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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安山文学】傅世存||那人 那屋 那事(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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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  那屋  那事
                             文/傅世存


那人姓印,住在大山脚下,连绵起伏的大山在这儿闪了一个平坝,而两边的山脉又伸了出去,就像我们常见的藤椅一样,那人就住在藤椅的座子上,门前约半里地,是一条四季长流的清水河,一条大路就从那人的院子里一直通到河边,过去,河里架了木桥,而现在河面上是一座水泥大桥。
见过那人的房子没有谁不叫好的,更有人感叹说什么叫风水?这才是风水啊!
由于那人的姓很奇怪,房子又很漂亮,是方圆几十里一景。所以,大人们常带小孩子去玩。说是玩,实际上是去受现场教育,我小的时候,父亲就常带我去玩。记得每次都是这样开头的:狗子!父亲喊着我的乳名指着那人门前两个高大的石狮子对我说,你将来长大了,也要给爹建这样的房子。我没有望爹而是好奇地看着那人豪华的院落,院内布满了高大的桂花树,碧绿碧绿的,而房子的四周屋顶,但见飞龙悬空、张牙舞爪、朱红色的各种浮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的我眼羡不已……
爹见我不吱声,以为我没听见,又说了一遍。我想也没想的回答说好好好!爹笑了说,我知道你娃子没有那个本事,但是话说得好,爹爱听。于是,爹笑了,露出被旱烟熏黄了的黑牙。我也笑了,露出豁牙。爹心里想的是房子,而我想的是做这样的人,也就是那人。
那人一般不出门,出门必是滑竿或者是轿子,由两个脚夫抬着,颤颤悠悠地从门前的大路穿过、穿过路两旁的庄稼地,在绿色的通道中时隐时现的,看得我两眼发酸,直到那人的滑竿或者是轿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而我那时正在给猪寻猪草,或者在地里拾柴火,弄得满身是汗、是泥、是土,还要担心蜂蛰蛇咬,这就是我想做那人的理由。
可是,那人长得什么模样儿?高还是矮?胖还是瘦?有多大年级?是丑还是漂亮?这些问题都是我童年的疑惑。我不知道想这些问题对我有什么用,但是,我就是要那样想,反复地想。可是,想来想去,还是疑惑。但是,我知道,能住在这样房子里的人一定本事大得了得?
父亲说,那人是地主,咱们家种的地,都是他家的,还有你表叔、表爷、二蛋子他们,都是种他们家的地。可是,那人心肠好,哪年天旱了天涝了,或是谁家落了难,那人都会给减了租子或是免了租子。
我说,那他怎么能建那么好的房子啊?父亲说,那是祖上留下来的,到那人这一代,已经是第七八代了吧……父亲说,那人好福分,手不用拿,肩不用扛,就能过上好日子,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啊!父亲说着,露出一脸的谦卑和羡慕。我说,爹,什么时候你把我带去看看那人的院子里边,外面那么好看的房子,里边是什么模样儿啊?爹想了想说,会的、我会带你去看的。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天那么快的就来了。
不久的一天早上,天还没有亮好,爹就把我的被子揭了,爹说,你娃子还在做梦吧?我揉着惺忪的睡眼不解地望着爹,爹说,望啥?还不快起来?你不是让爹带你去看那人的院子吗?现在就走。我一听这话,瞌睡一下子就没了。
可是,等我和爹赶到那人的院子时,只见那人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还有七八个解放军和村里的几个表叔,他们也都背着枪,在那人的院子里或转着或站着,都是笑盈盈的样子。一个表叔甚至摸着我的头说,狗子,以后这儿就是咱们村子的学校了,你娃子今后就可以在这儿上学了。我一听可以在这儿上学,笑得把豁牙都露了出来。爹骂我说,没出息的东西!上个学就笑成了那个样,要是住在这儿还不兴疯了?要是这房子是你的,还不兴死了?爹还说,从小看大,三岁看老,我看你狗子就是个没出息的……爹还在那儿骂,我却早挤进人群里到处疯跑去了……
