果真如此,我急忙找书记,问他咋回事。可他一听,拍了一腿说:

“可坏了,我昨天晚上开开门,就接到了公社里的电话,叫我去开个紧急会议,开会回来,天已经十点多了,没去听书,就回家睡了,忘了锁门这回事。

说着,他赶紧跟我倒缝纫铺看了看,又派人到公社派出所去报了案。饭后,又领着大伙到处寻找。可是,缝纫机却像长了翅膀,无影无踪。

一台缝纫机,一百多元钱,对于一个村庄来说,不算多大损失,还没有死一头牲口值钱,大家都觉得不以为然。可对我来说,却是打了饭碗,我又到了失业的边缘。

好在春节临近了,宣传队一天到晚排练,我整天也跟着忙得不亦乐乎,可心里总多了一块病。

春节汇演的时候,因为我村是自编自演节目,公社和县里的领导很支持,得了第一名,先后到县里的大剧院里演了三场。可给我们六道沟增了光,并且县里领导还特别提名表扬了我。

时间过得飞快,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管你是高兴还是快乐,不管你是苦恼还是悲哀,太阳总是早上从东边升起,晚上从西边落山。每天二十四小时,一分一秒都不少的转着。正月十五十六过去后,生产队的钟声又敲响了,大伙儿又开始忙碌起来,可我去干什么呢?

正当我又陷入困境的时候,玉珍来找我了,说是还我书。把那本《小城春秋》递给我,给我书时,她低声交待我。

“书里有一封信”说完,她深情的看我一眼,就转身走了。

自从我给她那封信后,很想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她第二天就发生了电磨里的事,又加上缝纫机丢失,虽说在宣传队不断碰见她,可是她比以前的话少了,见了我总是打个招呼就完了。我想,可能是我的信起到了作用,她也意识到我们这种关系,在现实生活中也只能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不可能实现的理想,总之,开始疏远了。也罢,趁早撒手,长痛不如短痛。今天她给我这封信,大概是要给我说拜拜了吧!不管怎样,先看了信再说。于是,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家,钻到我的屋里,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了那封信:

靠山哥:

你好: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觉得这样喊着你的名字称哥哥,心里特别舒服,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劲。

靠山哥,那一天晚上把你给我的来信拿在手里,你别提我有多高兴了。我想我的靠山哥哥他终于向我开口了,他一定把一颗火热的心,捧到我的面前,装进我的心里。

有好多次,我总想把我的心迹向你表白,有好多次,我真想抱着你的头对着你的耳朵大声喊一声我喜欢你。有好多次想偷偷的给你一个飞吻,但是少女的害羞却让我望而止步。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总想我的靠山哥,他会有办法的,他会向我表白爱我的那颗心,因为从你的行动和眼神里我体会到了那种神圣爱河神密的感觉。

可是,看了你的信,我的心凉了。原来你是一个胆小鬼,你惧怕我的家庭,你害怕社会舆论,你害怕给我带来不幸,你害怕一日失足酿成千古之恨。可是,你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上帝把你我安排在一起,难道说这不是缘分吗?在这两年多朝朝暮暮的相伴之中,难道我就不知道你的境况吗?我就不知道你拄着一双拐吗?可是,你的真诚,你的坚强信念,你那颗天资聪明的脑袋瓜,和你那颗善良发光的心,却让我敬慕不已。我深切的在这里告诉你,我爱你,并早已把一颗爱的心献给了你。虽说我以前没有向你说过一个爱字,但我知道,你心中有数,至于你会不会给我带来幸福,那是以后的事,人生的机缘到底在哪里?谁能料定。但爱的真谛并不是环境的富有和物质的富足,它是两颗纯真有凝聚力的真心。只要你我同心,凭你的智慧,凭你的能力,生活不会老是这样的,总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靠山哥,我说这些,你明白吗?难道你这样把我的爱拒之门外,是你的真心吗?不是,我没有不般配你的地方。是你不得已而为之,别的不说,就从这次电磨事件就可以看出来了。

那一天看了你的信,我心慌意乱,不知想些什么,当我看到你从家里过来,我故意赌气的转回屋里,正好赶上连电,我就心不在焉的顺手拉了一把,险些酿成大祸,是你不顾生死的救了我。当你拉闸把你也打翻在地时,你仍爬过来到我跟前,把我抱在你怀里,急切的呼唤着我。当我醒来一下意识到是躺在你怀里时,真有点儿因祸得福的感觉。要不是后来的人多了,我真不想睁开眼睛,让你撕心裂肺得多喊一会儿。

就这一件事,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知道我在你心中的位置,为了我你连命都不顾,难道我就不能对你做点贡献吗?

