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段奕倫 感謝金主老娘施寄青
今年二月柏林影展中,台灣唯一的參賽動畫片「微笑的魚」得了大獎,導演段奕倫風光上台領獎。比他更高興的是,坐在台下的作家辣媽施寄青。她可是兒子投身動畫的「金主」。
總是自稱「老娘」的施寄青,曾是建中老師,在台灣以「離婚教主」封號聞名。她曾有一年兩百場演講的紀錄,啟蒙台灣社會對婚姻與外遇的思考。由家庭主婦變婦運健將,這一切成績來自她當年刻骨銘心的婚變。
段奕倫當年在父母離婚時,選擇跟了爸爸,弟弟選擇跟哥哥。施寄青也毅然放手,讓兒子跟外交官父親與繼母再組家庭。在新家庭裡,段奕倫在加勒比海、南非等地度過成長歲月,他與母親的距離常是隔了半個地球。但當他長大,選擇藝術作為一生道路時,卻是這個不在身邊的「老娘」給他全然奧援,是金主,也是精神後盾。
別人看來語多驚人的施寄青,在兒子眼中不過是「敢說不敢做」、常對小孩碎碎念的平凡老媽;連她的瘦身泳裝秀,都被兒子視為「這只是她的秀」。他希望媽媽有一天能微笑享受當下人生。
以下是施寄青(以下簡稱施)、段奕倫(以下簡稱倫)母子的相對論。
問:拍幾米「微笑的魚」動畫得了獎,最想感謝媽媽?
施:老娘是他金主。
倫:很感謝媽媽。當初她建議我走的路還是對的。我每天都會提醒自己:我很幸福,因為我每天都在做我喜歡的事。以前搭捷運上班,看到大家無精打采,我真的還算滿快樂的。
施:Alan告訴我,他看藝術時,比跟女人做愛還要興奮!他的藝術基因來自我。我和我妹妹從小就很會畫畫,可是,小時候我們住孤兒院,連蠟筆都買不起。
我最想唱歌仔戲。如果當初有機會,我可能就是楊麗花了。我也想學芭蕾舞,因我腿很長。可是,父母沒那個能力,小孩的願望就不會實現。所以,兒子學藝術我支持,兒子說要創業,我也二話不說就支持。
問:Alan幾歲時跟媽媽分開?
施:他五歲的時候,我跟他爸爸婚變,分居五年半後離婚。Alan當時小學五年級,他弟弟小學二年級。他父親是外交官,帶他們外放去加勒比海、南非。我不主動聯絡他們,他們應該跟爸爸、繼母的關係好一點。他們寫信來跟我要東西,模型啦,我就寄過去,扮演聖誕老人。
他們長大後想念藝術學院,爸爸說,讀藝術將來沒飯吃。他們來找我,一個人一年要五萬美金,誰付得起?當然只有我這個暢銷作家,到處演講、兼差,供兒子上學。
倫:離過婚的同事問我:應該要怎樣對待他們的小孩?我覺得,只要父母很愛小孩,讓他們知道這點,很有安全感,父母離婚對小孩來說,是可以理解的。
像我媽很關心我們教育,我們想念藝術時就找她,我們當然知道誰比較關心我們的未來。
施:他弟弟Eric在加勒比海的成績單,五分、三分、兩分,我以為滿分是五分,後來才知道滿分還是一百分。Eric十四歲,連九九乘法都不會背,你就知道有多悲慘。他講的英文完全沒有文法,是黑人英文,中文更糟糕。我偶爾罵他,他面無表情,我才知道他根本聽不懂,哈哈。
我請我建中學生當Eric家教,台大電機系榜首教他物理、化學,三總的醫生教他生物、數學,高手如林啊。
問:媽媽的兩性言論很勁爆,你們知道嗎?
倫:回到台灣才知道的。覺得…好無聊喔。她明明私底下跟一般媽媽沒兩樣,一樣會碎碎念啊。像她減肥穿泳裝,那只是她的Show(表演),我們就看啊。
施:我的性理論,他們就是實踐者(大笑)。我這一生性的quota(配額)都被他們兩個用光了。我搞革命,經濟負擔又大,一天工作十六小時,只剩一張嘴酖酖不是常說男人到老只剩一張嘴嗎,我也只剩一張嘴。
倫:她只敢講、不敢做。
投資兒子 要他賺錢蓋「希望學校」
如果要結婚,就要信守承諾,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因為它是合約,如果你無法信守承諾,那就不要結婚。
倫:別人認為她很勁爆,但我們覺得她滿傳統的,例如對婚姻的觀念。
施:我兩個兒子人模人樣,琴棋書畫無一不行,要騙小妹妹也是第一流,更何況他們老娘嫻熟各種女性主義理論。玩情愛遊戲,遊戲規則講清楚,因為你並不知道對方承受壓力的能力如何。
問:聽來,Alan有過很多女朋友?