事后,我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那天,我差一点儿就跑得找不到出路了。说实话,我还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院子,里面四通八达,房子连着房子、院子连着院子、天井连着天井,每一院落的房子似乎一样又似乎不一样。幸亏有个表叔发现了我,说,你娃子还在疯跑啊?你爹急疯了找你。说着,就把我拽到了大门口。
回到家,我对爹说,爹,我长大要给你建今天看到那样的房子,爹说,建个卵,姓印的就因为老祖先给建了那个房子,栽了,栽深了!我说,那你不要好房子了?爹说,不要了,送给我我都不要了。
果然,那个表叔说的话没有错,大约半个月以后吧,那人的房子就被村里改成了学校,一共五个年级,一百多号人,那一年我正好满十岁,被编在一年级。由于我个子矮,就坐在前排。老师教我们认日、月、星,天、地、人,还教我们认识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
开学的第三天,老师带领我们这些孩子参观这所院子,村里还来了好几个干部。老师介绍说,我们现在的这所学校,过去是地主庄园,并指着脚下的水渠说,同学们看到了吧,地主是多么的会享受啊!把山涧的溪流引进自己的院子,让清清的溪水在各个院落之间相互循环流动,使院内空气清新、冬暖夏凉……还有深深的地窖,冬天保管蔬菜、夏天保管冰块,可见地主生活的奢侈。接着,老师把我们带到院外,指着墙壁上一排排大约酒盅粗细的石孔对大家说,同学们看到了吧,这是什么呢?是地主的拴马石,地主阶级不劳而获,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显贵,是有钱人,而我们劳动人民吃不饱、穿不暖,是什么原因呢?就是地主阶级呀!就是住在这个院子里的那个印地主啊!老师说这话的时候,就有人喊起了口号: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在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中,那人被几个民兵押了回来,我第一次看见那人,个子不高,四十岁的样子,方脸、厚嘴唇、浓浓的眉毛,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很老实的样子。
接着,几个人用绳子将那人绑了,胳膊被捆在背后,老师对我们说,要斗争印地主。我们好奇地问老师,啥子叫斗争?老师说,一会儿就知道了。
老师带我们进了院子,只见院子里已经搭好了一个高台,上面还贴有标语,等我们大家在院子里坐好后,就听见台上的人高声喊,将地主份子印承早押上来!随着这声高喊,我见那人被五花大绑着,被人按着头、弯着腰,脚不点地似的推到了台子上。而那人的孩子,一个比我稍大一点的男娃也被几个男人老鹰抓鸡似的拎到了台子上。
那天的那个会开的时间很长,我年龄小,没文化,不知道大家都说的是什么,只是知道那人是个坏人,他的儿子也是个坏人、坏小子!老师给我们编的顺口溜说:印家院,搭台子,斗争地主小孩子!
晚上,爹给我说,狗子,那人球了。我说咋球了?爹说,那人就住在河边的草棚里,就是艄公们夏天歇凉的地方。爹停了停又说,一个吃香的、喝辣的、饭来张口、水来伸手的人,现在弄得吃没吃的,穿没穿的,甭想不开,跳河了哇!
我给爹说了斗争那人和那个小孩子的事,爹听了长叹口气,就到外边抽老旱烟去了。
所幸的是那人还是命大,村里面竟有人偷偷地给那人送吃的、送穿的……据说那年春天有人给了那人十几斤小麦,那人竟然给人跪下了,哭得鼻一把、泪一把的……
那人如此,房子就更不用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民公社成立了,干部们说,这么好的房子办学校糟蹋了,还是把公社放在这儿比较好,机关啊!政权啊!于是,学校搬出来了……再以后,破四旧、立四新,一群群的红卫兵到印家庄园来了一趟又一趟,现场控诉万恶的旧社会,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先是砸了庄园门前的石狮子,接着砸了那屋顶张牙舞爪的飞龙,然后又砸了整个房子四周的浮雕,砸了天井,砍了一颗又一颗的大桂花树,填平了那围绕着整个院子各个房间曲里拐弯转的水渠……
那人的庄园彻底革命化了。