靠山哥,啥也别说了,我向你表白我的一片心。就按你说的办,让我们暂且把爱埋在心底,只有你我二人相知,悄悄的去爱。让时间来给我们做媒,待到那水到渠成之时,再去解决。但是,我要求还是像以前那样待我,不能冷落了我。

另外缝纫机丢了,责任不在你,但你心里一定不好受,我给俺爸谈过这件事,他说不行就把你安排到果园,估计这一两天就会通知你。

别的我也不再多说了,望你保重。

此致

敬礼

小妹:

74年2月20日

看了玉珍的信,我一头倒在床上,说不清是苦还是甜。

玉珍,她长大了,一下子在我心里长高了不少。没想到她写的信,有条有理,反过来把我当成了顺客。其实,我何尝不想按她信里所说的那样,实现这个美好的愿望。但是,难啊!我知道有多深多浅。因为生活的经验告诉我,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不努力,而是努力了也办不到。要不,就没有理想之说了。既然事情有这一关,那就顺马由缰吧,走到哪儿算哪儿,不过我提醒自己,头脑要时刻清醒。

没出所料,第三天,林业队的主管就来通知我,叫我去看果园。我从心里感激玉珍,是她在她爸爸面前叨咕,才又给我安排了这个工作。

来到六道沟几年了,可我从没到果园去过。一来是我自从开了缝纫铺,就没离开过这个地方。二来是腿脚有毛病,不善于爬高上低。

那天早饭后,我来到村北边,五指山下的果园。这果园有十几亩大,西边清一色的五月鲜桃树,东边是苹果树和梨树,再往东隔河相望,还有二十来亩核桃树。管林业的老头李绍东如数家珍,给我介绍果树的品种,和每一种果树的开花结果时间,以及我来到这里的责任,和应该注意的事项,最主要的是不让牛羊进园,不让孩子们糟蹋果树,再就是果子成熟的季节,卖卖果子。平日里果园也没啥活,如果需要人,生产队就派人来。

听罢他介绍,我不由好奇,跟他说我到山顶看看吧!他说:

“你去看看吧。”我就一步一步登上了山顶,人说站得高,看得远,一点不假。我豁然开朗,大自然的美景尽收眼底。

太行群山,奇峰密布,云雾飘渺,悬崖峭壁,峡谷洞深。简直就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大森林公园,只见小兔儿在蹿山跳涧,小猴子在松针树上不停的贪玩。山泉和小溪里的水互相喷溅着唱出欢快的歌。

望远处山头上的怪石,有的像狮子,有的像山羊。它们一会儿钻进半空的白云之中,一会儿又跳到万丈深渊的山涧之中。来回潇洒自如,毫无忧虑之感。看起来,做为一个人,倒不如大自然中的一块石头来的无忧无虑。

从山上下来,我觉得没啥事干,我就叫李绍东老先生给我讲个故事。老先生问我:

“你刚才在山上看到东山头那个山洞了没有?

“看到了”我说。

“那就给你讲讲这个鸡牛洞的故事吧。

很久以前,每当有人起早路过这个山头时,就会听到有鸡鸣牛叫的声音。

可是,谁也没当一回事,还认为是远近农家院里的鸡和牛的叫声。可是一日间从远方来了一个南蛮,他走到这里,却发现了秘密,知道了这山里的宝贝,正当他动手取宝的时候,家里捎来了一封书信:

“家因亡故一人,请儿安心。

他一接到书信,心哪里安得下,家中只有二位高堂,不是父亲,便是母亲。于是便急马加鞭赶了回去,临走时交代村里的组长说了山里有宝的事,把事情的根苗简单的讲给那组长听,要等他回来,同手合力取宝。

归心似箭,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可待到家中一看却傻了眼,父母健在,正和一个陌生人在打稻谷。当儿问起信中之事,他爹让儿拿出信来看了看说:“因家中忙,雇了一人”。本应是“”家因忙雇一人。谁知写信人却将“忙”写成“亡”,将“雇”写成了“故”。