施:我勸他寫一本「惡男告白」(大笑)。你別以為他長得英俊,其實,他都是被人家拋棄,像他老娘當年。
倫:被拋棄的原因大概是我忙,大部分女生好像不太能忍受這點。
施:藝術占第一位,這和我一樣,文學創作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情愛關係,很抱歉,要退一步。
倫:常做完一個案子,就丟了女朋友。
問:Alan怎麼看媽媽?
倫:她比較沒有情趣。就像她剛講的,她可以跟他聊天,當朋友,但不一定是情人。像這次帶她去德國看風景,她說,不如在家看Discovery頻道,很殺風景耶,一點都不浪漫。
施:我很浪漫,搞革命的人,怎麼可能不浪漫?我是他們的母親,他們看到的是我務實的一面,卻沒有體會到我浪漫的一面。
倫:我爸爸和繼母的生活和她截然不同。他們不像媽媽這麼辛苦,也不會太理想化,就是「喔,好啊,一起去旅遊啊」。我繼母喜歡旅遊,住好的旅館,吃好的餐廳。
施:有鈔票誰都浪漫。我常跟他們講,你們好好賺錢,給我一張卡,讓我刷到爆。我要去威尼斯,義大利男人多麼可口!
我記得有一次我在舊金山接他們,他看他老娘穿得像鄉下老太婆,問我,妳為什麼不穿名牌?我當然不穿名牌,在台灣我自己就是名牌!我寧願拿買名牌的錢去做社會公益,而不是穿在身上。
問:聽說你有個很優秀的養子?
施:是我學生。他讀建中時父親過世,母親跑了,我收養了他。我這個兒子現在是一家外商銀行副總裁,媳婦、兒子都很孝順,每個月會給我老人年金。我現在住的苗栗山上,是我另一個學生的房子,當年念醫學院,我資助他。我好多學生都受過我的幫助。
問:這和妳的童年有關係?
施:有。自己出身孤兒院,我非常感念當初那些我不認識的人,否則我現在不是施老師,可能是妓女。所以,在我能力所及,學生只要有經濟困難都可以來找我。
我投資兒子公司,唯一的要求就是日後公司稅後營利的百分之廿捐出來,做「希望工程」。我常跟兒子說,花在你們身上的錢可以蓋十個希望工程學校,養大很多當初跟你媽一樣的小孩。這些錢花在你們身上,只是因為你們是我兒子。要有人道關懷,這是我對他們的期望。
倫:說實在的,她的那些兒子搞不好跟她比較熟。因為他們都在台灣。很感謝他們,我們不在台灣時,照顧我媽。
施:而且在我很辛苦時,陪伴我的,是我這群學生兒子。我已把我生命發揮得淋漓盡致,沒想到晚年還有這麼多好兒子,不管親生、養的、學生啦,都很慰我的老懷。
她自戀想當救世主他浪漫感情缺一角
倫:不會。回台灣以後知道她是名人,又寫書,所以不能給她太多的消息,免得被她拿來作文章。(問:她會嗎?)會啊。我們和她講心事,會小心,不要透露太多。她常常寫,不只我們兄弟,她的兄弟姊妹,都會為這些事和她有些爭執。
她是作者,本來就應該把自己的經歷寫出來,只是周遭被她寫的人會有甚麼感受?像我爸,我就不知道他有何感受。但我爸也很好玩,他從來沒和我提起我媽的事;反而媽媽一直把爸爸的事掛在嘴邊。
問:施老師怎麼看男人?
施:我從八歲起就當男人,我母親在我小學二年級精神異常。她的弱,造就我的強。男人會做的事情,我都會。中國古代要求知識分子「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到目前為止,本人都做得到。
我是長女,又是長男。我的靈魂是宙斯,身體是維納斯。我雌雄同體,超級自戀。
倫:她太自戀,不安於當人,想當救世主。我只想當人,不想去拯救世人。
施:他就是要當感官世界的人。
大部分男人比我弱,比我還情緒化。大部分是男人在忙他的事業,女人在那邊哀怨。我的狀況相反,我忙得不得了,男人就很哀怨,讓我很不耐煩。我開玩笑說我是「天閹」的,生下來就被閹,我像達賴喇嘛!
我跟陸蓉芝聊天,她說曾有個男的要跟她分手,她坐在路邊大哭,警察以為她是瘋子。她去淡水,喝醉了就往海裡走,酒醒時一看,天上很多星星,她以為自己到了陰間。她說,愛到刻骨銘心,非常痛苦。我說,難怪妳會變成藝術家,而我只會搞革命。
問: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愛過一個人?
施:好像沒有。小的時候我會怨怪我的家庭,我的所有親密關係,包括跟我兒子,都是疏離的。可是後來我很清楚,如果我有親密感情,我很可能就不會關懷社會。既然我今天變成這個角色,我個人感情就不寄託在親人身上,包括兒子。
倫:可能是家庭的關係,我從小就很獨立,不需要別人。長大之後,我最常聽到的就是,跟我相處很有距離感。我要學習如何去「需要別人」,表達對別人的感覺。
我仍然不斷地想要試試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適對象,我還是懷有一個希望。
問:你說你不需要別人,但還是不斷尋找?有點像感情缺一角,要補起來?