那个时间我在边疆服役,身着“三点红”,好生了得!爹给我来信说: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我给爹回信说,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用的都是毛主席语录。我知道爹没有文化,信都是请人写的。有一次,爹给我来信说,那人的女儿想嫁给我,并说那可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啊!不但人长得好,而且心眼好。要不是她家的成分高,说啥也看不上咱这穷家小户的。看了这样的信,我很生气,我嫌爹的觉悟太低了,低得简直叫人无法容忍,我们是世世代代的贫农,我们能和地主去攀亲?况且,一旦这样的亲戚形成了,岂不是孙而子、子而孙的地主?我那一刻首先想到了当年老师教我们的顺口溜:印家院,搭台子,斗争地主小孩子……
或许是人的第六感官或者是叫预感吧,我没有娶印家的女儿为妻,而是选择了我服役所在地的一位领导之女做了妻子,尽管妻子很丑,但是用时髦的话说“我很丑,我很温柔”,我把丑妻叫“心灵美”。诸葛亮不是还娶了丑妻吗?我这样想着,心里很安逸,也很阿Q。之后,“心灵美”的父亲让我很快地转了业,到地方的一个商业银行工作,让我当信贷科长。我虽然是个科级干部,可是,出入有小车,天天有人请吃请喝,甚至还要给我揣红包,我成天喝得云天雾地、吃得大鱼大肉,把家乡的事情早丢到脑后了,只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看到那人坐着滑竿、轿子、穿过绿色的田野、穿过我眼前的视线……我想,那人的日子能和我比吗?这样一想,我吓了一大跳,那人是地主,而我过的日子比地主还要好,那我成了什么人啦?比地主还地主啊!
数十年后,我看到电视台采访一位老红军战士与一位改革开放的弄潮儿,其中有几句非常精彩的对话,记者问弄潮儿,你和老红军战士有什么区别?回答说,他把富人变穷人,而我,是把穷人变富人。听后,我简直惊呆了,那么,我们无数先烈的热血都白流了?人白死了?像无数同那人一样的人我们都整错了?因为那人就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由富人变成穷人的啊!难怪有人对改革开放、让少数人先富起来的现象说,辛辛苦苦几十年,一觉睡到解放前。我文化少,小学肄业生,我解释不了社会发展的这种历史现象,是正常的?还是畸形的?是倒退?还是进步?是顺应了历史发展的规律?还是颠倒扭曲了历史发展的规律?我都说不清楚。
“心灵美”见我吃肉不长肉,瘦、蔫搭搭的,就像旱地里的禾苗。问我是不是有病?我说,我能吃能喝能玩,有什么病啊?于是,我就向“心灵美”说了我的家乡、我的童年,说了那人、那屋、那事。“心灵美”是靠推荐上的大学,是大学毕业生,听后对我说,我有恋乡情结,有怀旧情绪,心理有病。我不懂那些新名词,有病就有病吧?是不是就同疯病一样,疯子也是能吃能喝能玩的呀!
好在“心灵美”善良、善解人意,简直把我看得比她的生命还重要,并且对我说,既然你热爱家乡,留恋家乡,不如咱们回到你的家乡去工作吧?
我一听,痴了?回到家乡去工作,谁每天请我吃请我喝?谁让我上班下班有专车接送啊?
“心灵美”似乎早就看出了我的担忧,她用手轻轻地拧着我的脸颊说,狗子,我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你放心,那边的事情老太爷早就给你安排好了。
事后,我才得知,我的岳父有个同学在我们家乡当着市长,是权倾一方的大员。我的工作是到市信访局当副局长,享受副县级待遇。我一听,乐了,我成了县级领导了,我把此事写信告诉了父亲,父亲也乐了,让人写信告诉我说,他是哪一辈子烧了高香,竟然养了个县团级干部做儿子?
可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上班还没有几天,我就被那人的儿子缠上了。那人的儿子活脱脱是那人的翻版,起初见到的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穿过了时空,又回到了童年,见到了那个我童年羡慕的那人:方脸、厚嘴唇、浓浓的眉毛……
那人的儿子自我介绍说,他姓印,是印承早的儿子,并对我说,咱们都是老乡,一块儿长大的,你可一定要给我帮忙啊!帮忙给我讨回公道啊!说着,就给我递上来一份写好的材料。我看见那上面有局长“请妥善处理”的批示。我说,局长都批了,咱们又是一块儿长大的,只要不犯错误、不违背原则,我都会鼎力帮忙的。那人的儿子听了,连连点头说,拜托了、拜托了!