问清了原因,虚惊了一场,他又急忙赶了回来。

他走以后,谁知那组长不听那南蛮说的事还罢。一听说山里有宝,急的睡不着觉,急召他的几个儿子和几个近本家,商讨寻宝之事。可有的人,却不信以为真,有的则劝他等那南蛮来了再说。

等了两天,还不见南蛮的到来,那组长得宝心切,就急不可待的上了山。到了山上,按那南蛮人介绍的情况,寻到了那棵香椿树,将它连根刨倒。拿在手中,对着东山的半山腰,朝着右边一拧,只听到一声巨响,一块大石头升高丈余,下面露出黑洞洞的一个大石洞,众人一见洞门打开,便手持火把冲了进去。

正在洞里拉碾的金牛和正在碾边吃米的金鸡,见到这种情况,惊恐万分,只见金牛一甩尾巴,挣脱盘套,仰头“哞”的一声叫,蹬开四蹄冲开人群,冲出洞口,向南跑去。那只金鸡大个大个的叫了几声,架起双翅扑扑楞楞往洞外飞去。

说到这里,老李停住了话题,好像故事说完了。

“后来呢?”我急忙问。

后来那头金牛,跑到山门口,抬头向东,没走多远,上了往北山的路,就猛跑起来,跑到金岭坡,头一晃,将脖子上的金铃掉在了地上,因此当地人就把这地方叫成了金岭坡。丢了金铃,金牛跑得更快了,到了是北山坡,金牛饿坏了,一张嘴,吃掉了两个崖头,人们常说土能生金,金牛不是吃草的是吃土的,因此当地人就把这地方叫做“赤土坡”。金牛吃饱了肚子,跑得更快了,天不明就跑到了山西省的望陆,来到三岔路,它停足抬头望路,所以望陆就是金牛抬头望路留下的传说。

“那金鸡呢?”我又问

那金鸡出洞,一展翅飞出八里,在落凤坡上一停,变成了一只凤凰,架起彩云,直飞天宫而去。后来,人们在凤凰停落的地方,盖起一个凤凰寺,现在的凤凰寺陵院,就修在那里,成了旅游区了。

金牛跑了,金凤飞了。那南蛮到手的宝贝只因“亡、故”二字,害得鸡飞牛跑一场空。这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呢?

我茫茫然。

一阵春风,吹醒了大地,两阵春风吹绿了原野,又一阵吹风,吹得杨柳吐翠。转眼间,阳春三月来到了果园里,桃花一片红,梨花白生生,那一枝枝簇拥在一起互相挤着的花朵,谁也怕谁落了后,争着向人们和大自然展示它的娇艳,好一个花的世界,招来了一群群蝴蝶和蜜蜂嗡嗡的你来我往奏出了一支支美妙的歌。

我和老李头漫步在桃花丛中,察看着每一株桃树,有条虫子,就给它捏下来,有节枯枝,就折断了扔在一边。桃花开了,人也忙了,桃园里一天到晚离不开人,害怕孩子们跑到桃园里来折桃花枝。中午的时候我先回家去吃饭,吃过饭来到园子里,我就让老李头回家去了。

老李头一走,我一个人在园子里,暖洋洋的太阳,洒在身上。我两眼观望着美丽的桃花,阵阵清香沁进肺腑,又暖和,又自在,不由进入朦胧之中。忽然,我觉得天上出现五彩缤纷,开出了一块祥云,紧接着那块祥云从天而降,直落到桃花园中。祥云散去,桃花仙子从中走了出来,她飘落在桃花丛中,用脸吻吻这根枝,用手轻轻的扶扶那小小的粉红色花朵,看到我,她和颜悦色的笑了笑,就转过去了。忽然,她从一朵桃花瓣中拣出条大虫,那大虫在她手中转眼长了两寸多长,她随手一扔,扔到了我的脸上。我惊得“哎呀”一声,呼的坐了起来,睁眼一看,玉珍来到了我的跟前,用一根小树枝,拨弄着我的脸。