倫:不管說是家庭的愛,或者愛情的愛,我的生命比較沒有那塊,但還是會想。這有點矛盾,你還是會想有家庭,渴望嘗試有家庭、有小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夠在那樣的狀態下生活。有時候還是會羨慕別人家的媽媽會煮東西,有媽媽的味道。我媽的紅燒魚也不錯啦。
問:如果真有一個像你媽媽這樣的女人,你會不會愛她?
倫:不會,絕對不會。(問:為甚麼?)她太理性了,沒有情趣。我們學藝術的,浪漫的因子還是存在。和她說什麼、做什麼,都很難變得浪漫。她根本認為自己是一個男人,承擔一切。
施:他們希望這樣的人不是他老婆,是他老娘。他們都很高興有這樣一個老娘,老娘遮天遮地,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
倫:搞婦運這麼久,女生好像不太喜歡她。
施:因為絕大多數的女人,不想像我一樣自立自強。其實,女人最大的敵人不是男人,是女人,因為女人奴性不改,依賴成性。
倫:媽媽給我們充分的自由。我們有很多差別,比如說她現在寫通靈的書,我就不想碰這個領域。我相信很多人都會去算命,想要問未來,我不想知道。因為知道就不好玩了。我想活在當下,說得自私一點,現在我要快樂。
談到感情也是一樣,比如說我交過好幾個女朋友,但是每一段都會讓我學習。在工作上也是一樣,我經歷過不好的導演、好的導演,我都可以學到東西。但是我同意她說的,譬如說今天要結婚,應該比較嚴肅看待。
施:我能影響他的只有這個,這是底線。
問:父母的婚姻會給你甚麼啟示嗎?
倫:給我甚麼啟示啊,哈,它所帶來的不管是正面還是負面,我都把它當作是一個功課在作,試著去學習。有時候或許人家會覺得我沒有禮貌,其實是我沒辦法理解他們家庭的結構、相處方式,我對那些是陌生的。
媽媽像河流 永遠在他心底奔流
【記者葛大維】
訪談裡,母親仍是一貫的高談闊論;兒子冷眼旁觀,心裡明白這就是老媽的「秀」。由這對母子身上,看到童年家庭經驗如何形塑人的性格基調。
在兒子眼中,有另一版本的施寄青。要段奕倫用一樣東西形容媽媽施寄青,他想了一下說:「她像河流,清澈、躍動、不斷往前進。也許我不常看到河流,但她永遠在我心裏奔流。」
追溯河流的源頭,對段奕倫來說可能有些殘酷:「從小我就知道爸媽感情不好,有印象的時候,他們已經分居,難得看到媽媽。她總是不快樂,背著我和弟弟偷偷哭,我從來不敢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十一歲那年,段奕倫要跟著父親移居國外。出國前施寄青帶他和弟弟去吃飯,然後轉到公園,段奕倫突然放聲大哭。媽媽安慰他:「過不久就回來了。」沒想到母子這一別,就是好幾年。
他回憶青春期時經常一天都不說話,抽菸、喝酒、鬧事;和父親衝突,被揍是家常便飯。有一次繼母打了他,他還手,她撞門受傷。段奕倫知道待不下去了,撥了長途電話回台灣。施寄青二話不說,把他和弟弟從加勒比海帶去美國。
母子再聚,曾經客氣得像客人。施寄青不改豪氣本色,盡全力兼差滿足兩個兒子的所有想望。段奕倫說:「想起她,心裏就覺得好踏實,需要媽媽的時候,她一定在。」
段奕倫在美國奧勒岡念大學,從商科轉藝術,再去東岸知名的羅德島藝術學院主修工業設計。在那裏菁英匯集,他備感壓力。教授對他說:「如果你眼前有一百道菜,不知道吃哪一道才好,最好每一道都嘗一嘗。」段奕倫決定走出校園。
施寄青一路尊重段奕倫的決定。段奕倫離開學校,在波士頓當過動畫公司小弟;剛回台灣沒事做,在媽媽創辦的晚晴協會當接線生。
段奕倫自承缺乏安全感,可能與成長背景有關。過去女友常埋怨他:「我永遠走不進你的世界。」他怕讓別人一眼就看穿內心,媽媽是例外。媽媽太了解兒子,兒子卻不一定了解媽媽。
施寄青近年著迷通靈,對兒子的交友、事業,都要問卜。段奕倫火大,母子大吵一架,此後兩人恢復「禮貌」的距離,對彼此可能是最好的。
走過跌宕起伏人生,施寄青說,她出錢養過的兒子、學生,最能慰她的老懷。段奕倫在金馬獎認識幾米,到柏林影展以幾米作品動畫得獎,他覺得人生比動畫充滿更多意外與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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