那人的儿子走后,办公室的人告诉我说,副局长啊!你可要学会打太极拳,给他来个一推六二五啊!这件事情甭说咱们信访局,就是市委书记也办不了的,因为没有这样的政策和法规呀!说着,就告诉了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一条高速公路要经过印家庄园,当年,庄园被学校无偿占用后,又被人民公社占用,改革开发后,撤区并乡建镇,公社合并到其他乡镇了,印家庄园成了一片废墟,现在,高速公路占用,补偿款子该不该给?给,又应该给谁?
带着这些问题,我去了一趟市高速公路协调办公室,那里的人告诉我说,当年,我们没收了多少地主老财的房产,难道我们现在都去给人家赔偿?真是笑话!天大的笑话!对这样的问题,我们一分钱都不给补偿,再说,补偿的理由在哪里呢?
我说,当年,我们没收地主的房产,不是还要按照人口的比例给留下必须的生活住房吗?
协调办的人说,那是指城市,而在农村,当时没有明确的规定,再说了,事情都过去了几十年,现在地主的后代还来问我们要房产,真是还想翻天啊?况且,我们也请教了律师,律师说,根据相关的法律规定,这样的财产,其所有权人已经过了诉讼时效,是不受国家法律保护的。
得到这样的回答,我无话可说,可是在心里上总觉得还不能服人,仿佛还欠缺些良心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叫人无憾的内容……
我决定回去找爹,把这事情跟爹好好儿聊聊……爹已经老态龙钟了,但口齿还清晰。
爹听了我的话后反问我有什么意见,我说,我就是不知道咋办呀?爹抽着老旱烟说,你娃子走南闯北、过的桥比爹走的路都多,都做了官,都不知道咋办?爹能知道?
向爹请教就这样结束了,我独自一人去看那人的庄园,门楼早已被毁,砸烂的石狮子已经不知去向,更甭提那悬空的飞龙、浮雕了。院内杂草丛生,一片荒芜、萧瑟,天井与天井之间的粉墙坍塌破败、布满瓦砾和荆棘……倘若没有见过几十年前庄园的典雅和古朴,谁也不会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
越过这破败的庄园,我向庄园的后山看去,我听爹说,那人就躺在山梁上,已经作古几十年了,是在改革开放前去世的……是穷死的、饿死的、病死的、吓死的、气死的?还是其他……恐怕是兼而有之吧!
看着眼前的庄园,想着我童年眼中的庄园和数百年前的庄园,我似乎在看一部历史的画卷,而这部历史的画卷在风雨瓢揺中、在历史的长河中,穿过了战火、冒过了硝烟、经过了多少难以想象的荒灾饥馑,一代一代的,从苍茫中走到了今天,终于几乎“荒冢一堆草没了”,与其主人一样,将要灰分湮灭了……而那人的后人所要求的事情也将随着庄园的消失而不了了之……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变得无比沉重起来,夕阳西下的山麓中,我仿佛看到那人从地下冒了出来,佝偻着腰,望着眼前的残墙断壁,一脸无可奈何的惨笑、嘲笑……


 插图/网络


作者
简介
傅世存:男,汉族,陕西省安康市恒口镇人,1955年4 月15日生,大学文化,文学学士。1982年毕业于陕西理工学院中文系。同年开始创作。至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三百余万字,系安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散文集《羞涩的鸳鸯湖》《谁识夫子》、中短篇小说集《事世茫茫》和长篇纪实小说《人生苦旅》与《大案迷踪——一个公安局长的履历》;发表了建国后安康市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殒落》。将发表和出版的有短篇小说集《踏雪寻你——傅世存短篇小说选》和长篇小说《女律师》、与长篇小说《天下法源——七祖怀让传奇》。现供职于陕西安康市文艺创作研究室,2012年5月经过竞聘为安康市首位专职作家;论文《浅谈安康文化与作恶情结》获《中国社会科学学报》2008年优秀奖;短篇小说《家庭语言》获2010年《中国作家》杂志征文优秀奖;杂文《奇文共欣赏》2012年5月获陕西省作家协会、陕西省杂文学会优秀奖;业余代理各类案件20余年。



 
策划:耕文;主编:非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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