“惊了你的好梦。”她见我醒来,微笑着跟我说。

“确实如此。”我点了点头。

“梦见谁了?”她问。

“梦见桃花仙子了。”我直言不讳的说。

“真的吗?”她看着我问。

我把刚才的梦境告诉了她,听了我的话,她不以为然。转身去看那百看不厌的桃花了,她伸手拉下根桃枝,放在鼻子下闻着清新的花香,如痴如醉,好像坠入了无人之境。一看她那神韵和动作,我惊呆了。她身着一件桃红色的上衣,下穿一条深绿色的紧身小喇叭裤,把一张俊俏的脸容,簇拥在桃花丛中,简直比我刚才梦中的桃花仙子还美几分。

我起身来到她身后:

“你咋来了?”我问。

“来看桃花,”她说。

“看桃花,”她回的很得体。

“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她问我。

“两个多月了,”我回答。

“比在缝纫铺咋样?”她又问。

“各有千秋吧,”我感慨的说。

“是不是见了新人忘旧人。

“新人,哪个新人,”我莫名其妙了。

“你的桃花仙子啊,”她笑了一声说。

我听了她的话,噗嗤笑了。

“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她问。

“有啥事?”我反问。

“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她看着我的脸,有点油腔滑调。

但是,这一句话毕竟一下点到了我神经的痛处,但我也没有办法。我强忍心里的痛,假装不在意的说:

“这事还用我参言。

正说着,看见李老头从远处过来,玉珍看我一眼说:

“晚上在电磨等你,想来就来,等到你八点。”说完转身从另一条路走了。

玉珍走了,我的心像十八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有人给她介绍对象,该是有这么回事,她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我的大妹妹和她一样大,已经订罢了。二妹社香,也跟这村的一个青年说好了。女大当婚,自然规律。可玉珍一说有人给她介绍对象,我的心里就不好受呢?原来自己不就是这样想的吗?口是心非,我在心里责骂自己。

到了晚上,我七点半就来到了电磨房,可我一看黑洞洞的。我以为玉珍还没来,走到门口一看,竟没有锁,我轻推开门进了屋,待我还没弄清咋回事,我身后的门却自己关上了,我一下意识到玉珍她站在门后。

“咋不拉开灯,”我问。

“拉开灯多远别人就会看到咱俩。

“那不行,这黑灯瞎火,叫别人进来像个啥。

“那你说咋办?”她问我。

“到我家,到我屋里去”。说着,我返身拉开门,抬腿迈了出去。

我前边走,她锁上门,后边跟了来。

到了我的屋里,我拉开灯,坐在了我那仅有的一张小床上,她进来,也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我的身边。我迫不及待的问:

“说说啥情况?

“我大嫂给我说的,她娘家姑姑的孩子。

“见了没有?”我问

“我一口回绝了,”她说。

“那咋不见见人。

“我不想见。”她嗔怪的说。

一阵沉默,俩人都没话说,忽然听上房有开门声,有人从屋里走出来,玉珍一把拉灭了灯,随即一把抱住我,用嘴亲吻我的脸,看好脚步声也走到我屋前。我不敢吭,也不敢动,任凭她那炙热的嘴唇在我脸上来回亲吻着。我的心只觉得一阵阵发热,不由自主的用发抖的双手,把她抱在怀里。那一刻,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我以前心中的誓言,尽情的享受着人生的绝伦美妙的爱。但我还是没有敢直接去亲吻一下她那双唇,我害怕控制不住自己,走向那不该走的极端。

一阵狂热过后,听到从外边回到上房的插门声,我随即拉开了灯。她脸上挂满了泪水,那泪水是幸福的泪,还是悲哀的泪,再么是委屈的泪,我无从明白,也不想去问。

一开始,她依偎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后来,掏出她心爱的指甲剪,帮我剪指甲。一边剪指甲,一边悄声细语的谈着以前和现在,谈着村里人的事,谈着小说里的事,谈着国家的事,谈着以后可能发生的事。

不知哪来的话,她一言,我一语,真是良宵夜短,十点多了,我催她回去。

“走吧,回去晚了你妈不放心。

“不要紧,我跟妈说我去同学家玩了。

十一点多了,已经到了夜半三更,我执着的让她走,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我的家,我把她送到她家门口。

到了五月,鲜桃熟了,我可忙了,一天到晚,忙着卖桃子,把收来的现金一笔一笔的向会计交清。到五月初十那天,我知道是玉珍的生日,买了二十个又大又红的仙桃,悄悄的给她放到电磨屋的抽屉里。

秋天苹果熟了,我挑最好的红富士让她尝鲜,当然她也没有忘记我,不时的向我衣袋里塞几个煮熟的鸡蛋,或是写上一段诉说衷肠的言词,浇灌我那想爱而又不敢爱的太深的心田,就这样,我们偷偷的爱着。

八月十五金秋刚过,园子里果子都下场了。可能是那一年上边的精神是要把集体经济搞上去的原因,山下边来了十几个副业队,他们在六道沟安营扎寨,在山门口建起了十来个焦干场。拉干的,刨干的,赶马车的,检料的,男男女女近千把人,比村里的人多一半还多。人多了就要吃饭,他们都从生产队里把麦子拉来,在俺村的电磨磨面。这样子电磨可太忙了,天天磨到夜里十二点也磨不完。眼看玉珍累坏了,一个人怎么也顾不过来,就把我从果园里抽回来了。电磨又增加了一个人,偏偏是增加了我,我和玉珍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你说这还不是上天在捉弄人吗?

来到电磨房,我和玉珍朝夕相伴,再也不用顾及别人说长道短,再不用为想见面而劳神费心的去找时间了。每天从早到晚随心所欲,夏天坐在屋里的电风扇下,冬天坐在煤火的两端,读书、看报有时谈到深更半夜。但是,理智控制着我,我们虽说像一对小鸳鸯,但从没逾越雷池一步,看守着一片洁净美好的爱田。

心情越好,时间过得越快,转眼间两年多又过去了,玉珍都二十四岁了。我的两个妹妹都有了孩子,可我和玉珍的事还是在那里泡着,只有我俩人知道。先是有人给她介绍了几个对象,可是由于我的原因,都被她以种种原因推掉了。当时也有人给我提亲,不是脑袋不够用,就是和我一样的残疾人,再就是哑巴之类了。

我的意愿,宁愿不找对象,也不找有毛病的,我本人已成了家里的负担,再来个残疾人生活没法自理,怎么过一家人口,到头来还不是给父母造罪。就这样我们俩都停在这里,谁也不想打破这美好的局面。

后来,烧干的风刮凉了,有好多副业队都走了,电摩的生意也冷落了,用不着两个人了。玉珍她自告奋勇的去队里干活,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再后来,两个生产队合到了一块,玉珍的爸爸当了大队长。那一天他把我叫去了,对我说:

“两个队合一块了,想找一个公私分明,执理执法的记工员,你能不能担任”。

记工员,这副担子可不轻,责任重大,全村人的工分让我一个人管。谁都知道,工分,工分是社员的命根,干不好挨骂事小,会给队里带来不必要的损失。两个小队的时候,曾因记工员私自多记公分,闹出很大风波。但是,我还是答应了。

电磨我不管了,有一个因工伤少了一只手的残疾人代替,从此,我出现在田间地头。

记工员的任务,不但要记清每个社员的出勤情况,还要紧密配合队长的工作。别看一杆笔,一个账本,它关系着村里群众每一家的吃喝穿住。要想干好这个工作,第一条就是要公平、公正,不能有一颗私心。第二条队长的话,就是队里的政策,政策明确后,你必须去执行。执行好了,队长的话言而有信,会产生一定的生产力和生产效益。执行不好,队长的威信降低,群众产生抵触情绪,工作就不好开展了,收入和效益也就会随之而降。

刚上任那天,正好集体挖大水坑,全村男女劳力全在,我赶到那里,正好八点,已经来了一部分人,大多数人还没有来,队长说:

“从现在开始,五分钟后来的人,一律不记工分。”说着还递给我一个钟表。

我把钟表挂在路边的树上,心里盘算,从谁头上开刀,要是把不好这一关,同社员们吵起来,以后的工作就难做了。

我两眼盯着表,看着从村里陆陆续续出来的人,快到五分钟了,我两眼一亮,有了目标,我妹妹社香出来晚了,她走到我跟前,我宣布:

“从社香开始,以后来的人,上午一律没有工分。

那一炮打响了,到下午,一个过点的都没有。

有一次,我叔叔在生产队里犁地,不小心牲口惊了,挂伤了胳膊,在家里歇工伤,可第二天却去赶会去了,晚上报工,我没给他记工,他大发雷霆,骂我不懂事里,他把队长搬了来,我说:

“你遭工伤,在家休息可以,但赶会就不对,如果,有人问我你去赶会为啥还有工分,我怎么说,现在队长让给你记,那是他的责任和权利,我没有这个权利。”队长和我叔听了,都说我说的对。

又有一次,玉珍的大嫂在菜园里看菜,她因去娘家串亲戚,让她二嫂去替他,正好队里分菜,她也帮忙挖菜了,到晚上报了两个人的工分。我不给记她们告到她爹那里,她爹当着我的面说:

“只能记一个人的工分”。

就这样,队长公正,我无私,连我一家人的工分都是我自己记。但从没有出过差错,每当我傍晚到田间地头记工的时候,有的人就说:“老铁来了”。他们私下里送了我一个“老铁”的外号,意思我不讲情面,不看脸气。

又一年过去了,我和玉珍又都长了一岁,我的事就不说了,玉珍却成了村里的老姑娘了,比她小的姑娘先后都嫁出去了,可她还停在那里。每当别人家结婚嫁女儿的时候,我们心里都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楚,但是还是不敢向大人张口。偷偷摸摸的在一块厮混着,但是,我们始终是清白无瑕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在我和玉珍在一个山坡上的大树下约会时,被俺村的长嘴婆看见了。这长嘴婆,平日里就爱搬弄是非,又加上玉珍的爸爸因她干活投机取巧整过她,再则因她干活质量达不到标准,我扣过她的工分。还因为她曾经把玉珍介绍给她娘家侄被玉珍拒绝了。

这长嘴婆,可有头出气了,一箭三雕,把我俩的事满村张扬,并且添油加醋的说我俩抱在一起了,说我们闭着眼睛在一块亲嘴了……,说的满城风雨。

没过两天,村里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像锋芒一样,刺得我浑身不舒服,当我走过去时,他们又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小声议论。有个不着调的小伙子,干脆喊了一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看到这样,我心里也难过极了,到底还是给玉珍带来了天大的伤害。

第三天晚上,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玉珍的爸爸把我叫去了,他抬眼看了看我问:

“靠山,我对你咋样?

“不错,”我回答。

“俺全家对你咋样?”他又问。

“很好。

“那玉珍呢?

“更好。

“那你俩到底有没有那回事?

我摇了摇头,没有开口说话。

“你俩也没有说过啥话,”他单刀直入的问。

“没有,”我违心的说。

停了好一会儿,他像在思考。

“请你给我帮个忙吧!”他看着我问。

“我能给你帮啥忙?”我不解其意。

“帮我给玉珍找个对象。

“这忙我恐怕帮不上。

“我相信你,只有你的话她才肯听。

人们都说,姜是老的辣,这一回我可是真服气了。他这一招,也真够狠,也够绝,是逼着我自己拿刀割我的心头肉。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用这种办法处理这件事情,已经是够能容忍了,给了我好大的面子。我该收手了,该走第二步笨棋了,玉珍也真老大不小了,我不能再耽误她了。

从他家出来,玉珍把我送到门口。

“刚才你爸的话,你都听到了,”我问她。

“听到了,”她回答的很简单。

“那你说咋办?”我低声问她。

“就按照俺爸说的办吧。”她长叹了一声,扭过了头,可我看到她眼里的泪快要掉了下来。

一听说叫按她爸说的办,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真有点痛,幸亏是我思想里早就有这种准备,要不,我真承受不了。

“要找什么条件的?”我反问她。

她抽泣了一下,放大声音说:

“只要你说的,是个火坑我也往里跳。”她这一句话,带着满肚怨气,全院里的人都能听见。她是在怨谁?我弄不清,但我觉得她的话里有话。不管咋样,我不易久留,告辞了玉珍就回到了家里。那一晚上,我翻了多少身,我自己也弄不清,总之到天明,我睁着一双无可奈何的眼睛,没合一眼。

反复思考了一夜,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为了玉珍的幸福,为了她爸的面子,也为我自己跳出这爱情的苦海,决心给玉珍找一个好对象。

说来事也凑巧,看好我山下的一个朋友来找我,我托他给玉珍找一个婆家。他一听,正好有一个苗子,县城东边的二十里铺有一个当兵的小伙子,刚从部队转业回来,年龄和玉珍同岁,家里只有一个妹子,父母亲都还年轻,小伙子模样也长得不错。

我一听,有门儿,再说是当过兵,我就觉得没问题,那时找对象是很讲究出身的,只要是当过兵,那就是红五类。我委托我的朋友,到家把这事问好,来给我送个消息。

没过几天,我朋友来了,并把那小伙子带了来,很快就给玉珍和她家里人说妥了这件事,因为当时年龄都不小了,决定买买东西,三个月后举行婚礼。

我给玉珍找对象的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长嘴婆的嘴巴闭上了,玉珍的爹爹脸上有了笑容,唯独我和玉珍各自品尝着心里的苦酒,有口难开。

玉珍临出门的前三天,还是在她家里那座上房,她爹又把我叫了去。

“靠山,感激你为玉珍办了件好事”。

“没什么,也算是我报答你的知遇之恩吧!”我反唇相讥,回了他一句。

“靠山,啥也不用说了,自从你来到六道沟,我从没低看过你一眼,要不是你这双腿,我真有心把玉珍许给你,我知道你有本事、会办事。可我们全家也不能为这事让村里人指手画脚,说长道短。再说,我这个大队长还咋在人前站住脚的。

玉珍的爸爸,这一番话推心置腹,说中了事情的要害。我也没话可说,只好点了点头。临走的时候,玉珍的爸爸叫玉珍出来送我,并交待她把我送到家。

一路上,我俩谁也没说话,很快就到了我家。一进屋,她一头扑在床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虽然声音不大,但哭得很伤心。一见她痛哭,我也陪着她伤心落泪,其实,我比她还伤心呢。

哭了一会儿,她止住了泪,拉我在床上坐下问我:

“你知道我为啥让你给我介绍对象。

“难道还有啥难言之隐吗?”我就问她,她长出了口气说:

“那一天傍晚回家,我走到大门外,听到我爸爸和我的两个哥哥正在议论你我的事,我大哥拍桌踢板凳,大骂你不仁不义,非要找你算账不可,被我爸拦住了。我二哥说,要是碰见咱俩在一起,非打断了你的另一条腿。我听了他们的话心里好害怕,难道真的因为我,再给你造成一次大灾难吗?于是,我闯进了屋里,否定了我俩之间的事,并逼着他们马上给我找个对象。我一顿哭闹,他们都哑口无言,大哥二哥都先后散去了。谁知我爸竟想出了这个馊主意,把你叫去,让你出面给我介绍对象。

玉珍的一席话,我恍然大悟,我彻底明白了,我为了她,她为了我,值了。她的爸爸为了这件事,也算费了苦心,是一个好爸爸。

“玉珍,事情到了这一步,啥话也别说了,让我们把以前这段美好的记忆,各自埋在自己的心里,当做一个美好的回忆吧!

“靠山哥,我还有一件事,想让你答应我。”她深情的望着我,眼里带着乞求的眼神。

“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尽力而为。”我对她说。

“我三天二日就成了别人的人了,你我之间,两小无猜,苦苦相爱了八年多,我想,今天晚上把我这洁净的身子许给你,以了却我们的相爱之情。”说着,她一手拉着我往我床上扑,另一只手就去拉开关绳。

“不能!”我用身子挡住了她那拉开关的手,果断的拒绝了她。

“玉珍,我们千万不能做这件傻事,我不能对不起你,更不能对不起与我无怨无恨的他人,为一时之快,给你一生带来污点。再说,爱一个人并非是为了那片刻之欢,而关键的是用心爱,用真心去珍惜,去珍藏,那才是真正完美无瑕的爱。

听了我的话,看了我那坚定的神情,她知道我一向说一不二,她又退了一步说:

“那你让我再亲口吧。

对她最后的这一点要求,我还能再拒绝吗?我木然了,回身坐到床上。她双手捧着我的脸,把她那滚烫的双唇印到我的嘴上,使我忘记了一切。

玉珍出嫁那天,她正好二十七岁,我打掉牙往肚里咽,把这个我苦苦爱了九年的珍品,装在了别人的花轿上。爱,我为爱而痛苦,我为爱而牺牲,只可惜送走了旧爱,又迎来了新的恨。

回家的路上,我反复重复着老李头那句话,金牛跑了,凤凰飞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山洞。

 待续

作者

  范庆平,河南省修武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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